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满头雾水地走去正堂, 只见满堂森严士卒, 堂中坐着一个黑甲将军, 冷着张脸,屋内顿时气温骤降。
城主在一边小心翼翼道:“陛下驾到, 裴将军, 您看?”
裴元直这才抬头,看见皇帝面容, 神色很明显顿住了。
皇帝干笑一声:“嗨,老裴。”
“……”裴元直, “陛下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这是自然, 朕可是万岁。”皇帝笑道,一面打量四周他的属下们, “混的不错哦老裴,现在很有排面嘛。”
他语气轻松,然而跟当年的性情截然不同。裴元直看见清玉早已和皇帝见过面, 他没意见, 自然皇帝身份是没问题的。那么皇帝的异常便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紧张了。
十数年漂泊归来,物是人非, 当年金尊玉贵、说一不二的人如今得看别人脸色,换作谁都会紧张的。
皇帝从小又喜欢多想, 像个小姑娘似的——秦越因此不耐烦和皇帝玩, 但是裴元直却莫名对这种妹妹般的人物无限回护,一直和皇帝关系很好。
当然,或许皇帝一直认为这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个都喜欢斗鸡而已, 裴元直想着。
他看着皇帝多年未变的相貌,敏锐地察觉到他内里和当年早已是天差地别,却没有多想,只站了起来,走到皇帝面前,缓缓跪下了。
他俯身行礼:“微臣恭迎陛下归来。”
周围禁军们皆俯身行礼:“恭迎陛下归来!”
一时声彻云霄,王旗飞扬,皇帝都愣住了:“……别这样,我不习惯。我——”
“陛下不习惯?”裴元直抬起头来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曾经是习惯的,只是这些年,我——算了。”皇帝觉得这事很难解释,最终只摊了摊手,把裴元直扶了起来,“以后别这样了,都是大将军了,动不动跪来跪去的,丢人。”
曾经他比裴元直高了些许,如今裴元直却比他高了一个头,此时低头看着他,忽然道:“秦越本来也来了,但是说有急事又走了。”
“不是因为你们打架吗?”皇帝眨眨眼,“算了,随他,他本来就不待见朕。”
“君为臣纲,他早已不是君臣中人了,谁也管不了他。”裴元直淡淡道,“但是他要敢对陛下失礼,不论如何,我也会让他见识见识禁军的厉害的。”
皇帝在现代带了十来年,对于这种忠诚已经许久不见了,此时感到受宠若惊,不由得问道:“哎,你干嘛这么维护我?”
“陛下应该自称为朕。”裴元直提醒着,“我盼陛下回来很久了,陛下回京,才能压住那些杂乱的声音,还天下太平。”
皇帝了然:“你想剿灭魔修?行,朕准了。”
裴元直却摇头:“这件事,恕臣直言,还得秦越同意才是。”
皇帝想了想,转头问清玉:“仙尊,你能去劝秦越吗?”
清玉沉吟着,那边蓝风已然道:“别想了,他不会同意的。”
裴元直看了蓝风一眼:“不错,他不会同意的,因为他暗中与魔修勾结已久,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皇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裴元直又补充道:“秦越不在,这儿都是我的人,不必担心。至于仙尊和仙尊的朋友,想来深明大义,不可能和秦越勾结的吧?”
清玉道:“话虽如此,还是得讲证据。裴将军这样说秦越,可有证据?”
裴元直冷冷道:“自然是有。”
“不会是秦越和魔君书信来往之类的证据吧?”蓝风幽幽道,“我可跟你说,那个不靠谱。”
清玉神色也有些微妙,此时他才想起来,裴元直直到如今都不知道魔君就是沈意——该怎么告诉他呢?他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后果?
听说裴元直当初很喜欢沈意,对于后来秦越叛出神微还把沈意拉进坑这事,一直非常不满。要是让他知道了沈意曾为秦越身受重伤,堕入魔修,这位会不会当场提刀砍了秦越?
他这边心念电转,裴元直则再次打量蓝风一眼:“阁下究竟是谁?”
“我是——”蓝风话锋一转,“和仙尊勾结的人。”
“……”清玉,“他是我朋友,因为门路的原因,对魔修了解甚多,你们有什么都可以问他,保证知无不答。”
蓝风不料被他坑了一遭,无奈摊手:“是是是,知无不答。”
皇帝精神一振:“朕先来,魔君是谁?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修为如何?”
