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克制又沉甸

钟恺凡说:“我还没见过他的作品,所以也没办法回答。这种东西,得请专门的老师来看,我可以帮他找老师,但是我在想一件事——他值不值得帮。”

安然提醒道:“你别让他太接近你了,万一哪天倒戈,把一些消息出卖给媒体,反倒是自找麻烦。”

“他不敢。”钟恺凡定定地说,“路辰不至于这么蠢。”

听见钟恺凡这么说,安然稍稍放了心,“那行吧,你自己看着办,留着以防万一。过几周阿远就要参加决赛了,让他安心工作。”

“嗯。”钟恺凡应声。

“到时候你来吗?我听李萌说,阿远给你留了票。”

虽然上次答应了林远,钟恺凡此时还是有点犹豫,问:“我去是不是不好?”

安然实事求是地说:“的确不好,不过,只要明面上不正面接触也没什么,毕竟也没什么人认识你。”她看了看记事本,上面写着艺人的详细行程安排,翻倒阿远的那一页,她继续说:“到时候你要是有空就来,我安排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也算是了却阿远一桩心事,宋阿姨生病这几年,他的心情和事业一直处于低谷,就算是陪陪他吧。其他方面,我来考虑。”

“行。”这么说着,钟恺凡挂了电话。

这周末下午,钟恺凡抽空去了一趟路辰的学校,他正在画室,空气里透着刺鼻的颜料味,地上摆满了稿纸,有未完成的素描,有已经上完色的,不过……钟恺凡也不确定上了色的到底叫不叫成品。

“你来了?”听见脚步声,路辰从画板左侧探出头,右手拿着一只铅笔,靠近小拇指的地方,蹭得黑黑的。

钟恺凡‘嗯’了一声,走到他身后,注视着画板上凌乱的线条。

路辰有些不自在:“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

钟恺凡靠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盛夏时节,画室里比较凉快,他穿了件灰白色的衬衣,袖子卷到手肘处,黑色休闲长裤,人显得英俊而放松。

衬着细碎而碧绿的榕树叶,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这样的午后时辰,让钟恺凡想起很多年前跟林远在一起的时候,静谧、饱满、幸福到让人舍不得酣睡。

室内传来窸窣的声音,路辰将钟恺凡的思绪拉回:“你今天能待多久?”他记得钟恺凡平时都很忙,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那个叫林远的人很幸运,能让钟恺凡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这里。

钟恺凡回过神来:“我拿几幅画走,你尽快整理好。”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腕表,似乎觉得有点麻烦:“你本来可以寄快递给我的。”

路辰没好气地怼他:“寄了快递就毁了,你以为是装订好的?”说到这里,他倒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出钱帮我装订好也行。”

钟恺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活着不好吗,非要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话一说,空气仿佛凝固了,路辰想起上回自己被舒叶打耳光的情景,觉得钟恺凡这个人……非常不好招惹,他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上次就算是自己倒霉吧,谁知道舒叶那天在宿舍底下等他。

过了一会儿,钟恺凡瞧见路辰抱了个纸箱过来,单看体积倒有老式电视机那么大,他俯身看了看,画册被塑料纸包好,画与画之间还有搁架,错落有致地叠放在箱子里。

钟恺凡蹙眉:“这么多?”

路辰没理会他的抱怨,动作很轻,将包装纸缓缓地收纳好,又将纸箱盖子合上。他找来透明胶带,空气里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三两下就封住了纸箱。

路辰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暂时就这些。”

钟恺凡问:“需要这么小心?”

“当然,油画不易保存,

如果放在潮湿或者暴晒的地方,颜料会变质,甚至会脱落,会影响整幅画的观赏效果。这些画是我半年前画好的,已经上了光油,封箱以后还用了三层纸——硫酸纸、塑料纸、包装纸。”说到这里,路辰收敛起平日的散漫,满脸的认真,“你拿出来以后,要注意防尘防潮防虫,如果有灰的话,要用软刷或者软布,轻轻擦拭……”

钟恺凡越听心情越沉重,觉得事情很麻烦,他已经开始后悔了,碰上路辰这样的,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既然来了,钟恺凡还是耐着性子接过纸箱,“行,我尽快给你答复。”

听见钟恺凡这么说,路辰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用太急,你平时挺忙的。”

钟恺凡心情平复了点,没想到路辰还会换位思考,可能涉及到他格外宝贝的东西,才会这么认真吧。想到这里,钟恺凡语气平和:“我找专门的老师帮你看,有结果了就告诉你。”

临走前,钟恺凡倒是有点好奇,回过头问:“那女孩儿不也是你们专业的吗?你就没请她爸爸帮你看看作品?”

