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一角，静静地放置着一盏海上仙山博山炉。香炉中升腾起的那缕青烟，恰似一位身姿绰约、超凡脱俗的山中仙子，袅袅娜娜、轻盈飘逸地缓缓向上升着。
阳光丝丝缕缕地透过雕花窗棂斜洒进来，将那青烟映照得更加如梦似幻，也更难以捉摸。
这原本是一幅十分静谧悠然的美好景象，然而忽然之间，那缕青烟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似乎它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说话人的愤怒，被这强烈的情绪给吓了一跳。
“他们在大冈县百姓身上征税的名头，简直是花样百出！”
云沛的眼神里闪烁着烈烈怒火，语速更是因愤恨而不自觉地加快：“就拿用水举例，百姓如果想要去井里打水，他就要收取来去两趟的过路税，还有用井税、辘轳税、采水税！”
“就连百姓去河边洗衣服，他也要丧心病狂地收取过路税和河流税等等！”
云沛说完，心中怒火反倒是愈加难平，她又踢了计才良一脚，怒骂道：“什么时候河流也算你家的了？”
计才良在大冈县的所作所为，着实是恶劣至极、骇人听闻。众人在听了云沛的讲述之后，皆是满面怒容，或是用话语、或是在心里谴责起计才良来。
杜承蒲离得近，他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伸出手指着计才良的鼻子骂道：“你这样的行径，和那些伤化虐民的恶霸有什么区别？我真是看错了你！”
许钰霜也拍着桌子骂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
云沛轻声地开口：“外祖父、外祖母，你们先不要如此动气，这件事情到此，还远没结束呢。”
“让我们说回到包勤这个人身上吧。”云沛又看了一眼计才良，见他那副心虚害怕的模样，心里一声冷笑。
“包勤此人，胆大心细。他找到机会，从大冈县衙门的看守下逃了出来。他也很清楚，大冈县的县令胆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剥削百姓，其背后必定是有更大的官为他撑腰。这样一来，想必就是求上晏州，也未必能够成功申冤。”
“所以，他去了离晏州最近的兴禾，找上了兴禾的通判大人。”
这时，杜承蒲忽然喃喃道：“兴禾通判？”
云沛立刻看向他，问道：“外祖父，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吧？”
“没错，”杜承蒲点了点头，“兴禾通判董峰，当初曾经和你大舅舅，一同在黎老先生的门下进学。他这个人极为聪明好学，然家境贫寒，之所以能拜入黎老先生门下，也是因为黎老先生看中了他的才学，特免了他的束脩。”
“不过，他这个人……”杜承蒲欲言又止。
许钰霜对这个人倒是没什么印象，听着杜承蒲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不由得有些急躁起来：“他怎么样？你赶快说呀！”
杜承蒲摇了摇头，说道：“这孩子，我曾见过他几次。他聪明是聪明，只是为人，却是有些、有些懦弱。”说完，似乎是觉得这个词不太恰当，又抖着胡子咂了咂嘴。
许钰霜不解道：“你这人，懦弱有什么好值得单独提一句的？”
杜承蒲又摇头，继续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他这人，说好听是有分寸感，说得难听了，就是胆小怕事，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为官之人，怎能如此？”
云沛不由得想，别看外祖父现在只是个平日里看看鸟儿，和外祖母拌嘴还拌不赢的小老头，但从他说兴禾通判的这几句话来看，说明他看人的眼光，还是相当精准的。
她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么个耳聪目明的外祖父，怎么就在计才良身上栽了跟头呢？
云沛暂且将心里的胡思乱想按下，继续说道：“外祖父说的没错。兴禾与大冈县挨得近，我想，计富在大冈县为非作歹，兴禾通判未必还请没听到过风声。”
“只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发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更不是他能随便插手的事情，他便干脆当做不知道。”
“不过，有人找上门来，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杜承蒲接着外孙女的话说道：“兴禾通判既然知道计富的存在，以他的能力，只要花费一些心思手段去查，必然能够查到计富和计才良的关系，自然也会知道计才良是我杜家的女婿。”
云沛微微颔首：“是。要说来，这事儿也好也坏。兴禾通判因着和大舅舅曾经是同窗，所以他必然会将这件事情，告知大舅舅。”
“然而另一方面，计才良又是杜家的女婿。未免给自己惹上麻烦，他也一定不愿意插手去管包勤的诉求。”
杜承蒲道：“所以，他会来找信升。因为把这件事推回到杜家门儿里，才是他会选择的，最为妥善的解决办法。”
“是。”云沛道：“不过，还没等他将这件事的消息传递给大舅舅，大冈县县令就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大冈县的县令很快就得知了包勤在兴禾的消息，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这种时候，计才良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才不得不告诉姨母。”
众人这时，才又把视线齐齐地落回到计才良的身上。
只见他身形佝偻着，低垂着脑袋，努力回避着众人那一道道犀利的视线。
谢同见状，立刻拎着计才良的领子，将他从地上薅起来，重重地扔到了厅堂中间。
他的动作颇为粗鲁，计才良忍不住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痛呼。
许钰霜极为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讥讽道：“你这个两面三刀、丧尽天良的小人，这时候还埋起脑袋，知道羞耻了？”
计才良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挪动了视线，死死地盯着云沛。
他的视线如毒蛇般湿冷而阴毒。
“看什么呢？”云沛似乎察觉不到他的怨恨，面无表情地看回去。
计才良开了口，声音嘶哑：“国公夫人，不——”
他将头转向另一边，“裕国公，您还真是好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