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故事。]
画面纷飞,一幕幕回忆涌出呈现。
从国仇家恨开始,那些碎片记忆重组,完成,告诉他那个跪在长阶上的人,名为语君竹。
自己的名字,叫做楼雍。
是安御国太子。
而语君竹是他的老师,当朝最有名的新任状元郎,北水战役的军师,被皇上收入麾下,教皇子读书。
七岁的太子,十六岁的太傅。
“小殿下,日后臣便是教你兵法的老师了。”
画面一转,楼雍的一生跃然纸上。
七岁的太子已然长到了十七岁,安静的生活被打破,王朝被摄政王里通外国倾覆,楼雍成了人人唾骂的逃兵。
再后来……歌舞升平,国家安乐。
旧朝被推翻,新皇登基。
语君竹一手辅佐起来的太子殿下登上了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却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没有那些事,如果时间可以倒带,一切本不会发生。十年短暂又漫长,足以让人来得及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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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会死?]
韩尧心里堵的厉害,这些画面走马观花,看不真切,却也扎心似的疼。
可系统并没有说话,它只是尽职尽责地将回忆整理好,铺散在韩尧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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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君竹死了,一介妖臣的死该是大快人心才对,怎么全朝上下都在为他奔丧呢。
楼雍带了一壶酒,借力跃上了大殿的屋顶,这是明京最高的地方,整个座皇城便印入眼帘。
这酒是语君竹后来重新酿的,埋在东宫第十三颗树下,上一任君王已经死去,谁也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撒满月光的御花园,宁静而祥和,沐浴在皎洁下的东宫,敦厚温存,那里空置许久了。
明京是神仙遗落在人间的翡翠,而这座宫殿中的御花园,便是那翡翠最为耀眼的一处。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皇帝高官曾走过这里,没人知道多少生命埋葬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以往陪他一起爬屋顶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望向了右侧,那里只是空落落的。
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没封严,酒已然变了质,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将语君竹留下的东西灌了满满一口。
咽下去,又苦又涩,从喉口一直辣到胃。
他垂下眼眸,目光看向语君竹生前最爱去御花园中的八角亭,看着看着,楼雍就晃了神。
他仿佛能看见楼君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朝他伸出手唤他过来。
高珞站在屋顶下,神情复杂。
作为世家子弟,他对楼雍的名号早有耳闻,皇城覆灭,被称为逃兵的楼雍带着灭朝之恨杀回了明京,在血雨尸海中杀出了一条宽敞大道,刀剑枪戟中站稳了位置。
他亲眼目睹楼雍以一己之力推翻了摄政王□□的王朝,几步之内谋定乾坤,不管是血统还是本领,都是当之无愧的新皇人选。
可如今,国仇家恨已逝,楼雍如愿以偿,却为何如此寂寥。
楼雍看着御花园,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语君竹死去的时候,那沾着血迹的台阶,奄奄一息的人。
“君竹。”
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这位置又哪是能轻易坐稳的。
01
他们相识并不是从石阶开始,初次见面是在北水战役结束以后,语君竹满载荣耀而归,在皇宫深处,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闻名的傀儡太子。
年幼的太子,年少的太傅,一个无人陪伴的孩童带着好奇与依赖,慢慢靠近了他,从他身上汲取未曾触及过的温暖。
楼雍并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被忽视的存在,他的太子之位只是由谢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强行用母家的身份抬起来的,而楼雍也不是谢皇后亲生的,他是从一个妃子那过继来的。
那个妃子并不被允许见他,除了能在皇宫里偶尔碰上一面之外,他们没有任何交际。而谢皇后对他更是毫不关心,除了要见父皇时,谢皇后会演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而在父皇走之后,她的笑脸只会对摄政王绽开。
这种虚假从小楼雍就能感受到,他并不喜欢去母后那,也不喜欢父皇,因为他连关心都懒得假装,他的孩子太多了,楼雍想,父皇是不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居高位,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稍有不慎便会受到更为严厉的规范,比起寻常人家的孩子,帝王之家也并不是那么幸运。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楼雍七岁,从未出过宫,每日见的也只有宫里的人。
语君竹是宫外来的,他没见过。
楼雍眨眨眼,对这个生面孔感到好奇,却又退缩了一步。那么多孩子围上来,只有楼雍在后退。
语君竹说要教大家兵法,他很明显不想去学。
语君竹注意到了,他让孩子们先去御书院,自己则去找楼雍。
他走过去,蹲下身,捏捏楼雍的小手,问他:“小殿下,学习兵法的时间到了,你跟大家一起去御书院读书吗?”
