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这天晚上,余舟彻底让锦川领教了一次温习功课外的另一种选择,不过他也没折腾得太晚,毕竟第二天他还要早起背书。

第二天卯时还不到,隔壁陈婶子家养的大公鸡就如同定好的闹钟一样准时打鸣,余舟因为要早起,晚上特意没有睡得太沉,因此一听到鸡鸣声,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夏日天亮得早,此时窗户的方向看起来已经比别处要白一些了,他静静躺了两分钟,等待思绪跟身体都彻底清醒,才缓缓把手从身边人身上收回来。

结果他一动,锦川就立马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天亮了吗?”

“离天亮还早,”余舟在锦川背后轻抚了几下,耳语般道,“你再继续睡会儿。”

又过了片刻,等身边人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他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正屋,打开堂屋的门,才看到外面已经能够看清物体的大致轮廓。

余舟也没去院子里,就在门口选了个可以尽情转动手脚的位置,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热身,接着又做了四十个俯卧撑,早上的锻炼便算告一段落。

之后打水洗漱,又淘了米放灶上煮着粥,弄完这些后,天色又比之前明亮了许多,若是想要背书的话,在院子里也能勉强看清书本上的字。

余舟却还是把堂屋里的油灯拿了出来,点亮了放在门口的凳子上,他就坐在门槛上就着油灯的光亮看书,毕竟油灯钱是小,要是不小心把眼睛弄成近视,那麻烦就大了。

这一点他格外注意。

早上记东西的速度确实要比平时快得多,只一个多小时,他就把《论语》里学而篇的近五百个字全都背了下来,虽然有些句子是以前就背过或者在别处看到过熟悉的,但就这结果而言,还是挺让他自信的。

锦川起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夫君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本书,闭着眼嘀嘀咕咕地背着,连天都大亮了都没发觉,仍点着盏油灯在凳子上。

他看了一眼就轻手轻脚地绕进灶房,也没出言提醒或是去把灯灭了。

一直快到辰时,锦川才端着煮好的粥跟菜从灶房出来。

此时余舟也刚好合上书本,拿着凳子上的油灯进屋。

一起吃完早饭后,余舟就用昨天准备好的篮子提着笔墨纸砚,还有书本去了文先生的家。

文先生估计是错开了几人学习的时间,所以余舟到的时候,没看到村里那两个小孩,只见到余温良被安排在门口的竹子下背书。

看到余舟这个时辰就来了,文先生颇为满意,把余舟带到当做书房用的西厢,两人坐定后,便问道:“今天就先给你讲《论语》的第一篇,学而篇。”

打开书本后,文先生突然顿了一下,看向余舟又问道:“你能全都背下来吗?”

“学生早上又温习过一遍,现在已经能背下来了。”余舟诚实地道。

文先生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的却是无奈,“我先考你一考。”

说完就念了几句学而篇里的句子,让余舟接下句。见余舟全都接得上,就又挑了几句问他是怎么理解的。

除了以前在课本上学过的,余舟能知道准确的答案,其他只能靠他自己的理解。

好在学而篇的内容都算浅显,就算仅凭自己理解,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不过文先生还是又给余舟讲解了一遍。

讲完之后,他给了余舟一刻钟的时间自己温习,余舟便趁机把可能会理解错,或者之后容易忘记的地方做了笔记。

约莫一刻钟后,出去了一趟的文先生回来,问余舟,“学而篇的意思全都能记下来了?”

余舟从容地点了下头:“回先生的话,都记下来了。”

“那你给我复述一遍吧。”文先生道。

余舟应下后,合上书跟笔记,声音不急不缓地把刚才文先生讲的内容全都复述了一遍。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文先生还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子,之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下来,等他全都说完,文先生不仅没有任何动作,表情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诧异了。

余舟迟疑了一下,问道:“先生看我复述得可有错误?”

文先生轻震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余舟的眼神里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短暂的思考了片刻后,又看了眼桌子上的沙钟,问道:“你接下来是想听为政篇的讲解,还是先把学而篇巩固好?”