蓝风看了看裴元直,又看了看清玉,最终施施然道:“魔君么,他名叫沈意。”
“……”清玉,“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蓝风无辜:“是你说的,要我知无不答嘛!”
清玉气结,再去看裴元直神色,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陛下有所不知,这沈意和秦道主、裴将军可都是老熟人,”蓝风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道,“这三位当年在神微宗可是同学,而且吧,这几人之间还有点思慕之情……”
皇帝好奇地睁大双眼:“谁思慕谁啊?”
蓝风笑眯眯的:“这当然是两位大佬思慕现在的魔君大人啦。”
皇帝一愣,忍不住看向裴元直,而裴元直冷着脸一拍桌子:“沈意怎么会变成魔修?”
“你真想知道啊?”蓝风笑道,“因为他帮秦越挡了一刀啊,本来倒霉的该是秦越来着,结果沈意替他受了——”
“够了!”裴元直咬牙,一忍再忍,最终没能忍下,对皇帝道,“还请陛下等我片刻。”
皇帝望着他:“可以可以,但是你去干嘛?”
裴元直拿起自己的长刀:“去砍了秦越的狗头。”
.
永城另一边,悦来客栈。
秦越带着沈笑笑坐在店中,沈笑笑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嘀嘀咕咕地抱怨:“来这儿干嘛?说好的去看娘亲的。”
秦越慢条斯理看了眼门外:“他很快来了,急什么。”
“我当然不急,但是你难道不急着去见那什么皇帝?”沈笑笑哼了一声,“秦道主这样的大人物可忙着呢,我哪敢耽误你时间。”
秦越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笑笑,你还在怪我?”
沈笑笑冷下脸来:“我怪你什么?又不是我求着你当我爹,你爱认不认。娘亲也不差你这一个男人,你爱来不来!就在剑阁上呆一辈子好了!最好谁也别见!”
秦越:……
他思忖着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几声竹杖的笃笃响声,一个含着笑意的男声随之传来:“哟,来客人了。”
这声音比清越要低沉几分,比磁性又多了份通透,若要形容,倒是像山间泉水新酿的小酒,清醇微甜。
秦越抬头看去,只见沈意穿一身青色长袍,一手随意拿着支竹杖,一手拎着个雕花木盒,微微含笑看过来。他一双丹凤眼似挑非挑,宜喜还嗔,依稀像是当年在神微宗上意气风发的沈山长,然而神色间又多了分潇洒肆意,犹胜当年。
两人对视一眼,沈意迈步走了进来,顺手拎了拎秦越身上的狐裘坎肩:“客官,我知道你有钱,但是这么穿着,热不热啊?”
“热啊,”秦越笑道,“可惜没人帮我脱。不如小老板来帮帮忙?”
沈笑笑嘀咕着:“你自己没手吗?”
沈意眉目一动,也笑:“就是,你自己没手吗?”
“……有自然是有的。”秦越慢吞吞把手从袖口下伸了出来,沈意垂目看去,只见他手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虎口一路纵贯到指尖,虽然大多已然痊愈,但是依稀能看到其下青筋翻卷,换做是凡人,这手早已是废了。
沈意倏然冷下脸来:“怎么倾剑阁之力,都治不好这点小伤?”
秦越道:“其实这只是看着吓人,内里的伤早全好了,不影响行动的。”
“谁关心你内里的伤?”沈意微微冷笑,把手上雕花木盒放在桌上,坐在了秦越对面,“我只关心看起来好不好看。若是不好看,碍着我眼了,就连人带手扔的远远的,少让我看见。”
“……”秦越无奈,“阿意。”
沈意盯了他一眼,伸手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各色菜肴,大大小小摆了一盘,然后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这位客官,承惠一千两。”
一千两!沈笑笑纵使猜到她娘要宰秦越一顿,却没想到这样痛下杀手。她悄咪咪看了秦越一眼,只见秦越毫无怨言地从怀里掏出张一千两的银票来,放在了沈意面前:“够吗?”
“不够。”沈意慢条斯理道,“我还没说完,是一千两一道菜。”
“……”秦越数了数盘子,又掏出了几张银票,“这是我身上带的所有钱了。”
沈笑笑非常自觉地数了数钱,然后放到沈意手心:“一共六千两!还差三千两!”
