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仓河村人人都对昨晚悦庭瓦舍的盛况津津乐道。
一个村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胡商,果真是蓝眼睛大鼻子。”
“胡商算甚?有三娘在,早晚连皇子都能见着!”
这人当然是说笑来着,但跟在后面的谢长安却暗道:可不是么?皇子你们早就见着了。
正想着,就有人将话题扯到他身上,“谢郎君,昨日的卤菜你可食了?滋味如何?”
“唔,食了,滋味甚好。”
问话这人昨日探亲去,倒是没赶上去叶家帮工,旁人听了故意道:“是哩,那卤菜价钱甚贵,听闻要两文钱一斤哩!”
“这般贵?”
仓河村的村民到底还是淳朴的,虽说今年靠着豆腐生意大家都赚了些,但说到底,这时候的人还是不舍得花用,在他们看来,只要肚皮被填饱了,那就是富庶日子。
谢长安闻言却开口:“贵有贵的道理,都是肉食,自然卖得贵些。”
旁人也道:“谢郎君言之有理,普通的猪下水尚且要一文半一斤,何况三娘还耗了许多香料进去?”
“那香料确实是个好的,吃了还想哩。”
“等年关到了,我也要买上一罐卤菜,言说起来,还是买多些划算。”
“哦,你买甚?”
“卤肥肠吧,油最多。”
村民们七嘴八舌,关系密切的甚至开始商量着买,届时分一分,甚滋味都吃着了。
但论起来,村民们还是最艳羡谢长安,一文钱不出,就能吃上这般美味的卤菜,听旁人言,三娘直接放话叫他管饱哩!
羡慕归羡慕,大家也知晓他送了好几头野猪去了叶家,这打猎的本事一般人可学不来。
“谢郎君,我家三郎正想学一门手艺哩,你可愿教他打猎?”
谢长安婉拒:“年关前就要走了,怕是不能。”
被拒绝的村民也不恼,也是,不是人人都愿意像叶霓一样免费教授手艺的,这也是叶霓被仓河村村民喜爱的原因。
村民又热络道:“听闻谢郎君一直在温书,今日怎么得空出来?”
“三娘客栈开张,自然要过来捧个场。”
自打谢长安放下身段卖豆腐挣钱,村民对他就改观了些许,外加他家中吃食多,凡是路过的娃娃讨要,也无有不给的,近来他又显示出出色的打猎能力,这样改过自新,大家渐渐也另眼相待。
本来的有色眼镜摘了,村民们这才发现这谢郎君真是个好容貌,无怪三娘喜爱他,虽说两人明面上早就解除了婚约,但比起远在石头城的罗三郎,仓河村的人其实更向着谢长安。
因此有人撺掇道:“不是我多嘴,而是谢郎君你要抓紧呀。”
“甚?”
那人见他一脸茫然,便恨得上前附耳道:“三娘这般能干,石头城里多少儿郎盼着?”
可不是么?不仅那罗三郎对叶霓有意,就连黎东氏也在物色合适的子弟,就等时机成熟往叶霓身前送哩。
谢长安沉默,这些事情他不知么?有殷诚天天在他耳边巴巴,他想不知晓都难,但前一阵子客栈牌匾的事情还是深深打击了他。
若非今日要过来打探消息,他也绝不会往叶霓身边凑。
叶霓若是对他无意,他谢长安也做不出缠郎的痴相来,先不提难堪不难堪,若是再遭拒绝,只怕他心底最后一点盼头都无有了。
怀着这般沉重的心思,一行人来到了悦庭瓦舍。
村民们不外乎是过来看个热闹,很快四下就散了。
“不知……”
四娘道:“胡商住在人字八号房,今日午后启程。”
“你怎么知晓我要问这个?”
四娘撇嘴:“三姊言你今日会来,叫我在此候着。”
昨日恁辛苦,她今晨本想睡个懒觉,谁知却被唤起来做这事,四娘也忍不住生出些怨怼来。
谢长安眨眨眼睛,他掏出了三个铜板。
四娘眼睛一亮,态度殷切道:“那胡商眼下在后院哩,稍后应当去寻我阿姊,你快些去罢!”
“我问你家阿姊,她何时有空?”
打探完消息后,谢长安与殷诚在后院短暂地交谈了一番。
“如今的关外知府已经换了人,听闻还一直在追捕逃犯。”追捕逃犯是假,想要抓到谢长安是真。
好消息是确定了如今的关外势力,外消息是关外的势力被动了。
“如此,咱们就先按兵不动。”
殷诚纳闷道:“曹辉带着关外的势力叛主,主公为何还这般高兴?”
“我高兴么?”
“高兴,很高兴。”
“能确定这些,总比甚事不知好得多。”
至于高兴的原因,究竟是因为确认了叛变势力,还是因为叶霓挂念他,这些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只有谢长安自己知晓。
“既然三皇子的人马上就要查到石头城,不若咱们还是早些走罢。”
“走甚?来而不往非礼也,皇兄送我这般大的礼物,做弟弟的自然要回敬。”谢长安遮住眼底阴霾,转身往外走去。
待殷诚回去砍柴禾,刘大郎问道:“谢郎君呢?”
“去寻三娘哩。”
“今日三娘怕是没空见他。”
殷诚一噎,想他主公堂堂一个皇子,见一个农户女娘居然也要看脸色?但更叫人绝望的是,他也习惯了!
