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鱼落网

夜半烛灯灭, 二人扛不住疲惫,沉沉地睡去。

一宿无梦, 这一觉睡得安稳而舒适。

夏清舒醒的比往常晚了一些,她侧躺着, 一睁眼,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身侧还躺着一个人。这个隆起的轮廓吓得她赶紧将眼睛闭上。

天已大亮, 还有几缕阳光打在雕窗上, 分外耀眼。

夏清舒心里纳闷道:不对啊, 这个时辰,长公主殿下应当起身了才是, 怎还睡在床上?

夏清舒又悄悄地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 脑袋稍稍抬起一些, 她方才发现覆在殿下身上的被子落了些, 得往上拉一拉, 不然会着凉的。

想罢她便伸出了手, 绕过季迁遥侧躺着的背, 伸到身前, 三指小心地捏住被沿, 发力向上提了提。软被轻轻落下,盖住了季迁遥的脖颈,夏清舒又用指尖压了压, 确保围得严严实实后准备收手, 就在这时, 被子向上拱了拱, 一只白皙光洁的手自被下快速地探出,捉住了夏清舒还未撤去的手。

季迁遥握着那只手,转过了身子,挑眉笑道:“夏将军今日醒的格外地早呢。”

“今日天气...分外地好,便不似往常那般嗜睡。”夏清舒尴尬地笑笑,胡乱寻了一个借口。

季迁遥的视线移向纸窗,唇畔笑意轻柔:“确实是个不容辜负的好天气,既然夏将军也醒了,那我们便一同起身吧。”

“好。”

夏清舒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子,慢吞吞地穿着衣服。

自里间出来,季迁遥早已梳洗完毕,面上薄施胭脂,衣衫整齐地坐在圆椅上,等着夏清舒。只是奇了怪了,都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这人怎还在里间磨蹭?

“你们先退下吧,将热水放下。”

“是。”

婢子捧着热水候了许久,季迁遥欲亲自进去查看一番,便先将她们屏退了。她刚要起身,一个人影低着头从里间走出,她又赶忙坐下。

“殿下金安。”夏清舒恭敬地打了一个招呼。

季迁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了句:“将军赶紧梳洗,随本宫一同用早膳。”

“是。”

夏清舒走至热水旁,用手指触了触水温,立马又收回,水温舒适得很,只是她这手啊,还是不沾水为妙。想着想着,她眸中又是一亮,面含期待之色地转身,却见圆椅上的人已不见踪迹。

一婢子推门而入,快速走到她的身旁,低身一礼,温声细语道:“夏将军,长公主殿下吩咐奴婢来伺候您洗漱。”

夏清舒的期待之色僵在了脸上,缓了许久才讷讷道:“好。”

果然天一亮,一切都不一样了。

早膳是简单的粥和几样小菜。夏清舒捏着瓷勺,舀起粥水往嘴里送去,此粥鲜香味美,入腹暖胃,可见做粥的大厨费了不少心思,可夏清舒还是想念昨晚的花生米。

季迁遥的胃口向来不大,小食半碗便放下了勺子,坐在凳子上静静等着夏清舒。

这目光让夏将军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隐隐觉得长公主殿下要赶人了。

不由自主地,夏清舒放慢了喝粥的速度,慢慢吹凉,细嚼慢咽。

“夏将军喝粥的动作好生优雅。”季迁遥含着笑道。

“与殿下一同进食,自然不能狼吞虎咽,而且吃得慢些才能品出厨子的用心。”夏清舒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语。

只是吃得再慢,这粥也有喝完的那一刻。

“既然早膳也吃完了,那我有一事要与将军说。”

夏清舒心头一紧,面上神色未变半分:“殿下请说。”

“稍后有几位皇亲来此处闲玩,将军久留怕是不便。”

夏清舒了然,起身作揖:“臣晓得,那便先行告退。”

季迁遥点点头。

夏清舒刚进入密道,杨茗便沿着小径走来,来到季迁遥面前,禀道:“主子,属下在瞿庄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瞿勇的老母及妻女。”

“周围也找了么?”

