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去京城了

余舟家里事情多,只在余温良回村的当天下午,带着晨晨去了他家一趟。

离家的几个月,余温良长高了不少,人看起来也比之前要成熟了许多,看到余舟跟晨晨,就亲切地招呼他们去书房聊天。

余舟看他面上虽有疲累,但并无颓废,互相问候过之后,就问:“这趟去京城,感悟如何?”

余温良一双眼眸亮得像是在发光,“小舟哥,三年后我还想再去考一回。”

余舟并无意外,颔首道:“你有此志是好事,云旗跟阿姜肯定还会在镇上待一段时间,你学问上有明白的,可以多请教他们二人,其他方面,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余温良微微愣了愣,想到了什么,狡黠咧嘴一笑,点头道:“好,谢谢小舟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余舟挑眉问道。

余温良坦然承认,“小舟哥过几日就知道了。”

余舟看他这神态,知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就没再追问。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余温良之后学习的计划,等余舟跟晨晨要回去的时候,余温良才又问:“小舟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镇上?”

“过几日吧,”余舟道,“我家前些日子育下的那些茶苗正在关键时刻,需要人守着,而且云旗中了探花,过去道贺的人肯定也多,等他忙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过去。”

大家熟到了这个程度,都知道贺云旗跟陶姜不会在意他没有及时去道贺,所以余温良又说:“到时候我跟你们一起去。”

余舟回去又守了几日,确认扦插的茶苗大部分已经长根,才留林岳在地里继续守着,自己则带着锦川晨晨,还有余温良一起去了贺家。

贺云旗高中探花,贺家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即便余舟推迟了几日过来,还是有其他客人在。

不过他们关系亲近,估计来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贺云旗就把其他的客人都推给了家里人招待,自己带着余舟一家和余温良去了他自己的院子,又遣了人去请陶姜。

余舟看他面上虽然喜色明显,却苍白得厉害,看起来竟是跟刚认识那会儿相差无几,虚弱得紧。

因而寒暄过后,就关心地问:“你这是……又病过一场?”

“不是一场,”贺云旗说完看到周宁面上心疼的神色,想到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对方抚着自己的脸颊,眼泪吧嗒吧嗒直掉的样子,就只简略说了下当时的情况,“京城天寒,会试时在贡院里,我又如乡试那般,出来就病倒了,养了一个月才将将好些,就又要参加殿试。”

后面的话,不用说得太详细,余舟大概也能猜到了。

殿试是四月下旬,由天子主持,在皇宫举行的。这个时间,倒不至于冻着,只是天子威仪之下,又有策问要答,精神耗费自不用说。

再之后还有鹿鸣宴,贺云旗又是探花,本朝有探花摘花的规矩,那天估计又是劳心劳力的一天。等京城的事情处理妥当,想着周宁临近产期,贺云旗估计又是匆匆忙赶回来的。

几番折腾,他这种身体一向健康的人,听到都觉得累,更何况原本体质就比较弱的贺云旗。

只是这种事情,作为好友,关心过就够了,贺云旗不想多提,余舟自然也不会再追着问,于是笑着转移了话题:“我曾听闻,探花郎都是一甲里最好看的那个,真的是这样吗?”

“何止是一甲,”接话的是刚刚走到门口的陶姜,他一手拉着岐苏,一手摇着折扇道,“就算二甲也一起算上,除了我还能与之一较高下,其他人都是穷力难及。”

贺云旗无奈道:“你把科举考试当成什么了,这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又不是……”或许是后面的话,跟科举相比太上不了台面,他便没有说出来,只继续道:“而且能进入殿试的,俱是容貌端正之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陶姜耸了耸肩,嘟囔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贺云旗轻叹了口气,就低声去跟周宁说话了。

余舟这才找到机会跟陶姜道喜。

贺云旗跟周宁说完话,余舟跟陶姜这边也互相问候得差不多了,他就又问陶姜,“我才让人过去喊你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陶姜茫然问:“你让人去喊我了?”

得到其余几人肯定的答复后,他就说:“那大概是错过了,我盘算着余兄他们今天应该会来,就自己过来了。”

几人相视笑了笑,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巧合,但都挺开心的。

一上午的时间,贺云旗他们三人跟余舟说了不少赴京的见闻,甚至陶姜把这次会试跟殿试的题目都默写了一份出来,送给余舟。

余舟也跟他们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情,比如去年打整出来的山地,已经种了不少桃树,新育苗的茶苗,也已经生根。

末了他又问:“你们计划好什么时候返京了吗?”

贺云旗跟陶姜对视了一眼,接着看向余温良。

余温良摊手,“我没跟小舟哥说。”

陶姜闻言晃了晃扇子回道:“我们不打算去京城了。”

余舟怔了怔,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今年甚至明年都不去京城,而不是在家多待一段时日?”