余舟没想到文先生会让他自己选择学习的进度,迟疑了一下便道:“听为政篇的讲解。”

别人他不知道,但就他自己来说,余舟清楚地知道,先知其意再背的话,会轻松得多。

于是文先生又给他讲解了为政篇,等讲完余舟把笔记也记好,桌上的沙钟早已漏尽,学习的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时辰。

余舟怕耽误后面人的学习,连忙收拾了东西告辞。

文先生送他出门,“回去后再把今天所学的温习几遍,未时再过来,我教你写诗。”

听到写诗这两个字,余舟士气都短了半截,因为这个他真的不会,读书时背过的那些诗词不算,他仅有的知识,也就是听中学语文老师简单地讲过平仄韵律。

让他自己作诗,他头皮都麻了。

回到家之后,把文夫子所讲的内容又温习巩固了几遍,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锦川午饭准备得很丰盛。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下午要去学写诗还是什么,余舟连平时喜欢的菜,都觉得没以前香。

锦川以为他是累着了,帮着添菜倒水不说,还小心地问道:“是太辛苦了吗?”

“不是。”余舟不好意思说是担心写诗的事,便迅速扒了几口饭证明自己没事。

锦川最后看着他比平时还多吃了些饭菜,才真信了他说的无事。

中午吃完饭后稍歇了片刻,余舟就又赶去了文先生家里。

文先生有了上午的经验,直接问道:“平仄韵律可有学过?”

余舟略回忆了一下中学时老师讲过的知识,毫无底气地道:“略知道一二。”

文先生点头,“你今天就先用门口的竹做一首七绝吧,我看看水平如何。”

余舟目瞪口呆。

文先生却似毫无所觉,起身道:“我先去看着他们几个小的写字,你作好了就喊我。”

“我……”余舟想,他可能今天一下午都作不好……

但既然选择要参加科举考试,有些事情不是不会就能逃避的,冷静了一分钟后,余舟便开始在脑海搜了几首背过的七绝诗出来,再把首句是平起或是仄起,首句押韵还是不押韵的平仄表套出来。

这些倒还没花什么时间,毕竟还没开始识字就先背诗,迅速地想出几首对应的诗平常人都能做到。

只是就算知道了平仄表,自己作起诗来也实在是难。

尤其是对余舟这种读书时选的理科的人来说。

扣扣索索想出一些写竹的词语,又勉强凑成了一首诗后,余舟自己读了两遍,觉得一时也写不出更好的了,便干脆把文先生叫来评价。

文先生进门就道:“一个时辰已经快过去了。”

余舟一震,看向书桌上的沙钟,果然快漏到了底,便连忙把手里写着诗的纸递了过去。

文先生蹙眉看了许久,才转向余舟,一字一顿吐出八个字:“聱牙诘屈,不堪卒读。”

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两个词语尚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又加了一句,“失粘、重字,这些最不应该犯的错误,你都犯了。”

余舟低着头,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写得这首诗可以说是狗屁不通,但他现在的水平就只这样,所以也就只能老实地听训。

文先生说完之后,似乎觉得终于舒服了,又看余舟低着头,一副听取教训的模样,便开始反思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毕竟是自己学生。

而且如果作诗厉害,也没必要再来自己这里学习,便又淡淡地道:“不过韵律还算工整,值得夸奖。”

余舟:……

不等他再说什么,文先生就又道:“你以后下午学写诗的时间再延长两刻钟。”

余舟拱手应是,跟背书比起来,作诗确实是他的短板,得加强练习才行。

这天文先生又给余舟多讲了一些小技巧,直到申时两刻才放他离开。

余舟回去的路上,也根据他自己的情况琢磨出了一个小方法。

他作诗现阶段最困难的就是要凑韵脚,那就是把平时读到的,不同韵脚的字分门别类写在纸上,再多花些时间记下来,等要用某个韵脚的时候,快速地顺一遍记下来的词,再挑选可以用上的,总比临时去想有哪些要方便得多。

余舟之后的学习,除了每日下午会抽出一点时间去地里外,都是严格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表在走,并且是雷打不动地卯时起床。

如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将近一万六千字《论语》全都背得滚瓜烂熟,写的诗虽然还是会被文先生评价没有意境可言,但比之前已经要强得多。

《论语》学完之后,文先生给了余舟一天休息的时间,让他去镇上采买需要的笔墨纸砚。

余舟也刚好趁这个机会把给常宁书肆写得话本送了过去。

自从他决定要参加县试后,就不再给书肆抄书,只是写话本的活却没停下,毕竟作为男人,他要维持家里的生计,总不能让锦川绣东西养活他。

当初第一本话本给到书肆的时候,钱掌柜就跟余舟商量过,让他另外取了个名字做署名,以免被人知道话本是他写的,以后考取功名时会影响名声。

现在凭他跟吴家夫夫的关系,就更不用担心这事会暴露出去。

所以余舟丝毫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放假后的第二天上午,再去文先生那里上课时,文先生就拿着本书,沉着脸问:“你在给书肆抄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