“方圆几里都找遍了,都没有。”

季迁遥叹了一口气:“她们怕是已经遭毒手了,让你的手下归吧,莫要查了。”

杨茗望着长公主殿下的神□□言又止,他想说就算此三人惨遭毒手,也该留下线索才是,可他同手下找遍了方圆几里,连线索都没找到一条,竟是这般奇怪。但既然长公主殿下吩咐了不必再查,杨茗不会多事,故而应了一句“是”便退下了。

***

南京城赵府南厢房。

欧阳世骏坐在扶手凳上,饮着茶,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显然成竹在胸。

赵晔宾却同他截然相反,双唇紧抿,神情烦躁,在房内焦急地踱步,忧心忡忡道:“世骏,这夏清舒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查案查了半天就撒手不查了,现在跑到什么别苑去吃野味了。陛下给了她五日之限,她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是年纪太轻,不谙缓急?还是城府太深,有意避着?”

欧阳世骏掀了掀眼皮,脸上仍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宽慰道:“三哥,你别急,放宽心,管她夏清舒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哪,最后决定胜败的棋子,掌握在我们手中呢。”

说起这件事,赵晔宾的脸色倒是好了一些。他快步走到欧阳世骏身旁坐下,捧起茶盏,嘬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道:“这拂云兄弟二人也是厉害,五军都督府守卫那么森严都能闯进去。”

欧阳世骏趁机奉承一句:“毕竟是三哥寻的人。”

“不过,骏弟,这二人同我合作多年,多少是有些人情在,弄倒夏家之后,得给他们留条生路。”

“三哥放心,世骏都安排好了。”欧阳世骏拍了拍赵晔宾放在桌上的手背,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还有,骏弟,此事一定不能告诉父亲。他总说我不成气候,这次定要替他解决夏家这个心头大患,让他刮目相看。”

欧阳世骏笑着点头:“此事若成,三哥居首功,干爹定然会摒弃之前的看法。”

赵晔宾洋洋得意,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缓了缓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夏清舒这副闲散的模样,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总觉得不安心,我们要不要给她弄些麻烦,折腾一下?你可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欧阳世骏斜眼一笑。

赵晔宾捋须大喜,催道:“快说与我听听。”

二人凑近身子,低声密语。

听完计谋,赵晔宾笑得都合不拢嘴,连连夸道:“好计策!不仅能让夏清舒惹上一身臭名,还能给我们的最后那记重击助力。”

欧阳世骏眯眼,阴冷笑道:“只要这些个关键的棋子是我们操控的,一切就万无一失。”

***

腊月二十一日下午,一条流言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流言道刺杀周家公子的幕后之人已经找出,是周家的对头——赵家。

一下子,赵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未及一日,流言越传越离谱,原先只是猜测,传了几个人之后竟有了板上钉钉之意,不少无知百姓围在赵府门外,逼迫赵府交出刺客,以保京师安宁。

鸿溯帝闻之,震怒。追查者尚未查出幕后真凶,未有定论,定然有人在背后捣鬼。鸿溯帝派遣官员安抚百姓,并令五城兵马司抓捕流言散布者。

民愤被压下,但赵阁老的门生彻底被激怒,纷纷上书为大学士愤不平,其中有一两个将矛头指向夏清舒,称她抓不到刺客便故意拿赵府当替罪羔羊。

夏清舒不置一词,自别苑回来便呆在府中养花逗鸟,闲闲散散。

朝中又是一轮弹劾,鸿溯帝一个头两个大。而民间舆论的风向骤变,先前极言赵府之恶的人开始称赞赵府之德,并有一些人开始攻击闲在府中不作为的夏清舒。

从始至终,夏清舒不辩一词,朝中更无官员为其喊冤,民愤再起。

***

时局演变至此,赵晏源始料未及,欧阳世骏的计谋他知道一些,却从未参与和过问。但夏清舒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对付,这个不谙朝堂深浅的武人,同谋士相对,定然要吃大亏。只要他的干儿将几名关键的人引至殿前,夏清舒一点反击的可能性都没有。

