第四十六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为要烧土肥,外加做胰皂,叶霓不知不觉又忙碌了起来,而由于豆腐生意,仓河村的村民如今也不得闲,但再怎样也比不过农忙,而且过年关的欢乐气氛浓厚,大家一时都爱说道些家长里短的。

亲戚处也都走动着,一来二去的,都谈到嫁娶一事。

“听闻田六郎未过门的媳妇,乃是李家庄的人。”

“六郎大嫂也是李家庄的,既然是同乡,妯娌关系想来不会差。”

那汉子满脸不赞同,谁不知晓田家两个老的偏心眼?为了给田六郎娶亲,不仅置办了蚕丝被,听闻光是彩礼就花用了二两银子。

“那林氏不会闹么?”

“再闹有甚用?”

只要田家二老心还偏着,林氏就算再闹也不能怎么着,孝道两个字将她压得死死的,除非她有叶家这样的娘家,再者,就算娘家争气,肯像叶霓一样护着大娘的,又有多少呢?

一时间大家有些唏嘘。

不怪村民们对这田六郎的感官差,本就是外乡人,还没嫁过来家中耶娘就多次来打探,话里话外都在问豆腐方子。

今年为何村子里女娘说亲的少?就是已经定下夫家的,那婚期也是一拖再拖,就是为了多留两年挣些工钱。

这新媳妇家也真是好大的脸面!田家二老也不知羞,放任亲家上门各种打探。

其实田家二老能不知晓么?但眼瞧着家家户户都做起了豆腐,若是手艺好的,挣的银钱瞧着居然比自家还多,二老也是如鲠在喉。

往常瞧不上的,如今却与自家一般无二,甚至因为舍得吃用,日子过得居然比自家还好。

这让习惯了别人艳羡的二老很不是滋味。

两人私下里也没少从大娘和田三郎那儿打探,但这两人一心向着叶霓,半个字都不愿意吐露,也没得办法。

但不管怎样,叶霓传授手艺从来都是公平的,谁家出力就教谁,村民们又一心向着她,自然不会认为是叶霓的问题。

不是叶家的问题,那自然是田家二老的问题了。

言说起来,这未过门的女娘姓施,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女娘,于是人人都称她为施小娘。

“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此话怎讲?”叶霓觉得稀奇,自家长姊生性温柔敦厚,也素来不与人为恶,为何这么说一个未过门的新媳妇?

大娘用胰皂洗了洗手,言道:“她么,与六郎倒是极为相配。”

二娘噗嗤一笑,谁人不知那田六郎被娇养着,那这意思不就是这施小娘也是个好吃懒做的?

好在如今大娘被摘出来,也乐得清闲,但日日都要归家休息,也少不得与那新婚夫妻打上照面。

她将陶釜洗净了,往灶台上重重一放,明显是心中不痛快。

日头渐晚,眼瞧着就马上要归家,田三郎也忍不住叹气。

叶霓若有所思,这夫妻两人白日在客栈做活,家里琐事早就不怎么掺和,这种情况都觉得苦闷,难保田家日后还有乱子。

二娘道:“你担心长姊么?”

“那二老心眼这般偏,不若还是分家舒坦。”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分家?”

大庸的租庸调综合考虑了男丁数量与户籍,每丁每年要缴纳两石粟米,除此之外,每户每年要缴纳绢两丈,麻三斤,绢布又需要用麻布去换。层层下来,除了自家吃用,基本也所剩无几。

因此虽说分家后要缴纳的粮食还是一样的,但各家也不在同一户籍下,又要搓上许久的麻才能勉强维持,实在是不划算。

田家男丁众多,又有一个织布机在,因此互相帮扶着,日子过得很是殷实。

若非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谁也不会主动分家。

但叶霓的想法不同,这田家二老日渐衰老,两人在时还能勉强维持和平,但两人走后呢?

何况田六郎如今又要成亲,单他一个还好,难道成亲后的小家也要靠上面的阿兄们养吗?

越往后,矛盾只会越来越深。

想到这里,叶霓也不由得庆幸,还好她早早将自家长姊摘出来,不去蹚这浑水。

田六郎和施小娘越是折腾,田家就会越早分家,大娘也会越早脱身。

这般想着,叶霓长舒一口气。

其实眼下乌糟糟的何止田家,石头城的黎东氏也是焦头烂额。

本来大过年的,谁知家里因为判官扯上了官司?往常走动的亲朋好友,也都推诿避讳,纷纷不愿见面,这叫黎东氏家主气坏了。

他道:“哼,若非我黎东氏,他们王家儿郎能进官府么!”

大郎道:“不止王家,就连汴州冯氏也回绝了我们的拜谒。”

家主一愣,王家不过是小门小户,但冯氏不同,言说起来,两家之间还是自家高攀了,那冯氏也想来端庄稳重,连他家都回绝自家的拜谒,难道那判官惹上的,是甚不得了的案子么……

他越想越不安,屋外爆竹阵阵,他只觉得心下发寒。

“阿耶,赵家阿公听闻九郎和离,也上门打听。”

这赵家,就是与黎东氏结亲的人,他家女娘即将嫁与黎九郎做妾。

家主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哦,他来作甚?”

