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相

第二十四章

屋外的狂风带走了室内的温度,却依旧没有带走姜秋叶体内源源不断的毒热。

她看了一眼屋外明亮的月光,逐渐被黑云笼罩。

王掌事收起自己的手臂以及自己面上的微笑,道:“放过你?邱大姑娘,我曾经是想过放了你。可是如今你已知晓我的身份,我怎能让你留在这个世上呢?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姜秋叶坐回王掌事的对面,低喃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是啊,这个道理我比你懂。”

看着对面的女人,她敏锐地感受到了被包围的归鸿堂。如今她无丝毫内力,身受毒伤,别说打她一个了,若季辞不来救她,她绝对活不过今晚。

王掌事,她究竟是谁?

对张家有着如此之大的仇恨,又有着一批训练精良的死士。

整个所谓的金品阁,怕都是她的死士根据地。

如今之计,唯有拖延。

“王掌事,你看我如今依旧风寒附体,你拉过我的手,必然知晓我在发热吧。”姜秋叶脸色越发苍白。

王掌事冷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秋叶继续道:“我一弱小女子,今夜如何都逃不过了,是否应该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你不是说过,我像你姐姐吗?”

王掌事曾说过,自己像她儿时的姐姐。当初放过她一命,恐怕也有这一层关系在。那便赌一赌,她心中那个所谓的姐姐。

王掌事拿过桌上的水杯,将杯中的水倒在地上,又用壶中滚烫的热水冲洗一遍杯子,再重新兑上一杯温水,递给姜秋叶。

姜秋叶看着地上被倒的水,抬手接过新的水杯,微微一笑道:“鸩毒。”

“放心,新的这杯水里,没有毒。”

姜秋叶垂眸,瞥了眼窗外,呼啸的风声,卷起了街道上的一些碎屑,她最终将手中的温水饮下。

“可以和我说说了吧,王掌事。”

王掌事扶了扶自己鬓角,婉婉道:“我的姐姐,在我儿时便死去了,那年我十四岁,我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死在那年的平徊。”

“平徊?”

姜秋叶低头思索一番,想到那张凉正是因平徊一役立下战功,才被朝廷封为二品骠骑大将军。

王掌事苦笑道:“没错,平徊战役,我原名为王汾,父亲是很早前赫赫有名的定北将军,母亲与姐姐都是女军,巾帼英雄。我们一家人镇守平徊县,为晋国抗击骊国。”

姜秋叶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定北将军,你是说当年被判罪投敌的定北将军。”

此话一出,王掌事大怒,将桌上白瓷水壶狠狠砸向地上,碎裂一地,道:“我父定北将军当初并未投敌!”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那张凉小儿,当初他只是我父亲麾下区区一名副将。骊国一万大军军突袭平徊县,而我父亲手下仅那区区一千余守城兵。其中一百三十二人都是我的家人和我家府兵。骊国大军袭来首日,便派遣张凉带十人小队快马加鞭,分别将战报送至盛京,以及北庭都护府。”

“当时都护府离平徊距离不远,仅仅五日便可往返,可我王家一家人,带那千来士兵死守平徊县二十八日,最后城破而亡。整整二十八日,一千人,虽城破,可我们消耗了敌军的战力,物资,以及士气。而张凉却在破城当日,才从北庭都护府调兵来迟,坐收渔翁之利,击退那早已颓累的骊国军。”

姜秋叶握住了自己手,迟疑道:“这里面是否有何误会?比如张凉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王掌事讽刺一笑,道:“呵,我也希望事情如你所说。可那张凉利益熏心,回到都城便上报说我父亲定北将军主动投敌让城,说他借来北庭都护府兵力,击杀叛变的定北将军以及骊国大军。他便是因此战功,才坐上了他骠骑大将军的位置。而我父亲,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背负骂名。”

“可笑的是,无人能为我父作证,所有部下,全都死在了守城战役之中,唯独仅十四岁的我被送出平徊县,一路奔逃,活了下来。”

“实在可惜,死人不会说话。”

姜秋叶无奈一笑,“难怪,难怪,你如此想要张凉全家赔上性命。可你难道不是活人吗?你难道没有想过去找圣上伸冤?甚至祁王?”

王掌事俯身捋了捋姜秋叶耳旁的发丝,道:“邱大姑娘,你也太过单纯了。当今圣上一心忌惮重臣,特别是定北将军这样手握重兵实权的大臣,这一战役能除去一大心患,颇合他意。至于祁王,我看啊,他也是陛下的心腹大患。”

“所以你便一直暗中积攒势力,一边等待时机起事?张家,仅仅只是你的一部分谋划而已。可是祁王,或许没有你想的那样无能,他若知晓真相,必定会为你王家伸冤。”

王掌事一愣,“你竟如此相信他?”