夏清舒倒了,再伪造些证据牵连整个夏家,整个东南沿海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赵晏源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眉头微皱,忽然又有些犹豫。他起初觉得此计太过冒险,便让欧阳世骏独自谋划,自己把赵家上下摘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的赢面很大,几乎可以说是锁定胜局,他便蠢蠢欲动了。欧阳世骏有勇有谋,但年纪尚轻,且不从仕途,在金殿之上面对当朝天子之时,难保不会紧张,届时若是出了错,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历经三朝,见过大风大浪,不管面对何人何事都可以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无疑,他是在金殿上揭露夏家“阴谋”的最合适的人选。

那后果呢,假如......假如他落败了,需面对皇帝的指责,判罚......这个后果他能否承担得起......

想到此处,赵晏源犹豫再三。

“叩叩叩——”踌躇不决时,书房的门被敲响,赵晏源回神,眼中那抹阴冷散去,他朝背后的靠椅倚了倚,温声问道:“何事?”

门外管家急急道:“老爷,长公主殿下来访!您速速去接驾吧!”

“什么!”赵晏源身子突然朝前倾,一把握住靠在书桌旁的拐杖,焦急往书房门口走去。

出了书房的门,管家及一个伺候的丫鬟便扶住了他,二人齐力搀着他往前堂走去。

一入堂,赵晏源赶紧禀去身旁搀扶的二人,颤颤巍巍道:“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乃敝府之大幸,老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说罢,赵晏源欲跪拜行礼,季迁遥疾步走至他面前,拦住了他:“赵阁老无需多礼,快起来吧。”

季迁遥满目真诚,赵府仆人看罢只觉欣喜不已。长公主殿下性子寡淡,别了朝堂之后更是深居简出,对待朝中大臣也很平淡,唯独对自家老爷另眼相待,若是得了灵药山参,多数是往赵府中送呢!

“谢殿下。”赵晏源微微弯腰谢道,笑得眼睛都被白眉遮掩,留下一道不明显的弯线。

“阁老请。”

“殿下请。”

二人在堂内落座,下人送来上好的茶水点心。赵晏源知道长公主殿下喜静,不必多人同堂,便趁她饮茶之时,偷偷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屏退了一众丫鬟,只留两个灵敏识眼色的伺候着。

“本宫听闻赵阁老近来腿疾犯得频,便命人寻去东海上好的草药来。”季迁遥语调缓缓,如那山中清泉,悦耳动听,紧接着一挥手,素锦领着几个手下抬上了一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里头皆是珍贵的补身之药,绝大部分还是重金难求的。

“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赵晏源抬起颤抖的手抱了抱拳:“只是这些草药极为珍贵,殿下上回送的还不曾吃完,此次可不敢再收了。”

闻言,季迁遥皱眉:“赵阁老为朝廷殚精竭虑,也要注重身体啊。上回送的也有些时日了,这次的新鲜,是快马加鞭送入京中的,药效也更好些,阁老莫要拒绝。”

如此美意,赵晏源不敢拒绝,再三言谢后收下。

“本宫看阁老脸色有些差,是昨日没休息好?”

赵晏源苦涩地笑笑,叹道:“最近杂事有点多,弄得焦头烂额,晚上确实不得好眠。”

季迁遥面露担忧,随即又气愤不已:“阁老家中之事,本宫也听闻了。阁老白遭屈辱,若是捉住了那散布谣言者,定要好好惩戒!”