“是,”贺云旗给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如果要去,也是有事情要做,或者是游玩吧。”

余舟继续问:“可探花不是应该入翰林吗?”说着他看向陶姜,“进士出身参加朝考后,也能被授予官职啊。”

“话虽如此,但也有例外,”贺云旗解释道,“北地天寒,大夫说我的身体情况,不宜在那边久居,况且我本来就对做官也没有很大的兴趣,琼林宴的时候,就跟皇上请了旨,说要回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余舟跟他成为好友这么长时间,知道他确实对做官没太大兴致,参加科举,除了跟他一样是为了能够有立足的身份,更重要的一点,估计就是想证明自己的才学。

毕竟之前那么多年,贺云旗在附近虽有才名,但因为身体的缘故,连县试都不能参加,免不了会被人在背后冷嘲热讽。如今一举高中探花,春风得意,选择回家乡陪着家人也能理解。

于是余舟又看向陶姜,问道:“那你呢?”话说完,他就没忍住失笑,陶姜就更好猜了,他的性格就是最好的理由。

果然,陶姜折扇一摇一摇地道:“我随意惯了,要是没人看着,在波诡云谲的官场上很容易就会得罪人,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不如跟表哥一同回来。”说着他看了岐苏一眼,才又继续,“而且阿苏跟我的亲人都在本省,去了京城的话,一年想回来探次亲都难。阿苏在镇上才开起来的医馆也要关门。”

他们两人的理由都很正当,况且贺云旗都跟皇上请好旨了,余舟作为朋友,还能说什么?而且贺云旗跟陶姜留在镇上发展的话,他心底里也是觉得开心的。三两个挚友,离得不远,有事时各自忙碌,闲暇便相聚一堂,这种日子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并且一直怀念。

所以沉吟了片刻后,他就只问了贺云旗事情的关键,“你跟皇上请旨时,说想做的事,是什么?”能拿到皇上面前去说的,必定是理直气壮的事情,不然直接说身体不适就行。

贺云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府城的书院读书时,曾经一起讨论过,若是附近有个足够大,并被朝廷认同的书院,就不用背井离乡跑那么远了,甚至本县的很多书生,在闲暇时还能回家做些农活,帮衬家里。”

余舟闻言有些惊讶,其实这个话题当时还是他提的,因为在大炎朝,只有每个省的府城,有朝廷兴办的书院,本省的秀才也只能去那里读书,至于到了书院分到什么样的老师,就要看运气了,很不灵活。甚至很多原本有才气的学生,因为遇不到合适的老师,结果就此耽误了。

于是他免不了想起另一个世界存在过的那些书院,其中几个正是因为官学长期处于低迷不振的状态,才应运而生的,便在跟贺云旗他们聊天时提了几句。

只是没想到贺云旗居然记在了心里,并且在中了探花后,以此为目的请到了皇上的圣旨。

他怔了怔问:“怎么以前没听你们提起过?”

“这不是在会试跟殿试之前,谁也不知道此次去京城会不会考中吗。”贺云旗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想法是余舟提出来的,他没有征得余舟的意见,就先去请旨了。所以顿了一下,又连忙道,“不过皇上问及的时候,我说了这主意是余兄你提出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余舟摇了摇头,“我当时就随口一提,并没有想过要付诸实践,你们能做到,我也很开心。”

余舟说的是心理话,他当时那么说,只是因为自己觉得不便,但并没有想过要去做解决这种不便的那个人,主要是他自身的条件,想要完成这件事,摆在眼前的,就有很多根本无法解决的难处。

譬如他就算跟贺云旗一样,高中后并从皇上那里取得了旨意,但书院的老师,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而贺云旗则不同,且不说他跟陶姜两人如今的学识跟身份,就足够教会试前所有的书生,贺家跟陶家世代书香,等书院建成之后,他们两人若想请些志同道合的人来做先生,也比许多人要轻松得多。

余舟说的开心,也是实话,一是替好友即将开始的事业觉得喜悦,还有就是,如果是贺云旗跟陶姜办的书院,以后晨晨跟晨晨的弟弟去书院读书,他跟锦川也更放心。

陶姜一直留意着余舟的神情,见状便瞥了贺云旗一眼,道:“我就说余兄肯定不会介意的!”

“是,”贺云旗笑了下,又看着余舟纠正道,“不过书院不是我跟阿姜两人兴办,而是我们三人一起。”

“我也一起?”余舟这回是真的有些诧异,“恐怕不太可以吧?”

