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高悬,碧空如洗。
日光照得易泠歌眯了眯眼,腹诽一通:怎么不会?为了让你心生愧疚,我故意与剑擦过,演一出小小的苦肉计。
洛清知提剑威胁她时,必然是留了些余地的,并没打算见血光。
她小声地说:“也许是剑气割伤,嘶——”
“很疼?”洛清知忽然扬起手,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去,那手飞快地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拎回了原位,“躲什么,不会碰你。”
隔空运气,洛清知的指腹慢慢沿着长长的划痕抹过,伤口随之愈合。
手指分明没有触摸到她的皮肤,但泛起一种奇异的冰凉酥麻感,引得她轻微地战栗起来。
她不敢再躲,闷闷地说:“我怕疼。”
“还有一个问题。”洛清知动作未停,手上力道加重了些:“你是有意要放走恶灵。”
不是疑问,而是相当的肯定。
易泠歌周身一凛,原以为她当时力竭倒下,牵绊住他的脚步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可他不信。
早就打过腹稿,她直视着洛清知的眼睛,说:“因为穷寇莫追。你是境界很高,但那只灵会激发人的恶念,倘若他寄生于你呢?我没可能打得过他,我不想死在这个地方。”
其实她这话说得不对,既然是要拍马,哪有人会乐意听到说及自身心有黑暗。
光风霁月的人,倒是让人以为尽是无暇美玉。
“有趣。你是怎么看出,我心有恶念的?”洛清知没有气恼,似是反问,又像是自省。
世人皆说沧海少君惊才绝艳,生来就是要成神的。他天生神骨,却注定成不了断七情绝六欲的真神。
易泠歌懒得回话,几日未进水米的饥饿感涌了上来,摸摸兜掏出糕饼,吭哧吭哧地吃得香甜。
可旁边直勾勾的清寒眸光盯得她差点噎住,她奇怪道:“你想吃吗?”
洛清知目光不移,正色说:“我可辟谷,只是觉得,你有些小气。”
激将成功,她气哼哼地掰出一小块塞到他手里,嘟嘟囔囔地说:“胡说,我才不小气!”
她说话时两颊鼓鼓的,顾盼神飞,洛清知一时失神,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半块糕饼。
他突然发问:“你在哪家店买的?”
“山脚下呀,味道一直很好。”她无心之言,话语脱口才觉不妥。
洛清知定定地看着她,正当她想寻个理由糊弄时,他低低地说:“嗯,一直都很好吃。”
她喜爱这家糕饼,洛清知回回都换着花样给她带,他不嗜甜,只会从她手里分走一小块浅尝辄止。
而后装模作样地说:“滋味尚可,给你吃些也无妨,下回还想吃哪个味道?”
他们曾经确实亲密无间。
气力逐渐恢复,可洛清知仍没有要动身的意思,易泠歌如坐针毡,啰嗦道:“弈初,我此生之愿正是拜入昆仑。这个破阵法好吓人,我们是被困住,出不去了吗?还是说,你还有问题要审我?”
百般铺垫只为说出最后一句,语声在末处一点点低落下去,引得他侧目,他竟忍俊不禁,保证道:“出得去。”
她依旧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他只得说:“我信你。你就没有事要问我?”
“你改换容貌,又没有行恶事,我不会多嘴的。”她莞尔一笑,眼角挂了好久的眼泪奇迹般地蒸发,柔柔地说:“谢谢你愿意信我,弈初哥哥。”
“哥哥?”洛清知一挑眉,将两个重复的字眼咬得极重,语气不悲不喜。
被灵附身时的那声哥哥,唤回他的理智,他没有细究,如今又听一声。
“啊?”刻意的示好又被戳破,易泠歌假惺惺地解释:“我猜弈公子比我年长些,我们俩又是生死之交。我礼数不全,不清楚唤一声哥哥,是僭越了吗?”
“不算。”他答得淡漠。
两个字气得她暗自骂骂咧咧,他明明是不喜欢被人这么叫的!数十年来也唯有她能死皮赖脸地喊他哥哥,他亦说过,不会接受他人示好。
果然男人的话,都是屁话。
“但不准这么喊我。”他突兀地添上一句,方才须臾的笑意全无,冷着脸强调说:“不可以。”
恍然间她想起了多年前得入宗门后,他们成了同宗的师兄妹,她非要粘着洛清知追忆往事。
“你救我,是不是有见我好看,心生怜爱的缘故?”再遇恩人,当年的小师妹神采奕奕地捧住脸,甜滋滋地问。
洛清知的困惑不似作伪:“我们见过?”
冷心冷情,他是一如既往。
易泠歌甩开盘桓的回忆,意兴阑珊,拍拍手站起身,“好吧,我们走吧。”
“等等。”
“怎么了?”她不解。
洛清知木着脸,向下指了指。
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原先清雅的青衣破破烂烂的,被割裂成一缕缕布条,其上还覆着一层脏兮兮的绿色幽光。
该死的剑气和恶灵。
她要是就这幅模样走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她试图动用灵力除去衣上脏污,可再三尝试都没有太多变化,她巴不得跳进溪流里泡两天。
见她手忙脚乱,洛清知闷笑一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衣衫如新,而他自己,容貌身形又变回了弈初。
阵法散去,重见高台。
三日期满,第二轮的试炼者们都已集合等候。
“是泠歌和弈初!太好了!”曲芝芝眼尖得很,兴高采烈地挥手高呼。
时闻溪闻声而动,一跃来到他们近处,问:“没事?”
“一切安好。你们没受伤吧?”易泠歌眉眼弯弯,关心起他们来。
时闻溪摇了摇头,不放心地多看她几眼。
心石长老适时地推动流程:“试炼结束,统计令牌。”
“长老,这不公平。”
猝然发难的是与何宁一队的方若潇,她大约是受了伤,面色阴沉道:“时公子与曲姑娘两人将所有小队淘汰出局,集齐令牌,我们心服口服。至于弈公子,我想没有人敢说单打独斗能胜过他。但是——”她话锋一转,阴冷的目光盯住了易泠歌。
然而易泠歌尚且沉浸在她的话中,时闻溪和曲芝芝得了头筹?以二对众,强得离谱。
“易姑娘姗姗来迟,消失这么久,恐怕是一无所获。谁知是不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完全倚仗队友,跻身前列,我不认同。”
心石长老并不与她周旋,只说:“规则如此,结队而行。”
“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岂不是也可依靠队友取胜?长老,这个规则真的合理吗?”方若潇咄咄逼人。
曲芝芝早就等得心焦,气呼呼地说:“我才要说不公平呢,凭什么你们队能拿到那什么,素衣?打都打不坏,为什么会出现如此高品阶的灵器?”
方若潇抓出她话中错漏,语笑嫣然:“何宁得了素衣,他与我们走散,我们没得到什么好处。曲姑娘,你是在质疑昆仑宫偏私吗?”
“你——”曲芝芝气急败坏。
“素衣误入,实是我的疏忽。”
婉转语声随风入耳,踏风而来的少女绮年玉貌,恭敬地朝着高台上的众人行礼。
只是背影,易泠歌都认得她。
是与洛清知有婚约的符箓世家大小姐,谭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