长公主殿下为己愤慨,赵晏源自然喜不自禁。他旋即想到,若是他将夏清舒“构陷”赵府之事爆出,长公主殿下定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以长公主殿下尊贵的地位,在陛下面前说上一两句话,那夏清舒绝无翻身之地。

哦,对了,夏清舒还胆大包天到对长公主殿下无礼,有此契机,也能为殿下出这口恶气!

“殿下息怒。殿下凤体尊贵,不宜为此等龌龊小人置气。老臣闻听五城兵马司已追查到散布流言者的线索,想必很快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

“阁老受苦了。”

“殿下言重,世事总是福祸相依。能得到殿下关怀乃是赵府之大福!”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季迁遥,赵晏源仍沉浸在无限的喜悦中,一种将敌人牢牢踩在脚底下的舒爽感蔓延自全身。

那就让他来做这个最后的终结者吧。

“来人,把世骏少爷叫到书房里来。”

“是。”

***

“启禀陛下,赵阁老求见。”腊月二十三,是鸿溯帝给夏清舒五日之限的最后一日,他原以为,一大早便能听到抓捕刺客的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挥袖拭泪的赵阁老。

见此姿态,鸿溯帝疑惑不解,有名有望的大学士怎会如此失仪?

皇帝还未开口关怀,赵晏源便甩开拐杖跪下,重重地扣了一个响头:“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鸿溯帝脸色稍变,赶紧挥手制止:“赵卿莫要多礼,顾着身子。来人,赐坐!”

“请陛下允臣跪着,臣有大冤,需跪禀。”赵晏源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身躯还微微颤抖,鸿溯帝着实不忍,便劝道:“赵卿这又是何苦呢?坐着说也是一样的。”

“请陛下允臣跪禀。”赵晏源又叩了一个头,长跪不起,左右为难的宦官同他一齐跪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眼神在他与圣上之间转着,满脸急色。

鸿溯帝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便不再拉锯,正了神色道:“卿有何冤,说与朕听,朕为你伸冤。”

赵晏源这才抬头:“陛下,老臣一生恪尽职守,忠君爱民,不曾逾矩,为的便是告老还乡之时,能得一身清誉。现有奸恶之人泼了老臣一身脏水,请陛下明察,严惩幕后之人,还老臣清白!”

“赵卿上为君分忧,下为民操劳,乃大燕之福。流言一事,朕亦愤慨,听卿语气,似是已捉拿到流言散布者?”

“正是。”

“人在何处?快带到金殿上,朕要盘问一番。”

“宣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施阳、农户王大邦入殿觐见——”邓立手持拂尘,高声唤道。

不一会儿,几人押着穿着麻鞋,套着粗布烂衫的王大邦入殿。金殿之上立着许多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个个凶神恶煞。

那王大邦见此阵仗,吓得是屁滚尿流,哆嗦地跪下,嘴里不住喊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你便是散布流言之人?”鸿溯帝上下打量着这个裤脚上还沾着土渍、蓬头垢面的农夫,有些不解地问:“你识得字么?”

“皇......皇上,草民不识得字......不识得字...”王大邦连连摇头,手掌也跟着剧烈地摆动起来。

“连字都不识,你如何将流言写于字条之上?这罪状书上说是你将写有不实信息的字条传入茶楼酒肆等地的。”

“回皇上,草民不会写字,可......家中娘子会写,字条是她抄写的......写好之后,草民将它们扔到了茶楼的后院......草民知错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王大邦开始疯狂地磕起头来,一下接着一下,额头上鲜血直流。

“来人,拦住他。”鸿溯帝赶紧下令,随即锦衣卫上前,按住了王大邦的肩膀。

鸿溯帝想了想,将脸色放得温和了些,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严厉:“大邦,你先别急,朕又没说要立马将你斩首,只要你如实说出事件的始末,朕会从宽处置。”

“谢皇上,谢皇上!”王大邦抱拳连连谢道,急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

“朕方才听你用了“抄写”一词,这诬陷赵家之语不是出自你们之口?”

