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庄怀飞正在错愕中。
他以为在他的“黄金屋”里的会是他。
不然就是她。
但眼前的,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肯定不曾见过这个人。
——却怎地这般熟悉?
“飞爷,这次务请你要仗义出手。”
幸好这时那人开了口。
一开声,庄怀飞就听出来了。
听出来是谁了。
男的装扮,声音确是女的。
语音凄婉动人。
庄怀飞长吸了一口气,嘴角不觉往下拗了拗:
“是离离姑娘吗?”
那“男子”点头。
-----要来的,总是要来的。
避不了的。
逃下了了。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真的已经案发了吗?”
“男子”仍在点头,但泪花已泊满了她秋水盈盈的目光。
庄怀飞本来想说些让气氛轻松的话,结果还是上下唇一齐往下拗了拗,以致法令纹更加深逢。
“真的如传言中那么严重吗?”
“至少已经惊动了‘四大名捕’。”
一说,“男子”就忍不住崩溃了,掩面泣了出来:“唐铁萧、唐失惊。俞镇兰。岳军………他们全牺牲了。”
然后她已语不成音,“我就劝过爹……这一天总是要来了……但他总是不听……现在可来了。”
庄怀飞想伸出手,安抚她,但又收了手,舔了舔干唇。“是来得早了一些,也太快了一些……”
“离离”悲声道:“兵败如山倒,已经溃不成军了。”
“他老人家……”庄怀飞觉得这个问题宛若千斤重担。但又不得不挑,不能不问:“……还好吗?”
“还好。”
离离笑了。
脸上还有泪痕。
含泪笑的时候,可能要比含欢的时候笑得更媚。
“他只是受了伤……”
“他说:如果一见上面,五句话以内,庄大哥还问起爹是否安然无恙的话;”她说,眼光旋着泪花,像星光的装饰,“你就没变。”
“我没变。”
庄怀飞笑了。
他近来难得笑,
自从他风闻,‘吴铁翼出事了”,他就很少笑。
当听到有“捕老鼠”行动之后,他简直没有真正笑过。
管它的。
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已经来了,就让都来吧。
“我一向都没变。”
“爹就说过,”离离不胜欣喜,像迷途的人看见灯光,漂浮于海上的人遇见了船,“纵他有部属千百,遇难的时候,就只有你和王飞两人可信。”
庄怀飞没有动容,只在听到“王飞”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头刺痛了一下。
“我也遇过多次难,”他说,“你爹帮过我。”
“我爹帮过何止千百人。”离离感叹的说:“但他们却不是在危难中可以投靠的。”
“你爹也岂只杀过千百人,”庄怀飞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但他们也都没有机会报仇。”
“我爹是难逃此劫。”离离遂然抬头望着庄怀飞,眼神艳得来有点狠,“但我却不能任由他死。他只是爬上了树,爬不下来了。”
“再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爹。”
这样说的时候,她眼神里的艳狠成了艳丽的决绝。
“他是该死,”庄怀飞同意,“但我也不想他死,更不能让他就这样从高处摔下来活活跌死。”
“他是我恩师,教我不少东西;”庄怀飞的唇又往下弯,现在看来,两个人的表情,是一个决绝,一个倔强,都很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他也是我恩公,救过我和娘亲的命。”
“那我没找错你了。”
离离欣欣然,像雨后的花开。
“但你穿错衣服了。”庄怀飞打趣的打量她,“就算为掩人耳目,也不必穿得那么难看——男不男,女不女的!”
离离噗嗤一声,笑了。
易了容的脸上也可以看见郝红。
“我是怕你翻脸不认人。”
“我不是不认人——我倒是真认不得你了。”庄怀飞尽量使气氛轻松一些,看得出来,离离一行人一路来都辛苦了。饱历风霜也久历风险了:
“路上接应的人呢?”
“不都翻面不认人呗!”离离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道,“而今:我们已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不然,我扮成这乱七八糟的干啥?给你笑啊?”
庄怀飞退了一小步,斜看着她:“真生气啊?”
离离笑道:“才没有哩。”
庄怀飞伸伸舌头,“幸好追你不到手。”
离离看了他一眼:“怎么?”
“原来你扮男人那么难看的!”
“呸!”离离语音上并不吃亏:“当你老婆要成天装扮成男人啊!”
两人像刻意要打碎凝肃的气氛、迫睫的危机,故意找些话来调笑。
不意,房门外却来了一个人,听到这里,含着泪珠,悄然离去。
她是恋恋。
“有作为坊”有秘道,可直通“黄金屋”。
这秘道除了庄怀飞自己,还有红猫,何尔蒙之外,就没几人知道了。
谢恋恋当然是个例外。
她和庄怀飞在谢梦山未曾允可之前,就是凭藉这秘道才能幽会的。
有一个人却是发现门外有人,也发现是恋恋,更发现她离开。
小去。
小去没有声张。
她只看着小姐跟庄捕头谈笑风生,一点也不像在逃难中的情境。她脸上也倘佯着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感到幸福的样子。
为他人而幸福当然不是真的等同自己幸福,如果是为他人争取幸福或代人他人的幸福中呢?那是否也就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