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大雪纷飞，但往来仓河村的脚夫行商半点没少，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可不是么，这时候的商业活动少，也就过年过节的走动的多，叶家如今已经不做豆腐，省下的力气都用来做卤菜了。
卤菜滋味好，还算个肉食，就算买来不留着自家吃，亲戚好友走动时，拿出来做个下酒菜，也是极好的。
而且叶家最近也开始收豆腐，两锅豆腐换半罐卤菜，豆干豆渣也收，村民都觉得划算。
这一批叶霓收来不是自家吃，而是为了补上之前关外的单子，有了这层保障，她好好地歇了一回。
如今她脑子里琢磨的，是要不要做皂角和羽毛笔，皂角还好说，羽毛笔一拿出来，那势必会动到世家大族的利益。
原身在重男轻女的年代为何能受人尊敬？就是因为能识文断字。
身份不明的谢长安又为何能被排外的村民接受？也是因为对方有学识。
说到底，掌握知识的途径，还是被世家大族垄断着，笔墨纸砚，样样金贵。
但若是拿出羽毛笔，那就不同了，羽毛笔沾着墨水写，可以写出更小更清晰的字，原本两张纸才能写完的话，如今一张纸就交代清楚了，用的墨汁也更少。
如此一来，对纸张和墨水的需求，自然大大降低，将他们的财路斩断一半，能不叫人急眼吗？
但是不拿出来，又叫叶霓觉得憋屈。
家里四娘和二娘都对学习一事兴趣极高，但因为金贵的笔墨，往往只能在墨汁里掺着水，在院子里的石板上粗粗写一点。
夏日还好，大冬天的四娘手都冻出了疮。
就这样两人还是不舍得用，叫叶霓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自己这样能赚钱的人家尚且如此，旁人又是何光景？
而且五郎刘娘再大些，也是要读书的。
与这时候的人想法不同，无论是否考取功名，叶霓觉得都要能识文断字，人活一遭，总不能一直懵懵懂懂糊里糊涂的。
一年有四季，花何时开，稻穗何时耕种，天上的星星有什么名字，人间的朝代又更换了几轮，寒来暑往，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何事，她希望家里娃娃都能知晓些。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姊妹，因此也怀着无限的期冀。
心中有了牵挂，叶霓也就不愿家里娃娃懵懂地走完这一遭。
想了恁多，她沉沉地睡去了，这一觉，她睡得香甜。
黎东氏的人将信送到客栈，先接手的是大娘，但她有意叫叶霓多睡会儿，便拿了书信去找二娘，如今谢长安走了，仓河村能识文断字的除了叶霓就只有里正了，但里正家有客人来，总不好上前打扰。
“长姊这是怎得？”
“这是黎东氏的家仆送来的，你瞧瞧读得懂么？”
一听是黎东氏，二娘心里打了个突，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毕竟对方好歹是个士族，对后生婚事也是极为看重的，就算要和离，只怕也要拖拖拉拉来回牵扯着。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虽说书信上的许多字她尚未识得，但大致意思似乎是同意了？
二娘喜出望外，拿了书信就奔向叶霓。
叶霓被唤醒时人还是懵的。
“三娘你快瞧瞧，这信里的意思是不是同意和离了？”
“我瞧瞧。”
虽说她是个现代人，对古文算是一知半解的，但叶霓刚穿过来时为了避免露馅，还是下了狠功夫识字的，如今虽说书写困难，但一大半的字还是认识的。
她道：“信里确实同意了，但黎九郎叫你将挣来的银钱全部上缴。”
大娘原本是不赞同两人和离的，但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啐了一嘴。
“我呸，这个黑心肝的，怎好意思找二娘要钱！”
夫妻相互扶持本也没甚，但二娘嫁入黎东氏的三年，那黎九郎连身体面的绢布衣裳都没给二娘做，还日日当做苦力使唤，如今怎好意思找她二妹要钱！
“钱给他就是，我巴不得早日脱身！”
丢下这句话，二娘扭头就去收拾，瞧着竟然是要今日去官府和离。
