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有人,在水中,走动

日光和煦,微风拂面,花草香气弥漫。

云沛抬头看了看树影间跳动的小鸟,又收起下巴,转头看向身旁的谢维岳。这种闲适又温馨的氛围,不去注意还好,一旦注意到,就让她觉得格外不自在。

今天一大早,她就被赵妈妈从被窝里掏了出来,然后骑着雪追一路颠簸地来到了玉泉山上的温泉庄子。

“上次来那一趟,只顾着忙案子的事,都没能好好地在这里享受一下。现下案子结了,皇上又给我延长了几天的假,正好带你来这里,好好放松一番。”

这是来的路上,谢维岳给她的解释。

虽然有些突然,但对于来泡温泉这件事本身,她是没什么意见的。在庄子里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后,谢维岳说有些事要处理。等人走得没影了,金颜道:“夫人,要不要去泡温泉?这会用过饭,咱们慢慢走过去,正好当消食了。”

玉泉山上有好几处温泉泉眼,云沛的这间庄子则圈下了其中最大的一个。这座温泉位于庄子的西南方,离起居的院子有些远,走得缓些要两盏茶的时间。

温泉的周边用石料砌了不规则的形状,但每一处都打磨得光滑,可坐可靠,也可以用来置物。温泉周围种了许多的花草灌木,旁边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树,庞大茂密的树冠正好盖住了半个水面,即使日头正盛时,泡温泉也不会被太阳晒到。

云沛脱下外衣,穿着肚兜和袭裤下了水。虽然有大树和灌木的遮挡,但大白日的,露天下水,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晚春的山间虽然不会让人觉得冷,但毕竟要比城中清凉一些。脱掉外衣后,清风徐来,竟然有些凉飕飕的。水面上雾气氤氲,仔细看去,温泉水呈乳白色,难得的是,并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

云沛坐在池边,先探出脚尖脚尖,试了一下水温。虽然有些烫,但想必整个人泡进去,一定会很舒服。没再犹豫,云沛利落地下水,将整个人泡在温暖的水里,只露出脖子和脑袋在水面上。

苏合担心地唠叨道:“夫人,慢点,小心些!”

“没事没事!”云沛闭上双眼舒服地嘤咛一声,然后招招手,朝三个丫鬟道:“你们也下来泡呀!”

晶莹的水珠从指尖滴落,丫鬟们看着云沛舒服享受的模样,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掩唇笑道:“夫人你先泡着吧,我们几个晚上再来。”

水波轻柔地撞在幼嫩的皮肤上,整个身体被轻柔地托起,让人感觉似乎在云端。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云沛连话都不想说,便没有再劝她们下水,就这样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泡在水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几个丫鬟什么时候离开了。

半梦半醒间,云沛感觉到冲撞在身上的水波似乎力度大了些,身边热气更胜。同时哗啦哗啦的水声扰了她的睡意,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水中走动。

有人,在水中,走动?

云沛猛地正眼,这才发现谢维岳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温泉里。

这人怎么在这?他什么时候来的?苏合为什么没叫她?

脑海里一下子涌出好几个问号,云沛刚要张嘴询问,就被谢维岳用手捂住了嘴。

“嘘。”男人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巴,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随即又朝她使了个眼色。

云沛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一眼色的意思,耳朵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庄郎。”

“馨娘!”

“庄郎,你……”

“馨娘,你放心!母亲已经答应我了,等秋闱结束,就去你家里提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中榜的!等到时候封了官,你就是官眷,我一定让你享福!”

男子的声音多情,语气缱绻,又有豪情壮志,又有似水柔情。

女子似乎十分受用,语气娇羞道:“你快别胡说了……”

“怎么是胡说呢?”那庄郎语气焦急道:“你是我最心爱的女子,我是一定要娶你为妻的!”

馨娘大为感动道:“你心里有我,我便心满意足了。此番去城里备考,你一定要注意身体,用功的同时也要好好休息。”

紧接着,一阵衣料的摩擦声,二人似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也许是温泉的位置偏僻,平时她这个主人也不在庄子里,庄上的管事疏于管理,竟然叫人遛了进来。这番浓情蜜意的男女表白听得云沛瞪圆了双眼,她觉得自己脸颊火热,呼吸也有些困难——谢维岳的手还捂在她的脸上。

云沛双手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结果触手是光滑又柔中带刚的触感。她转动眼珠看过去,这才发现谢维岳竟然半裸着上身。他身量高挑,站在池中,腰腹以上都露在水面外。男人肩宽背阔,晶莹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腹肌划下,云沛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脸颊更热了。

感受到云沛的挣扎,谢维岳立刻就放开了手。云沛重获自由,舌头却一时不听使唤:“你……你怎么……我……苏合呢?”虽然急,但顾及着那对爱侣,云沛并不敢大声说话。

“你的丫鬟都在外面候着。我也想泡一泡温泉,所以就来了。”

云沛急促地呼吸几次,皱眉道:“那……那你泡着,我先走了。”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谢维岳再次压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若是现在走,必定会惊动那两人。”

这话不假,云沛只好重新坐了回去。动作及其缓慢,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

于是就有了开头时的情景。那一男一女迟迟没有离开,云沛只好和谢维岳并肩靠在池边,努力享受着温泉。

虽然已经和对方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妻,但这还是他们两世以来第一次一同泡澡,再加上刚刚听了一场别人的爱情“直播”,羞涩和不自在的感觉迟迟退不下去。

“你昨日去见了施采菲?”

谢维岳突然出声,问了一个云沛意料之中的问题。

去见施采菲的事情,她早就知道瞒不住谢维岳,却还是没经过他,而是找了大皇子帮忙。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去幸灾乐祸的?”

谢维岳突然牵起嘴角,“这就是你不找我帮你安排的原因?”虽然是疑问,但语气相当肯定。

云沛没有反驳,反而向他说出了自己纠结挣扎的心理。

“我恨她害我,可又觉得莲尸案与她无关。若是她因为害我而被罚入教坊司,与我而言心里会更舒服些。可现在,我总觉得……”

“你觉得她罪不至此?”

云沛点点头,谢维岳转过身子面对她,一圈圈波纹围着他撞向云沛。

“我以为,你在后宫长大,后宫凶险如战场,你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云沛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谢维岳眸色幽深而坚定,一瞬间,云沛几乎看到了尸山血海的肃杀之气化为实质。

“你的任何一点心软和反思,在战场上,都会化为刺进你身体的利剑。”

“云沛,她是要害你的人,这是她罪有应得。”

云沛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说者无心,谢维岳也许不知道如果施尚活下去,未来会对他做出什么事。但他的这句话点醒了自己,施家是上一世惨案的重要推手,施采菲不仅差点杀了她,还数次陷害她、污蔑她。

说到底,即便是现在,她仍然生活在危机中,自身难保,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反思怜悯?

她心知肚明眼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在这个暗流涌动的世界里,正有许多危机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