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叶家虽说有些小摩擦,但总体还是和谐幸福的,谢长安则不同。
他不是没想过找一下沿路部曲,但此事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当他陷入危难之时,什么人坚守,什么人倒戈阵营?
风光时人人都上赶着攀附,跌落低谷时还能剩下哪些呢?
因为日夜兼程,阿布的商队距离盛京只剩下两天多的行程,这日他总算忍不住上前打探。
明里暗里也是问询他身份一事。
毕竟谢氏一族虽说风光鼎盛,但因为出了个皇帝,旁系也都乖觉地退出盛京,总的来说,盛京除了宫里那些皇族,并没有谢氏子弟的人了。
“不知谢郎君家住何处,若是顺路,我也可将郎君护送归家。”
谢长安作揖道:“多谢阿布美意,但家中规矩森严,待我归家后打点好上下,届时再请阿布拔冗前来。”
两人结伴上路,路上相处的时光,阿布自问对他有些了解,这谢郎君虽瞧着出身不俗,但言谈间也进退得宜,从未有轻贱商贾之意。
对方这般说,肯定不是瞧不上自己的推诿之词。
高汉想不明白,“什么人家家规这般森严?族中后生得人帮扶,自然要以礼相待,为何还要谢郎君自己打点上下?”
矮汉也道:“是哩,这实在说不通。”
在外打拼多年,阿布自问眼力非比寻常,眼下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但他一时不敢去提。
又念及叶霓临走前告知他的话:富贵险中求,锦上添花虽好,雪中送炭却难。
当时他以为对方是夸大其词,如今却好似印证了他的猜测。
若这谢郎君果真是那宫里的……一想到这种可能,阿布就浑身颤抖。
又是恐惧,又是激动。
恐惧于若对方真是皇子,自己这样不起眼的商贾若被发现了,指不定会惹上不该惹的人,届时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激动又在于富贵险中求,若是自己能攀上谢长安,盛京何愁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两个兄弟还欲多问,阿布却闭死了嘴巴,怎么也不谈了。
是夜,殷诚走到驴车边,轻声道:“主公,他没说。”
“好,他倒是知情识趣。”谢长安轻笑着,阿布这般有眼力见,又因为自己被牵扯进来,日后定要好生护着。
就算他不识趣地言说了自己的身份,其实他也不会作甚,对方与叶霓有些交情,又一路护送着自己,自然要好好答谢的。
区别只在于是否会提拔重用。
阿布并不知晓,因为自己的谨慎,他一夜之间得了想象不到的机缘。
其实早在前两天,谢长安便吩咐殷诚联络自己的探子,这批人蛰伏许久,虽说他一直未归,却一直坚守岗位默默打探消息。
送来的情报也叫谢长安眼神深了许多。
“最近大食国国主亲临边境,朝中一时议论纷纷,大臣们虽对主公许久不曾露面疑心,但并没有什么异动。”
“皇后娘娘倒是来了几次重华宫,也暗中找寻过主公下落,但都未果。”
谢长安眼神温柔了些,道:“告知母后我安全无虞,叫她不必操心。”
“喏。”
殷诚默默记下,此前他一直做的是贴身侍卫的活计,如今兼职汇报情报,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的,好在他在叶家客栈做活儿久了,学会了客栈活计记菜单的法子。
于是掏出竹册子,苦大仇深地涂涂抹抹。
谢长安沉默了片刻,没想到不过月余的功夫,三娘带给殷诚的影响,居然如此深远。
殷诚整理好思路后,继续汇报道:“除此之外,三皇子最近多次进宫面圣,但圣上并未见他。”
“判官通关文牒上写的都是大不敬的话,圣上不愿见他也正常。”
他没有天真到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扳倒三皇子,但短时间内足够叫对方手忙脚乱,达到这效果就够了。
殷诚不管他,公孙小姐于春湘院买办了三套首饰,分别是汉玉九龙佩、脂玉圈带、念珠一对……还买了一些鲛帕……”
谢长安眉头紧蹙,“好,捡重点的。”
“主公,此前这都是你交代的,凡是南宫小姐的,都要事无巨细地禀报。”
两人间安静了一瞬,有那么片刻,殷诚对曹辉有了那么点的认同感。
他道:“还要继续念么?”
谢长安深吸一口气,“除开这些,讲一下她和哪些人走动异常罢。”
“约莫半月前,南宫小姐寻到三皇子,两人发生了口角;近日,南宫小姐与一大食国胡商相交甚密,此外,南宫小姐似乎与皇后娘娘也发生过不快。”
“为何?”
殷诚言简意赅,大致就是南宫蔓在他失踪后多次以书童身份进入重华宫,偶然间与皇后遇上,被发现女扮男装的事情。
谢长安扶额,他记起了这桩事,自己曾经对下人言道:日后只要是南宫小姐,一律不准阻拦。
这也是南宫蔓能随意进出重华宫的原因。
话虽如此,但他却感到惊愕,以前自己究竟是怎得,居然像中蛊一般,对这南宫蔓毫无设防。
“还有探子打探到仓河村一带的消息,主公要听么?”