楼雍把手抽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
长这么大,除了谢皇后,还没人敢碰自己呢。
“你……不要碰本殿。”
楼雍看他这幅老成的样子,好笑道:“怎么了?千岁之躯碰不得吗?”
楼雍有些无措,却还是硬撑:“你笑本殿。”
语君竹有心逗他:“你怎么知道我在笑你?我在笑刚才那棵树上掉下来了一只笨鸟,它连飞都不会,抓不稳树枝就摔了。”
楼雍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抬头往树梢上望:“笨鸟在哪儿呢?”
语君竹朗声笑了起来,不说话。
等片刻之后楼雍反应过来,脸色立刻涨红了:“你!”
语君竹捏捏他泛红的小脸,啧声道:“殿下得去念书才行,不然可就不聪明了,不聪明的话,岂不是天天被人笑话?”
他捏的很轻,虎口的薄茧一点没有碰上楼雍柔嫩的皮肤。
语君竹不光是军师,他不论是实战还是谈兵样样都能,薄茧就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他周身都是读书人的气质,笑起来也是,像一块璞玉,经受雕琢后只剩温润谦逊。
七岁大的楼雍掰着手指,睁着大眼睛看语君竹。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端着太子架子,慢慢向前移了一步,伸出手试探性地摸摸语君竹的下巴:“你……没有胡子,别的太傅都有。”平常那些老太傅胡子花白,而且长的老长,偷偷拽一下都气得冒烟。
还是个孩子,一逗就放松了。
语君竹被他的小手挠的下巴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现在我应该去教课了。”
他轻声问道:“小殿下跟我去吗?”
楼雍犹豫了,他根本不想去御书院,在那别的人都有伙伴,只有自己没有,有人想找自己玩,也会被太监拦下,太子要稳重,怎么能玩呢。
可想到最后,他还是想去,他想跟着这个新太傅,新太傅会捏自己的脸,给自己的感觉很舒服,不像总是来找母后的摄政王,那个人的眼前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自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一想到这,楼雍便有些害怕,他牵住新太傅的手,去御书院上课。
“你教什么的?”
“兵法,教殿下运筹帷幄之道,这是万军之中对战的决胜法则。”
楼雍似懂非懂,每当遇到不懂的他不会说不懂,只是不说话,但太傅不会解释第二遍,他们只会回答那些问出口的问题,楼雍不会问。
语君竹教他:“兵法就是用兵作战的方法,策略施诈于漫漫千军,能以一己之力拨乱对方千军万马,在行兵作战前,这是必备的战略。”
楼雍听明白了那句:以一己之力拨乱对方千军万马。
他感觉自己有点喜欢兵法了。
他对兵法的喜欢就像对太傅的喜欢,日益浓厚,日益了解,他在心里想,自己应该能熟练掌握这些知识,这样就不会被人打压。
自此之后不管做什么都要喊着老师一起,逐猎,射箭,骑马,样样都要语君竹陪着,他开始喜欢自己的身份了,即使不受父皇母后的宠爱,他还是能依靠这个太子身份得到些许权利。
他不想每晚语君竹都出宫回家,求了谢皇后很久,终于让她松口,让皇帝允许语君竹留下来,但晚上禁止离开太子殿去别的地方。
就这样,语君竹正式在太子寝宫的侧殿有了一个房间。
楼雍从听不懂话的小孩子开始长大,抽条长高,生活里样样都有语君竹的参与,他从阴郁的六岁长大,变成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少年。
柔风入夜,几近入夏,这天明的时间似乎变长了。
楼雍时年十三岁,语君竹二十二岁。
这天晚上,夜深了,楼雍带着自己的枕头偷偷跑到了侧殿,他绕过了门口的太监,悄悄地打开了房门。
“老师……”
语君竹半夜被耳边的气声吵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是太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睡意立刻消散了,赶紧下床准备去点灯,可却被楼雍拦住了。
“嘘!”