这动静不小，不仅是仓河村，就连石头城也是头一遭有人和离，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许多人都知晓了。
“你怎不拦着？今日二娘若是去了，不是叫人看笑话么？”
叶霓道：“怎会是看笑话？我二姊堂堂正正，就该叫人知晓，他黎九郎究竟是如何为人夫君的！”
言毕，她也进屋换了新衣裳，今天是个好日子，自然要穿的体面。
须臾后，两姊妹穿着绢布羽绒衣坐在了驴车上。
叶霓拿出两对兔皮手套，她与二娘一人一对，这还是用殷诚送来的野兔子做的，戴在手上也是暖烘烘的，半点不冷。
仓河村到石头城的路上，因为年关将至的原因，也走着许多驴车，好些人家则是坐着牛车。
恁大点地方，谁家一有动静很快就都知晓了，此前二娘因为与黎九郎的婚事觉得面上无光不敢见人，如今却挺起胸膛，大大方方任他们瞧任他们看。
她叶二娘，问心无愧！
因为动静大，黎东氏也很快得知了消息，赶紧撵黎九郎出门迎接，不管怎样，叶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三年夫妻，两人也曾恩爱过，二娘再怎么要强，眼睛还是红了。
黎九郎得知要和离时也不敢置信，甚至要银子也是负气添上的，如今见了二娘，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旁人还劝说着，“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九郎好歹是你夫君，家和万事兴，二娘为何不愿让步？”
二娘抿唇不语。
黎东氏的主母也出门道：“你嫁入我家三年无后，九郎抬一房妾室也是应当的，你实在……”
叶霓打断她，“我家耶娘不在了，但不是叶家无人，今日是我二姊和离的日子，大伙儿若是觉得他黎九郎是个好的，那不妨将自家女娘嫁与他。”
这话说得直白，护得明显，石头城的百姓纷纷闭嘴不言。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真叫他们嫁自家女娘，那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若对方真是个好的，又怎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更何况这叶石娘也不是个善茬，蛮横的胡家帮都没在她身上讨到好，自家上去凑什么热闹？
而且谁人不知她叶霓是个财神爷，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爷呀。
见围观群众这么不给力，黎东氏的主母也是气得脸色铁青，本来么，因为判官一事，自家已经遭人口舌了，如今这二娘上赶着要和离，家主和她也有意借此事转移一下大伙注意力。
谁知刚开了个头，就叫这叶霓截住了话？
黎二郎向来擅长打圆场，连忙言说这是家事，既然九郎和二娘心意已决，那就和离罢。
……
“居然如此顺利？”大娘感到不可思议。
“他黎东氏就在官差任职，他家无意拦着，和离自然顺利。”
官府的戳一盖，两人自此再无关系，黎九郎怅然若失，二娘却一身轻松，这乌糟糟的关系，总算解开了。
这件事在本就热闹的当下，更是如同油锅里进了冷水，一下子沸腾。
仓河村这边护短，并不在叶家人前说道，但石头城不同了，黎东氏如今连吃两憋，早就败坏了声誉。
酒家里有人言道：“叶家女娘真是个个不同，那叶石娘厉害就罢了，二娘也是个狠角色。”
“此言差矣，是黎九郎欺人太甚，听闻讨要了二十两银子哩。”
“二十两？”众人倒吸一口气，恁多钱，好些人家一辈子也挣不来那许多。
“她居然给了么？”
“给了，给得爽快。”
原先还同情二娘遭遇的，感受一下子复杂起来，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娘，挣的居然比汉子还多？
又问是否是叶霓替着给的，都道非也。
“听闻二娘做出了不得了的，叫羽绒衣和羽绒被罢？一件就卖这个价。”那人比了两根手指。
“两文钱？”
“见识少，是二两银子！”
这人消息灵通，又刚从仓河村挑过货贩，因此知之甚多，他道：“这二娘可真是了不得，听闻年后还要专门甩坯子建厂房哩！”
一听有厂房，众人心思都活络，谁不知因为叶霓招工，如今仓河村家家富裕？
