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坚的猜测很准确。
王曾的来信,确实是刘娥委托的。石坚现在还低估了宋朝人对幽云十六州的渴望,在王曾的心目中,其位置远比现在的经济形势更重要。也不是饿殍遍野,就是老百姓苦哈哈地过上一年两年,只要勒紧一下裤腰带就行了,但收回了幽云十六州意义多么重要。
不但是他,就是老百姓看到报纸上,一天一个好消息传来,也有许多百姓落下泪来。这是宋人心目中一个伤痛,连关内都保不住,还算一个强国吗?
因此老太太将他请进宫里,将意思一说,王曾就明白老太太,又在胡思乱想了。王曾也写了信,可信上没有说,因为他怕石坚反感,采取更猛烈的手段。现在老太太马上要见阎罗王,犯不着与她角牛,反而留下一个不好的映像。还有一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刘娥真要在这最后的时光下狠手,石坚会很麻烦。
而且老太太是君,石坚立下再大功劳也是臣,石坚无论怎么斗,首先大义就失了先机。
不但他对石坚这种想法,连他本人也是这么做的。也看到一些弊病,他想整顿,但朝中并没有多少可用的官员,老吕还在西京进行遥控。王曾于是向赵祯请求提拨一些正直的官员,进京配合他工作。
好了,前面话音还没有落,请进宫了。老太太只剩下一张皮,外加一些大骨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为什么在动,是不是哀家以前的任职是错误的?要动也等哀家见了先帝,你们再动不迟。”
王曾吓得不敢说话。
不过也听出来,老太太现在还在要一张脸面,我允许你们动,可我还没有死呢,我前面将人打发下去了,后面一还政,天知道还个什么政,现在老王很后悔,早知道不如不来淌这趟混水,后面你们将人提拨上来,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王曾只好作罢,再忍忍吧。还好,当初王曾进京时乘老太太惊魂未定的时候提拨了包拯一些直臣进入朝堂,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否则他与范仲淹、晏殊、蔡齐都成了空头宰相。
但老太太最后还是给了他一点点面子,同意薛奎回京。面子也只有这么一点大了,再想,没有门。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账,石坚有石坚的账,王曾有王曾的账。别看老太太因为衰老,脑袋没有前几年管用,可也有她的账。前方的战事让她又喜又愁。当然石坚收复幽云十六州,她不会在后面抽梯子,这个轻重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可老太太更加担心。这是多大的功劳,连太宗皇帝也没有拿下幽云十六州,反而两次征讨,让契丹人打得丢盔卸甲。
但石坚的功劳太大了,本事太大了,这去了真定府只是经营了一年,幽云十六州就收回来。其实账不是这样算的,石坚早就经营幽云十六州,没有以前打下的基础,石坚怎能迅速地取得这个成绩?可老太太在想一个问题,这以后怎么才能掣肘石坚?
老太太胡思乱想。她就不明白石坚如果要造反,现在也不可能打着宋朝的旗号,为宋朝收买人心,而是打着自己旗号,替自己收买人心。
当然,如果一个臣子功劳到了这种地步,确实很难不让君王忌惮。
但让老太太高兴的一件事,虽然让一群无知的百姓扳倒了吕夷简,可夏竦很快回来了。
如果比军事能力,比科技,一百个夏竦也比不上一个石坚。但比权谋,夏竦并不比石坚差,更不会比吕夷简差,只是他没有吕夷简那样的家世。
虽然在云贵高原上,可他无时不在注视着朝堂的情况。现在吕夷简倒下了,意味着什么?