语君竹被拦住,他停止了举动回到被窝里,给太子的身上盖好被:“殿下来这里做什么?”太子寝宫门口都会睡着一个太监用来听候调遣,他怎么绕过太监来到侧殿了。
“老师,我今晚看了你给我带来的书。”
“你是说那本光怪野史?”
楼雍点点头,又把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语君竹不由得失笑,明白了。
明明是小太子让他从宫外带的书,怎么看了反而怕了。小太子在他被子里拱来拱去,最后抱住了他的腰。
语君竹顺顺小太子的背,耐心解释道:“这里面写的都不是真的,那些食人的怪物也是不存在的,只是人们杜撰出来的罢了。”
见小太子没反应,他摸摸小太子的发:“不用怕。”
这才听见他道:“本殿不怕。”
这时候还用起敬称来了。
“好好好,你不怕。”语君竹顺着他。
他脾气向来十分好,这也是楼雍总缠着他的原因,别的太傅只会教书,并不会和孩子相处,只有语君竹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不光会教他兵法,还会给楼雍带杂书,带宫外的新鲜玩意。
楼雍在宫里没什么伙伴,太监宫女们都尊敬他,并不敢逾越,只有一个老太监会对他亲切些,语君竹的到来给他沉闷的童年生活带来了亮光。
因为楼雍在被窝里不安稳,把语君竹亵衣的带子都扯散了。
语君竹将太子从被窝里捞出来,无奈极了。
月光下从窗外透过的光亮照在他半裸的锁骨和肩上,显得莹白而诱人,可语君竹只是将衣服系好,点点楼雍的鼻子:“殿下别闹腾了,已经很晚了,该睡了。”
楼雍喉口一涩,乖乖躺进了被子里。
他勾住语君竹的手,重新去抱他。
楼雍并不怕什么光怪神鬼的故事,他不信那些,只是找个由头能来找语君竹,在他推开那扇门的那刻,岁月的牵连就由此错综。
“君竹。”
语君竹本来被吵醒,现在困意渐渐又袭了上来,此刻听他不敬的称呼,倒也没什么反应:“殿下……您不该这么唤我……”
“可我想这么叫你。”
语君竹的声音像是一潭水般宁静:“别在白天叫错了,会让人捏住把柄……”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是太子吗?”
语君竹呼吸声绵长,他又重新陷入了睡梦,将旁边春心萌动的小太子搁置一边,去会周公了,没有回答。
楼雍脸上有些许失望,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因为不管语君竹是为什么原因对他好,他都不在乎,只要语君竹陪着他就好,无论以什么样的原因。
他低下头,忐忑地在语君竹的唇上印了一下。
有违君纲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做错误的事情,可他就是想对语君竹这么做。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语君竹对他的与众不同,也许是语君竹总是温温润润的性子。在他懵懂感情开启的时候,他对语君竹所有刻意的靠近,也都有了目的。
吻了一下便离开,他满意地抱紧了年轻的太傅,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
在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前,他们的生活一直这样平静且安稳。
未长成的猛兽总是需要试炼才能磨练出獠牙,可试炼也不该是折磨,楼雍是在黑暗中长大的,遇见光便是光,可光不在了,这黑暗便再难忍受了。
如果没有那些事……如果楼雍没有逼他……
可惜没有如果,从带兵那天开始,事情的走向就犹如脱了缰的野马奔驰,再也拉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