“当然不是!草民整日务农,哪里懂得这些?家中娘子识得二字,但没上过学堂,只会用些粗鄙之词。那抄写之句繁复,绝不可能是我们所做!草民......草民是利欲熏心,收了他人的好处才答应的......本以为是小事,没想到后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皇上饶命啊!”

“与你们钱财的是何人?”

“那人草民也不识得,是一彪形大汉,拿了好多好多的银两到草民家中......”

“可是此人?”鸿溯帝举起一张画像,让邓立送至王大邦面前。

“是他,就是他!”看了几眼之后,王大邦连连点头:“大汉拿着一块写有字的布帛,让我们抄写。抄写完毕后便将布帛丢进我家灶台中,他见那布帛燃起后便离去。草民家徒四壁,平常吃穿紧得很,看见布帛乃是上好的丝绸所制,便想留着擦汗,就用一盆水浇熄了柴火,取出了布帛。”

鸿溯帝一震,神情骤然严肃:“那布帛在何处?”

“被官老爷们缴走了。”

“禀陛下,那些罪证臣已上递,在罪状书下头。”

鸿溯帝翻了几下,果然从下头找出一块被烧了一半的布帛,上面赫然印着诬陷之语。他又翻了翻,又找出一份满是褶皱的纸张,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显然这一份是王大邦的娘子所抄。

那这个布帛上的字是谁写的呢?鸿溯帝皱眉,将残缺的字逐一看过,目光落在最后落款上的印章时,他到了吸一口凉气。

这是抚远将军府的章!

皇帝愣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赵阁老为何如此失态,也知晓了他让自己伸冤伸的又是何冤!

“来人,把夏清舒带来,朕有话要当面质问她!”鸿溯帝声音嘶哑难听,面色阴沉非常。

邓立掀了掀眼皮,正想上前递茶,长跪在地上的赵晏源突然开口,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赵晏源道:“陛下,老臣这里还有一些事情想禀报。”

“赵卿请说。”

***

十数匹快马自宫门驶出,气势汹汹地朝着抚远将军府奔去,踏过南京城街道之时,掀起一阵黄沙。

街道两侧百姓议论纷纷,那马上着飞鱼服之人十分好认,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世人皆知锦衣卫听从天子调令,若入府邸抓人必定是天子之意,而这些被抓走的人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

在百姓的议论声中,锦衣卫的马蹄在抚远将军府门口停下。

“将军,将军,不好了!府门外头来了许多锦衣卫!”下人匆匆来报,面上全是惧色。

夏清舒正吹着口哨逗着鸟儿,闻言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鸟笼递给流烟,嘴里道:“来了便好好迎客,慌里慌张作甚。”

“锦衣卫大人来势汹汹,属下不得不担忧将军的处境啊......”下人急道。

夏清舒挥手笑道:“不用担忧,有什么好担忧的,我们问心无愧啊。”说完她负手走进阳光里,望着晴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嘴中喃喃道:“在这府中待了这么些天,足不出户,可把我憋坏了。大鱼已入网,该去收网咯。”

“锦衣卫镇抚司熊聪见过夏将军,传陛下口谕,请夏将军即刻入宫觐见。”门口家仆抵挡不得,锦衣卫带刀闯入内院,咄咄逼人,语气十分不善。

夏清舒并不恼,转身对流烟吩咐道:“我先入宫,洪大人和周尚书那边,让他们做好准备。”

吩咐完,她便随着锦衣卫入了宫。

***

慈宁宫。

季迁遥刚将太皇太后哄入眠中,夏清舒被锦衣卫带入宫中的消息便传来。她听罢,也只是点了下头,便无再多反应。

同素锦一齐走至慈宁宫御花园,季迁遥不免想起二十夜里夏清舒之语,她自信满满地说不用两名刺客也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究竟是何法能让现在的局面扭转呢?

“素锦,你说除了这两名刺客的口供,还有何法能证明夏清舒的清白?”