“他言九郎既然已经和离,能否将他女儿扶正。”

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将女儿嫁为人妾,一辈子抬不起头呢?这赵家乃是商籍,虽说家中有些积蓄,但架不住商籍低贱,自家女儿若想嫁入黎东氏这样的人家,少不得要受委屈。

但他还是多虑了,黎大郎走出来道:“不是我家阿耶对亲家不满,而是……”

赵家阿公苦笑,也是,叶二娘出身已经算是仓河村数一数二的,嫁去了不也是被人折辱,自家女儿又是个商籍,只怕落不得好。

他轻声言道:“既然如此,那不若先延长婚期罢。”

“这……”

不等黎大郎反应,人已经走远了。

这可把黎东氏家主气炸了,冯氏不给他面子就算了,如今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居然还落他面子。

“哼,这一个二个,难道想上天不成!与他结亲已经是他家天大的福分,既然赵家心意不诚,我看这桩婚事就算了!”

此事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只有黎九郎一个苦主,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原配二娘与他和离就罢了,就连心心念念的美貌妾室也无有了。

叶霓道:“听闻他当街大哭,不愿归家。”

“如此么?倒也符合他的心性。”

二娘笑笑,瞧着并未上心。

看来自家二姊是真的放下这个心结了,言说起来也是怪事,刚开始窘迫为难的是二娘,等真的和离了,失悔落魄的又是那黎九郎。

其间反转之大之出人意料,实在叫人毫无头绪。

叶霓摇头叹息,男女之情媒妁之言,此一时意,彼一时情,变化莫测不可捉摸,她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好。

天色渐晚,她驱赶着骡子与田狗儿一道去李家庄,她打算去问问扎染坊颜料的价钱。

别看田狗儿是个半大的娃娃,但也精着,最近的什么动向他心里门清。

他道:“初五我见有罗家人来,他们作甚赶来?”

罗家与叶家交好,叶霓又订了许多次货,因此罗家人承诺,凡是她想要的,只管找人传个口信,届时差个脚夫亲自送来,但年关刚过,脚夫工钱也上涨了许多,于是罗家人亲自送来,也不叫人奇怪。

但田狗儿提这个就很奇怪了,她挑眉道:“不过是送货。”

“哦。”

田狗儿沉闷下来,虽说叶家待他极好,但他还是与谢长安更亲近,三娘是自家郎君喜爱的女娘,自己自然要多为他注意着。

叶霓失笑,真是人小鬼大。

“你问这个作甚?”

田狗儿有些拘谨,叶霓长相明艳,又有恁厉害的名声,他其实有几分惧她。

半晌,他才小声道:“村里人言,三娘要与罗家结亲。”

“谁这么传?”

就算惧她,田狗儿也有几分置气,娃娃撇头道:“大家都知晓,三娘不信去问就是。”

他既然这么说,那基本上确有其事,叶霓虽然不知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也大体能明白。

本来么,过年过节本就是媒人开张的好时候,她虽有彪悍的名声,但因为家底殷实人又擅长营生,真想说亲,只怕也没几家不愿意的。

这种空穴来风的消息能越演越烈,那些个被她拒之门外的媒人,估计也没少撺掇。

要她顺着结亲也是不可能的,但怎么找一个名正言顺,旁人还挑不出错的,这个才是叶霓要考虑的。

“三娘?到了。”田狗儿唤了两声,叶霓这才回过神来。

这次出行本想着是带田狗儿出门兜兜风,谢长安走了,她怕小娃娃心里挂念着,现在看来,以田狗儿的机敏,是她多虑了。

这娃娃精着呢,但又不像四娘那般锋芒毕露,他天然知晓怎么藏拙,毕竟之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人情世故自然更为敏感。

前面说了几句怄气的话,此时他分外乖觉,眼下谢长安尚未归来,后面他的吃穿住行,还得仰仗叶霓。

“我知,你要下来么?”

田狗儿摇头,“三娘先忙,我在此候着就是。”

这扎染坊门前人也不少,叶霓没多想,就自己下去进了坊里。

里面是个正正方方的院子,多数都是中年妇人,虽说刚过年关,但扎染坊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做工。

掌柜的上前热络,言道:“还得多谢三娘,不然我这坊子要想开张,只怕要等到元宵后了。”

“这一批是送去布庄的么?”

“是哩,年底本来特意为年关多备了些货,都被布庄收走了,眼下还在赶工。”

妇人们两人合力一甩,将半人重的布匹摔进颜料缸,一时摔布,一时搅和,忙得不亦乐乎。

虽说眼下天气还严寒着,但做工的妇人都是喜气洋洋,见了二人都热情招呼。

“都有甚颜色?”

掌柜的沉吟片刻,言道:“玄青、月白、赭色等,寻常的颜色我家都有。”

叶霓挑着看了些,确实瞧着不错,但与她想要的还是有出入。

“桃红色有么?”

“也有也有,但卖的贵些。”

早在叶霓来之前,掌柜的就从布庄那儿得了口信,知晓这次对方是要找颜料来的。

“三娘想要甚颜色?”

“桃红、玄青不错。”

这两个颜色都较为名贵,叶霓买的不多,各色一斗的量,却也要价一两银子。

毕竟古时候的人身上有点颜色,就算得上是富庶人家了,没见偌大的石头城,也基本上只有黎东氏的人穿得起绢布么?

而且就算是黎东氏族的子弟,也并非每件衣裳都有颜色。

掌柜的道:“三娘要的少,若往后要的多,价钱还能谈谈。”

“我知,掌柜的放心。”

叶霓笑眯眯的,却叫这掌柜的没了主意,让他放心,这意思是与自家做生意呢,还是不与自家做生意呢?

但这话叶霓也没办法给个准的,毕竟年关刚过,只怕各地的商贾还没急着走,自家的胰皂还要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