沈意点点头:“本店小本买卖,可不做霸王餐的生意。剩下的,客官留下来干活还账可好?”
秦越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说一句:“全凭小老板吩咐了。”
沈意于是指了指满桌的菜:“等会儿这盘子归你洗了。”
秦越从善如流:“好。”
沈意从看到秦越的手就冷下来的脸色这才好看点,然而看到秦越满目纵容的笑意,又觉得可恨,还想找茬发作,忽然门外闯进来一人,冷声喊道:“秦越!你给老子滚出来!”
沈意回首看去,正看到裴元直黑甲黑袍,大马金刀地走进来。裴元直看到他面容,硬生生停下脚步:“……沈意?”
沈意微一挑眉:“裴元直。”
裴元直定定看了他好久,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人,于是又看了一眼秦越和沈笑笑,想到秦越说的“这是我和沈意的女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人家一家三口。
——鬼扯的一家三口!裴元直怀着微茫的希望问沈意:“这姑娘,是你的女儿?”
沈意道:“是的。”
裴元直不甘心:“是你和秦越的女儿?”
秦越道:“当然,亲生的。”
裴元直深吸口气:“亲生的?你们两个男人,怎么生?”
秦越似乎是笑了一声:“那就不劳裴将军关心了。”
裴元直心情复杂地望着沈意,半晌才道:“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难道我连参加你孩子满月宴的资格都没有吗?”
“没有满月宴。”沈意道,忽的笑了笑,“当然,也不需要。”
裴元直蹙眉道:“怎么会不需要呢?是不是秦家因为你是……男人生子,所以不让办满月宴?”
“不是。”沈意望着他,坦然道,“不需要,因为我是魔修,沈笑笑也是魔修。我们魔修,没有办满月宴的规矩。”
裴元直望他半晌:“你真是魔修?”
沈意道:“是。”
裴元直端详着他,摇摇头:“可是魔修都身缠黑气,恶贯满盈,你却不是这个样子。”
沈意站了起来,随手召出黑气缭绕在身边:“你说的是这个样子么?”他说着慢慢踱到裴元直身前,轻声道,“至于恶贯满盈,我乃九界魔君,魔修所做一切事,都出自我的示意。你们常说魔修杀生无数、扰乱帝宫、毁坏道统,此乃魔修三大罪名。而这三件事,除了杀生,其余我都鼎力支持——裴元直,你说我算不算恶贯满盈?”
裴元直听着,忽然伸手握住他手腕:“不是这样的,沈意,你不是这样的人。”
沈意微微一愣,正要挣脱,却觉得裴元直力气之大,竟然叫他一时挣不开。他看向裴元直,却见裴元直蹙着眉头望着他:“你不是这样的人,沈意,我知道的。你或许小心思多,但那是因为你少时为秦家仆从,必须算计攀附才能活下去,不是你的过错。沈意,你……很善良也很真诚,认定了对谁好,就会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说着忽然一窒:“所以你为秦越堕入魔修,是认定了要对他好吗?”
沈意又冷下脸来:“我没说过这话。”
裴元直却当他是默认了,忍耐半晌,终于还是压抑着愤怒道:“为什么是他?他有什么好?当初神微试炼时,你一夜筑基,他是如何对你冷嘲热讽的,你忘了?那时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被他排挤掉了,哪还会拜入神微!”
裴元直越说越气:“他是不是一直胁迫你?后来他叛出神微,是不是也胁迫你,要你和他一起走?对了,秦越这人从小趾高气扬惯了,从来见不得人比他更好,你一朝爬到他头上,是不是受了他很多折磨?他还害你堕入魔修!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沈意却道:“不是,他从未胁迫过我,这些全都是我自愿的。”
裴元直手下一紧,几乎要把沈意手腕掐出个窟窿:“……为什么?你就这样——喜欢他?”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静。沈笑笑瞪大了眼睛,看看秦越又看看沈意,嫌弃地摇摇头;而秦越则扬眉望着沈意,刚想笑,却被沈意的回答给堵了回去——
沈意说:“不是。是因为我脑子傻了。”
秦越:……
裴元直回过神来:“所以,你现在后悔了吗?沈意?你想回来吗?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帮你。”
沈意避开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这倒不必了,我做魔修做的挺自在的。”他说着顿了顿,“我听说你想剿灭魔修?我必须解释一下,魔修不过是一个偏见的称呼罢了,我们正式的名字是‘狼山殿’。狼山殿纪律严明,赏罚得当,成立的宗旨不是为了作恶或者杀人,而是为了颠覆天道。我们和盛朝没什么仇怨,也不会阻碍皇帝复位,但是若是你一心要来招惹我们的话——”
他眯了眯眼睛:“我也不会因为跟你是旧相识而手软。到时候生死不论,裴元直,劝你三思而行。”
裴元直哑然半晌,才道:“沈意,你对秦越百般留恋,对我就这么无情?”