“属下也想不出。夏将军已入局中,且被缠得紧紧的,唯独从两个刺客身上突破,才能翻盘。殿下若是担心夏将军,便去金殿上看看吧,假若夏将军被打压得太惨,我们也可及时救之。”

季迁遥摇头:“我去着实不便。”接着,她的唇边扬起一抹笑:“而且是夏清舒自己不要那两名刺客的,还说得很有底气,我信她有法子。”

“夏将军擅武,却不是少谋之辈,想必已经有了我们都猜不到、赵家也猜不到的反击之法。”

“是啊。”季迁遥继续朝花园中的闲亭走去:“不过,你还是让手下盯紧了,假若她抵不过赵晏源的手段,本宫也能及时保她。”

“是。”

***

奉先殿。

“陛下,夏将军带到。”锦衣卫复命道。

“好,把她带上来。”鸿溯帝面色铁青地说道。

“臣,夏清舒,叩见陛下,陛下圣安。”夏清舒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冷静得很。

鸿溯帝高声呵道:“夏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清舒不知犯了何错,竟惹得龙颜大怒?”夏清舒再叩首,疑惑道。

“你自己看看!”

鸿溯帝将夏清舒的罪状书狠狠地摔她面前。

夏清舒不慌不忙拾起,应了一声:“是。”接着捧着那封罪状书,逐字逐句认真地看了下来。

盏茶功夫后,皇帝冰冷的声音传来:“夏卿,你可认罪?”

夏清舒将罪状书合上:“此书所列罪证,无一属实,请陛下明鉴。”

“人证物证俱全,夏将军还要狡辩?”鸿溯帝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

“非臣所为,言之无实,臣如何能认?”

“你!”

“陛下息怒,让老臣同夏将军对质。”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赵晏源突然起身道。

“允了。”鸿溯帝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陛下,喝口茶水吧。”邓立笑着端上了茶盏,皇帝接过,饮了两口。

赵晏源拄着拐杖走到夏清舒的身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老夫有几个问题,请夏将军如实回答。”

“阁老请问。”夏清舒不卑不亢道。

“我家孙儿移交应天府时,有一份罪状书,上书赵学鑫强抢民女、伤财害命等十条罪状,可是你所写?”

“是。”

“再请问夏将军,瞿勇是否为你家仆?”

“是。”

“那此章夏将军可认得?可是抚远将军府之章?”赵晏源将烧得一半的布帛递给她,末了强调了一声:“陛下在上,请夏将军如实回答,若是不实,此乃欺君之罪。”

夏清舒看了眼,点了点头:“是。”

“那今日已是第五日,夏将军抓到刺客没有?”

“没有。”夏清舒如实应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听闻这五日夏将军多数都是在府内莳花逗鸟,可是真的?”

夏清舒微微挑了眉,没有犹豫,直接承认道:“是。”

“陛下,老臣的问题已问完,夏将军已经认罪,请陛下为老臣做主!”赵晏源跪下,叩首道。伏地之时,他的眸子微微眯起,里头已经泻出了些许胜利的光芒。

鸿溯帝痛心疾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夏将军,朕如此信任你,你竟无视王法,你......还有何话可说?”

夏清舒嘴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缓缓道:“禀陛下,臣还有话要说。臣实在不懂,不过是回答了赵阁老的几个问题而已,为何便有了罪?”