与石坚经过惨痛的教训后,才知道朝中潜在着各种势力,夏竦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吕夷简恰恰是代表着老派势力。这股势力很庞大,如陈家、李家,还有韩亿所在的韩家,别看韩亿为臣忠良,可他家族却是有着很深远的历史,不但在河北,就是在幽州的韩家与在关外的韩家,都与他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这些势力也看出了,石坚在维持着一种公平。而这种公平,对于这些势力反而是一种不公平,他们也需要一个代言人,来维持他们的权益。否则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势力,也不能与朝廷作斗争。
而且随着大航海的到来,大商业也随之而来,获得的利益更加丰厚,到了这时候,喝饱了就忘记了挖井人,这些势力看到这些利润后,早忘记这一切是石坚带来的。并且石坚这种公平,导致了大量新人上台。潜伏在暗流的冲突更加激烈。本来他们还可以利用手中地资源,对新生势力打压。但石坚好了,来了一个五等,并且处理大批商人。
因此石坚最后与刘娥发生的冲突是必然的。不但是吕夷简,还有暗处一些人也起了关健作用。
现在吕夷简倒台了,那么自己就会成为他们的代理人,也将这批资源掌握在手中了。有了这个资源,他可以与石坚讲和,石坚不同意他可以自保。现在夏竦并没有动石坚的打算,一是功劳,二是皇帝的宠信。但时间一长,夫妻还会绊个架什么的,那么就可以徐而图之。
下旨的钦差怕老太太出现意外,几乎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奔向广南西路,可夏竦回京的速度更快。这些年从陕西转战到两湾大陆,再到广南西路,骑术也练了出来。本来一个来回需要三个月时间,甚至更长,可他都好,一个半月,与钦差就到了颖昌,离京城只是一步之遥了。
刘娥听了很高兴,立即下了一道懿旨,急令吕夷简返回京城,她要为大宋的“将来”作最后的布署。
时间很快,眨眼就到了十月十九,在刘娥的期盼中,夏竦来到京城。但他没有见到刘娥,因为刘娥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一夜。夏竦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如果不得到刘娥的一些遗言,他就会言不正,名不顺。
第二天,老太太终于醒了过来,知道自己在世间真正时间不多了,而吕夷简还在路上,老太太没有办法,将书枢重要大臣,还有元俨,以及杨太妃、夏竦全部召进宫中。
这是作最后的遗言了。
别人临死前还能回光返照一下,可老太太耗着不肯离开,身上的元气耗干了。为了使思维清晰,她吞食了魔鬼粉。也就是鸦片,石坚看中了它的麻醉等医疗作用,特地让人从南方将这种植物找来引进。事实有了它,对于治疗伤势起了重大作用,挽救了许多重伤士兵的生命。可石坚也怕以后有人吞食这玩艺儿上瘾,格外夸大了它的毒害,说吃多了,人就会成为魔鬼,而且会很快死去。
为了使人们相信,他还命人找来一只猴子做试验,结果可想而知。有的人因为害怕,宁肯忍着痛苦,也不愿意服用。因此才有了这个名字的来历。石坚很高兴这种情况。中国的最大耻辱就是发明了指南针,让外国人用来大航海,可自己人用来看风水。发明了火药,外国人用来制造武器,中国人用来放烟花。发明了鸦片,外国人当药物,中国人当饭吃。
但许多大夫也知道,服用这种药物后,会使人处于一种短暂的兴奋状态。
老太太用鸦片来提神,以便将最后的遗言交待清楚。
她首先看着王曾,问道:“王爱卿,外面百姓生活可好?”
王曾也老老实实答道:“还是不好,不过现在局势开始好转了。”
老太太点了一下头,然后看着元俨,厉声道:“皇叔,外面传言天下兵马大元帅是怎么回事?”
元俨心想,你不会现在连我也要怀疑吧?但都要死的人,也不与她计较。他答道:“启禀太后,那是别有用心的人散发的谣言。就象当初契丹的瑶慧郡主,说坚克木,石当立一样。太后,不能相信这些话。他们这些人就是希望我们朝廷内斗不休,那才合了他们的心意。”
老太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大概也认为元俨说得有道理。再次转过头来,看着王曾,问道:“上次哀家听说你写了一封信,请石不移回来,现在他如何答复的?”