沈意微微冷笑:“若是他在你这个位子,我对他会更无情。”说罢又望着裴元直,沉默一瞬,才低声道,“裴兄,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三生有幸。只是有些事情,远在这些儿女情长之上。所以,抱歉了。”
他说罢也不再逗留,转身便上楼而去,留下秦越和裴元直,还有一个沈笑笑面面相觑。
裴元直神思有些恍惚,用一种空洞又不甘心的眼神看了秦越半晌,直把他看的心里发毛,才道:“是我的错。是我陪伴他的时间太少,而且也来的太晚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像是把这些年魂牵梦萦、耿耿于怀的东西全都扔掉,然后怀着满心伤神,失魂落魄地走了。
沈笑笑吃了顿免费大餐,又看了场三角大戏,还是关于自己爹妈的,此时心满意足地一擦嘴巴,指了指桌上碗碟,拍了拍秦越肩膀:“记得洗碗哦!”说着就溜溜达达地跑了。
而秦越——我们呼风唤雨、名满天下、睥睨众生的秦道主,看了看满桌碗碟,最终认命地撸起袖子,洗碗去了。
.
客栈二楼,沈意独自坐在窗前,默默出神。
裴元直今日提起的事,已是十来年前的旧事,那时他刚穿来这个世界,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秦越的脸。
少年秦越带着玉冠,一身中正平和的神微宗长袍被他穿的松松垮垮。他望见沈意醒来,眼里亮晶晶的都是轻浮,然后他凑近沈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他把手上丝绢往沈意脸上一糊,嫌弃道:“小椅子,你脸上都是泥,脏死了。”
后来,后来他擦干净脸,秦越又色心大动,一副要霸王硬上弓的架势,他拼死反抗,谁料秦越凑近他耳畔,直接揭穿了他太子卧底的身份。
太子啊,那真的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的太子还是如今这个皇帝的哥哥,原著中要灭秦家满门的。他本以为秦越对这天大的祸事一无所知,谁知他心里一清二楚呢?
初次见面,秦越就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印象。他吊儿郎当,轻浮好色,又机敏过人,手腕了得。慢慢的,他和秦越从互相嫌弃到互相欣赏,协力完成了神微试炼,又合作扳倒了太子,从此结为同盟,神微宗也好,游历天下也罢,都是形影不离——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离到床上去了。
这都怪他自己,沈意心想着,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他傻傻地撞上去了呢?
事已至此,他从不后悔。但是裴元直那一番热烈的心意,不免又让他想到——万一呢?
万一当初他选择的是裴元直,又或者,万一他根本就没有穿越呢?
或许他在裴家安然度过一生,远离一切风云变幻,和众人一样仰望高不可攀的秦道主,且从不曾见过天道的狰狞面目。
或许他在现代拼搏奋斗,作为孤儿院众人唯一的希望,努力出人头地,或许埋怨这不公的世道,但永不曾想着颠覆世界。
如果是那样——
他倒更庆幸遇见秦越,遇见这样一个从不自我怀疑,从不屈就妥协的人,遇见这样一把烈火,叫他心甘情愿抵死缠绵,化为灰烬。
冥冥中机缘巧合,他没有化为灰烬,反倒是握住了魔君的权戒——这何尝不是他的道缘?