路辰的脸色变得清冷,侧过脸看向窗外,仿佛在隐忍什么,半晌才说:“老师说我这么画下去没前途,没有人会喜欢的,也不要再接近他的女儿。”

钟恺凡顿时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他们还没在一起的原因,他想起安然的吐槽,纵使剧本千变万化、脑洞层出不穷,人世间婚恋出现阻碍,门当户对的观念,从古至今就没怎么变过,真让人觉得唏嘘。

不过钟恺凡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年轻人的事情还是由年轻人去操心。他抱着沉甸甸的纸箱,沉默地离开画室,抬起头,林荫道里遮天蔽日,知了声此起彼伏,阳光璀璨到让人想拿出玻璃罐子收纳。

烦恼归烦恼,只要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无尽的时间,一切阻碍又算得了什么。

他挺羡慕路辰的,还这样年轻。

想到这里,钟恺凡心间涌起一阵悲怆,他和林远也曾有过这样的好时光,怎么一眨眼,离30岁那道分水岭越来越近,责任与压力不容缓冲地砸在肩膀上,就连思念,都让人觉得是一种罪过。

这些念头不能深想,会像黑洞一样把人拼命往里拽。

之后,钟恺凡把这些画原封不动地转交给肖正,请相熟的候泰宁老师看看,侯老师不仅在高校任职,还身兼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评审委员。肖正之前带女儿肖时雨看过侯老师的画展,对他多少有些了解。

肖正后来说:“侯老师比较忙,可能要晚一点给答复。”

钟恺凡说:“没事,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

这事儿暂且就这么搁着了。

汇鼎股权收购一事还在持续,保监会的初步审查结果已经出来,启润股份有限公司资金合法,钟恺凡争取到了停牌的机会,整个事件处于和谈阶段。双方都在观望,其他股东审视夺度,说到底,资本的本质是追求利益,哪怕合作多年,钟恺凡始终与致凌有限公司有所防备。

毕竟,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在生意场上并不少见。

进入八月份以后,钟恺凡的工作量稍稍减轻了一点,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时间和精力基本上都扑在工作上。忙起来的时候,他都没多少时间跟林远联系,好在他忙于比赛。

人长大了,肩上的责任随之增多,情与爱所占比例渐渐被稀释,心也变得越来越克制。年少的时候,感情炙热汹涌,时间温吞如溪水而过,不徐不疾地磨去河石的棱角。待时光沉静,面对着满屋子的空旷与孤寂,心里那份爱,从一片火海,渐渐变成黑暗中的一只火柴。

温度刚刚好,无须太多,一只足以照亮心房。

成年人的爱,克制又沉甸。

街舞决赛的时间已经定了,8月13日,现场

直播,当天恰好是周日。

肖时雨已经放了暑假,她终于在开学前,从繁重的学业中解脱出来,她雀跃地给钟恺凡打电话:“恺凡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钟恺凡正在倒咖啡,声线舒缓:“你爸爸不是要陪你一起去吗?”

肖时雨压低声音:“你也一起去吧,他是老古板!”

“时雨——”肖正的声音隐约从电话那端传来。

钟恺凡忍不住笑了,“好,我跟你们一起去,不过我要事先声明,你得先把自己的作业写完。”

肖时雨急切地说道:“我早就写完了,就等着暑假出去玩。”

这么说着,趁着周末的空档,钟恺凡和肖正父女,提前了一天抵达上海。

知道钟恺凡人在上海,安然打电话问:“你不跟阿远打个招呼?”

钟恺凡难得有空放松,语气平和:“不用刻意跟他提,没问起来就算了,让他安心准备比赛。”他记得以前林远跳舞时,看见自己站一旁会紧张,尤其是这种决赛场合,他希望林远能够正常发挥。

赛事顺利比什么都重要。

安然笑了笑:“你倒是什么都考虑周到。”说着,她又问:“宋阿姨最近都好吗?”

“还行,移植的事情最近隐约听到一些消息,具体还得等医院那边的答复。”钟恺凡语气平静。

“你不出去转转?上海其实挺好玩儿的。”

钟恺凡笑着说,“哎,有空还是多补觉,我每天都缺乏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