如今这二娘要建厂房，那是不是自家娃娃也能送去做工？
能叫自家挣钱的肯定是个好的，甚被休弃的女娘，那分明是二东家！
随着二娘羽绒衣羽绒被的名声打响，二东家的叫法也越发深入人心。
大娘听了也为她高兴：“没想到二娘和离，不仅没被说闲话，反倒成了东家！”
叶霓拿着小刀刻羽毛，道：“是哩，听闻石头城的女娘都在打听二姊做的羽绒衣，若非早前与阿布定下契书，只怕二姊的单子还要翻一番。”
二娘抿唇一笑，“再多我可做不得。”
刘大郎给三姊妹上了些豆浆，言道：“那羽绒衣确实好看，怎得不穿了？”
叶霓和大娘的理由相同，单纯是因为绢布衣裳金贵，两人日日劳作，实在穿不上恁好的衣裳。
二娘却道：“如今我虽得了名声，但也不过是虚名，还是要低调些。”
这话不假，虽说她与黎九郎和离一事上出尽风头，但那黎东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能如愿以偿和离，也没必要上赶着在年关上触人霉头。
叶霓听了直点头，但不管旁人怎么议论，自家日子还是要过好的，这日她特意从里正家里买了些猪羊肉，提来给大娘做肉菜。
“恁多肉，哪里吃得完？”
“用卤菜换的，倒是不贵。”
一包卤菜香料可以做五罐卤菜，上次买的香料还剩下好些，做卤菜还是能赚不少的。
一听这么说，大娘也就提着肉进去做菜。
这顿做的是晚饭，其实这时候的人没有吃完饭的习惯，许多劳作人家为了剩下口粮，一般就吃个早饭和晚些的午饭，冬日天黑了就早早歇下，也算聊胜于无了。
但叶家人不同，叶霓考虑到给她们做吃的，大娘在客栈做活儿也跟着一道吃，一来二去的，现在也早就习惯了，若是归家早了，夫妻两人空着肚子还觉得怪异。
往常有帮工在还不觉得甚，但眼下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忙，帮工们也都早早归家团圆，客栈只有刘大郎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再热情的汉子眼下也有些尴尬。
好在二娘是个心细的，连忙喊人过来一道吃。
“这、这如何使得……”叶霓尚未婚配，二娘也刚和离了，他一个单身汉子跟着一道吃，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二娘笑道：“怕甚？我与三娘都不怕，你一个汉子没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么？”
刘大郎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外加田三郎这不也在呢？
这些叶霓见了也很欣慰，自家二姊和离之后，那是真的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都透露出豁达的劲头。
因为肉食多，晚饭家里几个娃娃吃得头也不抬，不得不说大娘的手艺是真的好，在客栈做工这些日子，她的手艺也越发娴熟。
光是这猪肉就不简单，这时候的猪肉因为没劁过，因此总有些腥臊在，大娘便先炸了一遍炼油，然后和酸菜一起炖煮，再放上姜葱，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半点腥臊也无，酸菜脆爽、猪肉喷香，别提多美味了。
再说那羊肉，则是简单地与萝卜炖汤，撒上些葱花，立马妙不可言。
除开这些，再加上咸菜炒鸡肉、必不可少的卤菜、鸡蛋羹等等，大娘还罕见地做了粟米，总之这一顿，那叫一个豪华奢侈。
不得不说二娘和离后，一家人都喜气洋洋。大娘本来不看好她和离，也是担忧二娘承受不住闲话，如今二娘越过越好，大娘自然打心里为她高兴。
这心情一好，做菜自然更加美味，就是吃遍现代各色美食的叶霓，也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她又拿了好几个冻梨过来，冻梨清甜可口，拿来解腻再合适不过。
大娘夫妻两人忙着收拾碗筷，刘大郎也在后院劈柴禾，自打殷诚走后，这活计全落到了他的头上。
屋内只剩下叶霓和二娘。
她瞧出二娘有心事，也不着急问，先叫了吃了梨子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