这叶三娘,真是恐怖如斯呵……
刘大郎是个实在人,今日上赶着见叶霓的人确实多,多得还排起了队,好在队伍不算长,区区八九人罢了……
有了前面四娘的传话,谢长安如今的感受就很不同了,他甚至有闲心帮着叶家拌鸡食,一边拌还一边哼着小曲儿。
殷诚若是知晓了,只怕又要陷入一层更深的绝望罢……
“三娘在里面谈生意,只怕还要一会儿,诸位不妨饮些豆浆?”
虽说对他这副男主人公的作派困惑,但这些汉子也都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叶大娘都没吱声,他们外人哪还有余地插嘴?
不过是石头城的儿郎们又要观望一阵子罢了……
一碗热腾腾的豆浆饮下去,张氏兄弟便进去了,眼瞧着就要轮到自己,一个瘦削的汉子更为拘谨,他不住地擦拭着兜里的梨子。
“二郎,三娘会相中我这梨子么?”
王二郎道:“自然,这还是三娘主动问我的哩,咱们柳家庄谁不知晓你家的梨子最香甜?”
被夸赞后,这彭五郎半点没有放松,反倒更为紧张,“张氏兄弟要卖猪崽,若是三娘买了,哪里还有闲钱买我的梨子?”
“这……”
王二郎也泛起了难,话糙理不糙,梨子再香甜,也比不上猪崽子呀,那可是能长肉能卖钱的猪崽子,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炸出许多荤油。
凭良心讲,彭五郎的梨子在猪崽子面前一败涂地。
见他这般反应,彭五郎再次长吁短叹,今日若是梨子卖不出去,不仅白费功夫,还搭上了好几文钱,实在是亏本。
这事若是放在往日,谢长安一定不屑一顾,但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打交道久了,他也生出悲哀,谷贱伤农,从来不是轻飘飘的四个字,来日若是他做皇帝,一定要尽心治国,不叫天下再有饿殍。
若想做皇帝,他就必然要归京,细密的睫毛底下,是他坚定的眸子。
很快便轮到彭五郎,他小心地将自己的梨子放进竹篮子里,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我衣着寒酸,三娘见了可会不喜?”
“不会,三娘不会不喜。”这次回答他的不是王二郎,而是一直招呼他们饮豆浆的俊俏郎君。
那郎君是真的俊俏,身量高挑,气质不凡,那一双眸子更是像寒星一般,叫人望之生畏。
王二郎怔愣了片刻,言道:“是哩,谢郎君乃是三娘相好,你不信我,总归要信他。”
显然王二郎的消息落伍了,但今日过来排队的都是外乡人,这事儿也没人知晓,叶大娘倒是知晓,但她踌躇了片刻,见谢长安没有反驳的意思,便也不再开口。
罢了罢了,自家妹子是个有主见的,她的婚事自己就不操心了。
话说那彭五郎进去后也很诧异。
昨晚叶霓卖卤菜时他没仔细瞧,今日正主来了,却还是不敢正视,这倒不怪彭五郎,毕竟叶霓天生生得艳丽,又是个年轻女娘,普通汉子拘谨着不敢看也正常。
何况叶霓还有个叶石娘的诨名在?
“你是彭五郎么?”
“是、是我,三娘要吃我家的梨子么?”
说来笑话,他一个四十多的汉子,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娘面前,居然拘谨地连话都不利索,不过院子外没人笑话他,因为他们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时候的到底重视女娘名声,叶霓虽说不在意,但这样没必要的麻烦她向来是能省则省,于是谈生意时也是约着人在自家院子里谈,外人能看得一清二楚,却不知两人在谈声。
除了谢长安这种耳力好的。
叶霓接过梨子,简单地在身上擦了擦,也不多讲究,就这么直接咬了一口,确实清甜。
“不错,你家梨子是甚价钱?我都收了。”
“都要么?”彭五郎觉得自己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置信。
叶霓点头,“除了梨子,你家还有别的么?”
“还有些晒干的柿子,不多,三娘也收么?”
柿子是个好的呀,她正愁着怎么拓展自家几个娃娃的食谱呢,正巧昨日挣了不少,于是大手一挥,“下子梨子送来时拿些给尝尝,若是可以,我一并都要了。”
彭五郎简直喜出望外,他木讷地问价:“那梨子什么价?”
他这样老实巴交的果农,旁的商贾见了定是要好生压价钱,但叶霓却不同,经过现代观念洗礼的她知晓,若想仓河村越来越好,一枝独秀到底不长久。
拢共就恁多人,消费力到底还差了些,若想继续扩大市场,只有把周边地区,甚至更远地方的生产力与消费力解放出来,将蛋糕做大,而不是拘泥于在原有蛋糕的基础上,一直霸占着份额。
不过这些都扯远了,言归正传,叶霓做生意还是个爽快人,要想日后能长久合作,你得让对方有得赚是不是?
她道:“听闻石头城冬日梨子一文钱五个,我便按照这个价钱收罢。”
彭五郎瞪大眼睛,一文钱五个,那也是年关才有的价钱,事实上梨子这样不耐饱的水果,一年到头,紧俏的日子也就那么两天。
叶霓肯用这个价钱收,他都觉着自己良心不安。
“不可不可,太贵太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