王曾肚子里开始诽谤起来,什么听说的,本来就是你强逼着我写的。但现在不能抬杠,只能忍着。他将石坚的信念了一遍,又说道:“太后,石大人说的是事实,契丹萧孝穆带着大军,正在向幽州进发,这全是契丹的精兵猛将。如果没有石大人坐镇,其他的将领很难应付。有可能将大好局面再次丢失。还有太后,臣启禀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说。”
“太后,臣刚接到急报,说朔州全境收复。现在幽云十六州所有土地,已经成为我们大宋的地方。”
连夏竦听了也是一愣,这么快就收复了。那是当然,如果时间拖长了,契丹大军集中起来,到时候进入拉锯战,并且朝廷不提供支援,石坚将会逐步走向下风。于其这样,还不如不发动进攻。
所有大臣立即附和,自然不会对石坚讴歌颂德,而是说赵家老祖宗在天之灵,怎么怎么管用,太后德政多么多么远大。尽管知道这一群大臣是在拍马屁,老太太脸上还是出现一道笑容。
无论石坚在海外收取了多少土地,对老太太来说,太遥远了,并不是很在乎,如果不是看在这些领土能为宋朝带来巨大的财政收入情况下,她都可能放弃这些地方。
这一点,石坚的心态恰恰相反。如果不是前世的影响,让他认为契丹的领土是属于中国人的领土,还有北方不统一过来进行汉化,这些贫寒的地方将会产生一批批强悍的游牧民族,反过来,他都认为有许多地方,特别是阻卜(也就是外蒙古),物产贫瘠,以后还会沙漠化。他都认为不如西伯利亚,至少天气虽然寒冷一点,但不是一点庄稼种不出来,而且这里埋藏许多石油。更不能与南方那些小国相比,有无数香料、水果,庄稼一年三熟。
以后就是将这些地方收回来,也要减少人口密度,否则对朝廷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财政拖累。
可老太太在意,现在不但幽云十六州,连西夏全成了宋朝的领土了。这让老太太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
而赵祯一颗心则飞到了远方,他在想九年前,也是一个冬天,石坚在他父皇面前发下的誓言,说是用十年时间,将幽云十六州收回来。现在终于让他实现了诺言,并且还是在朝中众人对他掣肘情况下实现的。他握了握拳头,心里在说:“石爱卿,好样的!”
老太太点了一下头,这时候她说话已经很吃力了,但还是坚持说道:“这一次石不移立下了大功了。哀家在这里要说一件事,关于哀家任用石不移,一直存在纷争,哀家也是为了大宋江山着想。当初太祖皇上,一杯酒换来了天下七十多年太平盛世。这也说明了不能让大臣专权太重。”
一句话让元俨与范仲淹王曾等人哑口无言。还真别说,宋朝政局的稳定与当初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有着莫大的关系。其实现在朝廷离不开石坚,否则连范仲淹也反对让石坚总掌太多权利。可关健石坚就没有真正大权在握过。但现在都要死的人了,连范仲淹也是一个心思,别计较。
老太太再次说道:“哀家对也罢,错也罢,事情都过去了。可朝中还是要掣肘石不移,祯儿,你过来。”
赵祯很郁闷,你都驾崩了,朕一放权,谁来掣肘?不过老太太快要死了,身世还是一个谜,但毕竟抚养了自己这么多年,赵祯眼泪汪汪地说:“儿臣在。”
老太太在他头上抚摸了一下说道:“你很好,可是性格软弱,容易被人欺骗。先帝驾崩时,留下一道遗诏,让群臣对石不移婚事不能谏,以示优柔,至少现在这道遗诏是正确的。哀家也留下一道遗诏,夏子乔为参知政事,不能贬。”
不能贬?老太太得了失心疯,就是当初石坚才华到了让人惊艳的地步,真宗也不敢下这样的遗诏啊。还好,还好,只是副相,如果让夏竦担任同平章事,还不能够贬,那就有得瞧了。
没有办法,还有现在夏竦也不象吕夷简那样过份,赵祯只好郁闷地说:“儿臣领旨。”
老太太满意地一笑,这回让她放心许多,有了夏竦在朝中监督,石坚行事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老太太再次说道:“还有,祯儿,你现在虽然也到了亲政的时候,可有些方面有所欠缺,因此还必须让人抚导。你尊杨太妃为太后,兼权军国大事,帮你协助处理政务。”
赵祯与群臣都傻眼了,还要垂帘听政啊?