姜秋叶点头,道:“我相信他的缘由不是来自民间对他的评说与称赞,而是来自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来自那一本《大晋新律》。”

她低眸,眼神忽然有些许黯淡,“他身上有着我无法理解的特质,比如......善意。”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我,早就无法信任季家人。”

“也是,若我是你,或许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姜秋叶笑了笑起身,背对着王掌事,“可惜,我不是你......”

这般说着,姜秋叶迅疾从床底拉出一连串酒壶,朝着王掌事砸去。王掌事反应迅速,立刻起身后退躲避,手中抽出匕首,一劈,五个酒壶碎裂,酒正正洒落于桌上烛台,伴随着从屋外吹入的狂风,骤然间火势大起。

“酒!”

火顺着木桌烧向竹帘与窗棂,很快床铺也紧跟着被烈火点燃。瞬间爆发的火势波及到了王掌事的衣袖,她迅速远离火源,将自己身上明火扑灭,转头一看,发觉姜秋叶已经趁机逃至楼下。

王掌事心中恼怒,却讽刺道:“就凭这点小心机?你以为就能逃脱了吗?”

火势因狂风的原因迅速蔓延,整个归鸿堂的二楼已被大火吞噬。

而姜秋叶正忍着身体强烈的热度与不适,磕磕绊绊跑至一楼之时。一队黑衣人破窗而入,各个手执利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剑锋微动,其中一黑衣人朝着姜秋叶刺来,她眼疾手快立刻举起一张椅子朝着黑衣人扔去。在椅子被剑劈开之时,她在桌上翻滚一圈,躲过另一个黑衣人劈下来的剑。

可体内的毒发让她反应远远不及平时,她从桌上滚落,重重摔至地上,来不及喊疼,便见另一黑衣人袭来,她鲤鱼打挺起身,险险躲过此人招数。

夜间黑暗,手无利刃,姜秋叶只能不断利用屋中地形进行闪避,以木椅阻挡无数把剑的劈落。

王掌事很快到了一楼,在不远处观着死士与姜秋叶的战局,她似乎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邱大姑娘,竟有如此能耐。

此刻火势已顺着二楼蔓延至一楼,随着立柱的坍塌,归鸿堂的房梁也开始坠落。

王掌事见状不愿恋战,正要加入战局之时,只听“砰”一声,两扇被拴紧的木门骤然间倒地,数十个甲卫瞬间将归鸿堂包围,并冲了进来。

火光冲天,除去归鸿堂燃起的大火,还有外面将其包围的甲卫手中的火把。

众人见状,脸色大变。

甲卫们没有犹豫,亦不惧怕楼中火势,直接穿重甲,持刀入内。很快归鸿堂内便陷入了混战,姜秋叶见状顺势躲到角落之中。

区区几个刺客怎敌数十重甲士兵,很快便节节落败,一刀砍下,刺客的头颅与身体分离,血喷涌而出,飞溅数尺。

姜秋叶蹲在角落之中,悄悄探头往外看去,只见季辞一袭玄衣,目光犀利地看着被大火焚烧的归鸿堂。她现在还不能出去,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抓住张家凶手,而是为了入王府。

今夜说也奇怪,平日里寸步不离,监视她的暗卫竟然不知去了何处。不过这倒给了她机会,她一开始便打算引诱王掌事以及她的死士来归鸿堂中。

后来与王掌事说话,打开支摘窗,便是发现暗卫又回了归鸿堂附近,便开窗让其听到她与王掌事的对话,好前去给季辞通风报信。

今夜忽起狂风正好,天时地利人和。

看着眼前刺客死的死,活捉的被活捉,就连王掌事也反手被重甲士兵抓住。

姜秋叶这才缓缓站起现身,轻声喊道:“救我。”

说完后,便两眼一黑,再也撑不住身体中的热量,而晕厥在地。

……

姜秋叶很久没有感受过毒发的痛苦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似乎还是三年前的夏季,她因失手放走了任务目标,导致无法及时拿到解药。

她忍受着凌迟般的痛苦,追击了那人七天七夜,总算完成了任务。

她从未痛恨过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或许她天生就比较冷血。因为不知母是何人,也不在乎父亲,所以即使将她与妹妹卖给人牙子,她也没有多恨。

除了当时忽而想要的那一个肢体接触的拥抱之外。

似乎就是那个夏夜,立于山顶,她服下解药后躺在带着露珠的草地之上,被清风拂过,她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看着远方苍穹与白鹰,忽然想知晓,自由究竟是何滋味。

也是那一瞬间,忽然痛恨自己的父亲,以及自己的命运。

邱子叶是一个被她父亲所抛弃之人,她姜秋叶何尝不是。

往日,日日活在阿鼻地狱。也是那个夏夜,她才有了想看看翻过那座山,还有何更糟糕的事情等着她的想法。

这样的念头压抑在她的心底,持续了整整三年,直到三年后,她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反抗了那个她最为恐惧之人。

一阵剧烈的头痛,姜秋叶缓缓睁开双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佛手柑气息,她微微勾唇。

这一次,一如往日的每一次,她依旧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