“有三娘的么?”
这次轮到殷诚沉默。
谢长安轻咳了两声,道:“那就一一告知好了。”
仓河村传来的消息,大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在提及叶家时,他的表情却很丰富。
叶霓羽绒衣打出名头,他展眉一笑,叶霓对黎东氏不对付,他则蹙紧眉头……
“三娘最近还习得劁猪手艺,听闻村民们都在观望着,言若果真如此,届时也买猪崽子叫三娘帮着劁。”
劁猪?
谢长安啼笑皆非,言道:“三娘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叫探子多注意着,若是有甚不对,记得及时汇报。”
顿了顿,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双标,于是不再言语。
眼下尚未如愿归京,他就已经开始思念三娘,不知三娘是否也在思念他呢?
这滋味又酸又甜,他忍不住掏出怀里的簪子,等这边事了,他一定要回去向三娘表明心意。
不得不说,谢长安与叶霓还是有些默契在的,她这几日闲着,也就做做胰皂打发时光,等年关的爆竹响起时,她这才突然发觉,哦,原来年关在无声无息中到来了。
也不知自家的羽绒衣有没有借着谢长安的光,引起盛京人的注意呢?
她一时想着盛京人人富贵,那绢布羽绒衣虽好,但用料却比不得世家大族,恐怕入不了他们的眼。
但叶霓还是多虑了,因为怀着一些别样的情感,谢长安时常穿着那些羽绒衣,皇宫里的人虽诧异他为何衣着简朴,但也以他为美。
盛京恁冷的天气,个个都穿貂皮大衣,再修长的身形也显得臃肿,但谢长安不同,他身着轻薄的羽绒衣,虽是素色绢布,但更显淡雅别致,外面披着简单的鹤氅,更是清贵非凡,身姿如松,叫人见之忘俗。
这日年关皇宫家宴,因为皇后嫌他衣裳太过朴素,于是他换成靛青色的羽绒衣。
站在雪地里迎面走来,真真是个浊世佳公子,再加上他在仓河村经历过疾苦,眼神也变得更为通透,与旁的只知争名夺利的皇子就不同。
南宫蔓见了也不由一窒,谁知正想上前打招呼,那曾经视她为心尖的七皇子,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路过。
“母后,儿臣来迟了。”
皇后将他拉起来,心疼地细细瞧了,确认身上并无不妥后,她才奇道:“文悦穿的是个甚?本宫怎得没见过。”
“这乃是羽绒衣,里面是鹅绒,又软又蓬松,穿在身上十分暖和。”
皇后听得新奇,也忍不住上手摸了两下,果真软乎乎的,十分舒适。
“此物甚好,不知是哪家皇商?”
谢长安笑道,“这来自一个乡野间,乃是一个胡商发觉的。”
“哦?这胡商倒是有几分慧眼。”
短短一句话,阿布就有了光明的未来。
翌日一早,坊间人人都传那羽绒衣的美妙,连当今皇后也为之折服。
“不知哪里有的卖?”
“听闻对方是个胡商,似乎叫阿布。”
一时间,阿布的羽绒衣遭到疯抢,但再这么抢,他拢共也只得了那么些,有的贵人为了得到,甚至开出上千两的天价。
兄弟三人也借着这股东风,与好些官家攀上了交情。
虽说叶家的羽绒衣在盛京打开了市场,但远在仓河村的叶霓半点不知,她还在为自家五郎启蒙的事情发愁。
那李家庄的启蒙庄先生是个妥帖了,叶家三姊妹为此专程去了一遭,送了十来罐卤菜,还提了许多羊羔肉,就是在富裕的李家庄,给的也算是极多。
庄先生当场就发话,言五郎年后就能去。
于是叶家开始操办起了五郎学杂用具,毛笔是叶霓用羊毛做的,墨水则买办了许多,纸张用的是叶霓之前剩下的,这些四娘都忍了。
但是当大娘与二娘喜气洋洋地要为五郎做皮靴时,憋了许久的委屈还是爆发了。
“她委屈个甚?家里可曾亏待了她?”大娘十分不解,在她看来,四娘的吃穿用度连城里的娃娃都比不上,万万没有委屈的道理。
叶霓一时哑口无言,对娃娃来说,哪会同别家孩子比,就算四娘吃用再好,读书这件事上还是区别对待了。
但这时候女娃娃也实在求学困难,就连原身识字,也是与谢长安定亲后对方教的,旁人自然挑不出错来。
二娘心思细腻些,也察觉出自己的做法叫四娘不痛快。
她近来跟着四娘一道习字,哪里不知四娘也想求学的心思?
“三娘,她和你最亲,你去开解开解。”
叶霓叹气,于是拿了好些饴糖出门,平日里她怕坏牙拘着不让多吃,如今饴糖自由,四娘的心情也稳定了些。
小姑娘迷茫道:“阿姊,为何我不能求学?”
她揉着小姑娘柔软的发顶,道:“日后阿姊教你,可好?”
四娘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