赵祯虽然不愿意,可看着老太太殷切的眼光,咬咬牙说:“儿臣领旨。”
这一回终于将元俨着恼了,他站在一旁冷言不语,等一会儿再说吧。敢情这么多人都盼望着老太太死。
老太太听到赵祯听从她的命令,终于脸上绽放出笑容。这时候她最后一丝元气终于耗尽,只是喊了一声:“皇上。”
当然,她喊的不是赵祯,而是真宗。同时,她的双手扯着自己的衣服,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这时候她处在弥留之即,一句话也说不了出来。
她的手扯了好几下,终于眼睛闭上。
这位历史上具有争议的皇太后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对于她的品价有人说好,有人说坏。但无论历史上的刘娥,还是现在的刘娥,前期比后期好,优点是节约朴素,缺点是因为一生遭遇太多坎坷排挤,权利心极重,更善长权谋。这也是她对石坚猜疑的主要源头。但总体来说,大的过失并不多。在她手上,宋朝比较平安完成了政权的交接,整个朝廷也处于上升阶段。
赵祯大哭了一场。
哭完了,想起来,刚才老太太使劲地扯自己衣服做什么。于是询问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老太太临死前神经不正常,天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时候,薛奎站了出来,说道:“太后的意思,想必是自己穿着龙袍。如果穿着这身龙袍,如何在九泉之下面见先帝呢?”
赵祯恍然大悟,立即命人将刘娥的龙袍换下来,换上皇后的服饰。
这时,范仲淹在一旁差一点想笑,天知道刘娥是不是这个意思,薛奎分明是不想给老太太这个名份。
刘美的另一个儿子,刘从广,石坚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历史就是赵祯作主将赵蓉嫁给这个人,但想来俩人相处不是很和睦,否则赵蓉在历史上不会一点印迹都没有留下。他站在一旁看到薛奎曲解刘蛾的意思,也是敢怒不敢言。树倒猢狲散,现在他再想以前那样得宠,很难了。
送终吧。还好,因为王曾这些直臣居于书枢,政权交接时,也很顺利,并没有大的事故发生。
但跟后事情就来了,尊杨太妃为保庆皇后,还得要垂帘听政。这一下,几个直臣不乐意了。虽然说杨太妃性格温和,不象刘娥那样善长权谋,可以后掌管了大权,会发生什么,那个敢担保。
御史中丞蔡齐说道:“以前皇上年幼,所以让太后垂帘听政,现在皇上成年了,并且亲政了一段时间,百姓也很满意。为什么又要垂帘听政?”
吕夷简也赶到京城,可惜晚了。他与夏竦对望了一眼,不敢作声。
一群大臣在使眼色,现在虽然直臣不少,可吕党更多。只是吕夷简来得太迟,没有来得及商议。
这时候元俨将龙头拐仗往地上一磕,愤怒地说:“皇太后是什么身份?刘太后称为太后,已经很勉强了,况且杨太后。”
王曾吐了吐舌头,王爷,不会吧。不让杨太妃亲政,连个太后的名头也不给?
但许多大臣脸色一变,知道内情的大臣毕竟是极少数。
元俨是语不惊人死不方休,再次将拐仗往地上重生一磕,得我老实一点,否则我就用这拐仗往他头上敲。他说道:“皇上临朝近十年,连亲生母亲都不知道,这是我们做臣子的过失啊。”
赵祯小脸儿涨得痛红,一颗心卟通卟通地跳个不停,其实石坚已经给了他一些暗示,可当真相揭开时,他一颗心还是提到嗓子眼上。他问道:“皇叔,你的话让朕听得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