“那便让老臣说得再详细一些。”赵晏源突然站起,用手指指着夏清舒的脸道:“夏将军利用职权捏造罪证,欲害吾孙赵学鑫,此乃罪一。雇用杀手刺杀朝廷重臣之子,此乃罪二。散布流言,构陷大臣,此乃罪三。玩忽职守,蒙骗圣上,此乃罪四。夏将军,老臣不知何时得罪了你,竟遭你如此陷害?好在陛下圣明,揭开了事情的真相,还老夫以清白。夏将军还是早些认罪,老夫会同陛下求情,从宽处理。”

“夏卿,你还有和话可说?”鸿溯帝的耐性已到极限。

夏清舒眨了眨眼,仍是坚持自己的说辞:“陛下,臣冤枉,赵阁老所言之事,臣一件都没有做过。赵阁老这厢铁证如山,巧了,臣这儿也有如山铁证,每一个都能证明臣的清白,请陛下明察。”

鸿溯帝一怔,脸上出现了惊诧的神色。赵晏源脸色也微变,急忙开口斥责道:“夏将军,都这个时候了,在陛下面前,你还敢耍花招!”

夏清舒仰头望着她,嘴角挂着挑衅的笑:“怎么?赵阁老还不让我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了?非得以赵阁老的一言蔽之么?”

鸿溯帝望着跪得笔直的夏清舒,思忖了许久。抚远将军收复云南,护卫北境,战功赫赫,若是不查个清楚,他这个皇帝定会被黎民百姓所诟病的。

“夏将军,朕准了,你的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呢?速速呈上来。”鸿溯帝道。

夏清舒:“请陛下宣三人入宫。”

“何人?”

“应天府尹洪贺望洪大人,户部尚书周楼行周大人,以及......”说道第三个人的时候夏清舒顿了一顿,旋即将目光移至赵晏源的身上,轻声地说出了这最后一个人的身份:“周家公子周铋。”

听到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时,赵晏源脸上的神情犹如被雷击中一般,身形也有些踉跄,转瞬之后他又勃然大怒,猛地跨了几步走到夏清舒前端,用拐杖指着她道:“你莫不是疯了?周家公子十八那日已经被你杀了!”

“赵阁老当真确定周家公子已死?”夏清舒反问道。

夏清舒目光之中的挑衅与埋藏许久的讥讽让赵晏源后退了一步,他摇着脑袋,嘴中碎碎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时,一名宦官连滚带爬地从殿外跑了进来,面上的神情犹如见了鬼一般,他颤着声音禀道:“陛......陛下,应天府尹洪大人、户部尚书周大人,以及......以及周家公子周铋求见!”

殿上之人除夏清舒外皆是神情一滞,纷纷瞪大了双目。

周铋没死?

鸿溯帝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宦官道:“宣......宣他们进来。”

当周铋的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时,不知情者皆倒吸了一口凉气,赵晏源满脸惨白,瘫坐在圆凳上,手脚都不自觉地抽搐了起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鸿溯帝率先恢复镇定,冷着声问道。

夏清舒清了清嗓子,缓缓道:“腊月十六,两个武艺高强之人绑去了瞿勇的妻女及老母,要求瞿勇做内鬼,盗取五军都督府的地图及巡逻路线。并要求瞿勇二日之后同他们闯入都督府中,刺杀周家公子,而后将整件事弄成是我夏清舒的阴谋。但是......这些贼人失算了,瞿勇忠诚,十六夜便将此计谋一五一地告诉了我。幕后之人藏得极深,我同二位大人商议之后,决定将计就计,利用周铋遇刺一事诱出幕后之人。案发当天的夜里确实死了人,一是事先调换的用来代替周家公子的死囚,二是忠于臣的瞿勇。”

讲至瞿勇之时,夏清舒的声音有些哽咽:“死囚秋时便该处斩,因病拖至冬时,他死的并不冤。可瞿勇是冤的......他本是一名老实巴交的仆从,因有仁孝被奸人选中,利用完毕之后又生人不便操控,便起意杀害了瞿勇。陛下,瞿勇何其无辜?

“瞿勇死后,另两名刺客逃脱,并非五军都督府玩忽职守,是臣有意放走的。至于这布帛上的章也好解释,盗取都督府地图的那日一齐盗出的。赵阁老,您老的计策非常完美,可惜了,一步错步步错,那个章被我做过手脚,夏字尾笔向上挑了一下,并非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