“怎么就不可以了,”陶姜道,“你奇思妙想多,兴建书院时,可以想到很多我们没想到的问题。等书院办成之后,以余兄你的才学,来书院做先生也绰绰有余。”

余舟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说实在的,陶姜跟贺云旗的提议他确实很心动,去书院做先生倒还没什么,主要是兴建书院时的想法,如果一起参与的话,他可以把在另一个世界学到的许多东西在这里实施。

贺云旗跟陶姜特意留出了一些时间给他思考,过了有那么久,贺云旗才继续道:“我们知道你最近在为茶园的事情忙碌,但我们都知道,等过几年,茶苗全都培育出来了,余兄你顶多就每年清明前后炒茶时没有空闲,其余时候,茶园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自己不放心的话,每隔一段时间去视察一下就可以了。”

余舟微微颔首,“是有这个打算。”他回村是想带着村里人弄茶园,但可没想过所有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去做,要真还一直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那几年辛苦辛苦考中举人,不是白考了吗。

就最近家里事多,锦川的月份又越来越大,晨晨也需要人照顾,他都已经跟镇上的牙子说过,要是有合适的,打算给家里再添几个下人。

贺云旗看他意动,只是还没下定决心,便道:“你多考虑一段时间,晚些告诉我跟阿姜结果也不迟,反正我们才刚回来没多久,连书院要建在哪里都没想好,其他的更不着急。”

“行,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好了就给你结果。”余舟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要考虑的也是参与程度,不过这个确实不着急,如今贺云旗的身体尚未恢复,紧接着周宁又即将生产,短时间内,贺云旗肯定没心思来想书院的事。

几人许久没见,本来就有许多话要说,后来又谈及书院的事,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傍晚。

贺云旗留大家在这里住一晚,思及上回来看周宁时,贺云旗没在家,他们说了这次再庆祝作为不留宿的理由,所以这回余舟跟锦川就没拒绝。

陶姜是个爱凑热闹的,看余舟跟余温良都在,贺家又有住的地方,他也就不回去了。岐苏又一向由着他,因而这天晚上,大家便一起在贺云旗跟周宁的院子里住下了。

或许是因为贺云旗回来了,这几日在家里又把身体养好了许多,看到好友跟表弟都在,周宁的兴致也颇高。

他早早就让人备了酒水跟吃食,等天色渐暗,就道:“晚饭在后院吃吧,我让人已经备好了烧烤要用的东西,可以边吃边赏月。”

这几天恰逢月中,又是大晴天,前两日余舟就留意到,每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倾泻而下的月光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山峦房屋分毫毕现,确实很适合晚上相聚。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刚开始时月光还不够明亮,得靠庭院里密密的灯笼照明才行。

不过一群人想起当初乡试榜单出来,他们也是这么庆祝的,就都兴致很高,就连晨晨也没像平时那样,一到时辰就趴在余舟腿上打瞌睡。

等月上中天,周宁首先撑不住开始犯困,大家盘算着锦川跟晨晨也不能熬夜,贺云旗身体又没完全恢复,便干脆散了场,各自回房休息。

余舟也没让人送,一手抱着晨晨,一手牵着锦川,熟门熟路地往他们经常住的院子走。

跟贺云旗、陶姜他们分开后,余舟一家又穿过一个垂花门,才来到他们住的那个院子。

此时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余舟便道:“把灯笼吹了吧。”

锦川也没多问为什么,直接就把手里提着的灯笼打开吹灭。

橙黄的烛火一熄灭,如水的月光更加明显。锦川不自觉停下脚步,“真好看。”

贺家的房屋布置本来就很精巧,每个院子里种的植物也是专门布局过的,夜风送来栀子花香,却在树影婆娑间,找不到栀子花的影子,跟白日相比,别有一番风景。

余舟想起读书时背过的文章,笑着说:“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中间有几句写的绝妙。”

“哪几句?”锦川随口问。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余舟只说了两句,其实他同时想起的还有最后一句,不过原本那是写作者跟好友的,用来形容他们有些不合适了,便没有说出来。

虽然他觉得除却感情不一样外,其他的心境其实也是一样的。

月色正好,两人把晨晨送屋里去睡着之后,没忍住又来庭院里坐了许久,直到锦川也开始犯困,才回去睡觉。

只是这一觉并没有睡得□□稳,两人感觉才躺下没多久,外面就不断传来紧张的说话声。

两人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又听不真切说了什么,余舟便道:“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

“一起去吧,”锦川伸出手,示意余舟扶他起来,“这个时间点,怕不是阿宁要生了。”

余舟虽然不想锦川有孕在身还半夜起来,但如果真是周宁要生了,锦川跟他一起去确实更合适。

天上的月亮才往西移了没多远,庭中依旧明亮,两人也没有带灯笼,手牵手去往贺云旗他们住的主院落。

结果还没走到庭院里面,就看到下人们正在月下急匆匆地来回。

两人疾走几步,看到站在门口的陶姜,便问:“这是……?”

不待锦川把话说完,陶姜就道:“表哥么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