沈意微微笑了下,透过窗外永湖的波涛,隐约看见了天下灯火,万户捣衣,看见了现代的车流霓虹,匆匆行人。
而他,透过灰暗的云层,默默俯瞰这一切。
魔?他当然是魔。
恶?却未必是恶。
沈意出神地想着,却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秦越走了进来。
他没有回头,直到秦越在他身后坐了下来,把双手从后面伸给他看,还道:“你看,我洗完碗了。”
他修长有力的双手因为在冷水中浸过,有些发红,更衬得手上伤口狰狞可怖。
沈意一下就毛了:“你还嫌伤不够重是不是?”
秦越道:“是你要我洗碗的呀。”
“我那是——”沈意转过头去看秦越,冷声道,“我那是气话!”
秦越见他终于转头看自己了,忽然大笑起来,笑完在他额头上吻了吻:“那我碗也洗了,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意看他半晌:“很好笑吗?”
“……”秦越敛了笑,“不,不好笑。”
沈意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了,但是想到东荒之战中,秦越被天道毁掉灵脉,本十死无生,偏偏他为沈意挡下雷劫,受雷劫之火淬炼,竟然修复了内伤,活了下来。只是被毁掉的灵脉和右手,却怎么也恢复不了了。
剑阁和沈意自己为秦越搜寻了无数天材地宝,全都无功而返。可是就算没办法根治,那么多珍宝,总不会连他皮肤上的疤都不能消去一点点吧!
沈意道:“秦越,你说实话,那些药,你究竟吃没吃?”
秦越道:“既然没用,吃他干嘛。”
沈意咬牙看着他,秦越忙道:“别生气别生气,听我解释。我留着这疤,是提醒自己努力修炼,早日突破圣人境,否则天道再来一次,我们都活不了。你信我,我真是这样想的,不是故意不吃药。”
沈意更不高兴了:“灵脉都没了,还修炼什么?还是说你想加入我魔修,那倒是不需要灵脉。”
秦越笑了:“没有灵脉,当然可以修炼。你别忘了,我可是剑修。”
他伸手握住沈意的手,把他手掌翻过来,一面摩挲着他指尖,一面娓娓道来:“我总觉得,虽然我的身体没有办法吸取灵力了,但是我的剑可以。剑的灵气,或许可以称之为剑气,会不会是一种独立于灵力的力量呢?”
沈意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这真是闻所未闻,你确定可行吗?”
“我在尝试。”秦越道,“我手上没有好剑,但是剑阁山石受多年剑修浸润,论起剑气来,不必任何一把名剑差。我在剑阁呆久了,似乎渐渐能摸到一点门路了。”
沈意沉默下来:“不通过灵力修行,这还是修道吗?”
“怎么不是?”秦越反问,“按我说,就算是你们用魔气修行,也未必不是在修道。”
沈意目光一顿:“话虽如此,若叫天道知道这事,恐怕你是真的没活路了。”
“他吗?”秦越沉吟着,“他没有寄宿的身体就不能出现在人间,可见也不是无所不能,而是受到束缚。束缚他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真正的天道?”沈意懒懒道,“总之,他害怕雷劫,这就足以证明他不是天道,而只是一个伪神。”
秦越望着沈意:“那天道为什么放任他为祸人间?就算多年来他扶持修仙界和盛朝,维持六道秩序,保天下太平,但是在你我之事上,难道不是很明显滥杀无辜,怀有私心?”
沈意微微蹙眉:“我……不知道。明明知道他的存在是不公,为什么任他安然无恙?”
他看向窗外,此时正值日落,余晖照耀在永湖之上,是一片荡漾的橘色。
“秦越,你说,天道不仁,天下为公,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秦越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揽入怀中:“还生我的气吗?别生气了吧。”
沈意闻言神色一动——两人许久没见,本应该甜甜蜜蜜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秦越这样子,就抑制不了的生气。
尤其是想到曾经的秦越,不论是纨绔公子秦越,还是意气剑侠秦越,都比如今这样好。
他想要看到秦越保持无畏本色,想要看到他一往无前,而不是现在这样,委顿而沉默。
可秦越如今的模样是谁造成的呢?是他沈意。
若不是为了他,秦越不可能被天道迁怒,被毁掉灵脉,被迫在剑阁温养。
他恨,他无可奈何。他看到秦越觉得生气,实际上是他在心疼。
他的心疼得要碎掉了。
沈意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落日,没有说话,秦越却明白了什么似的,更紧地搂住了他,叹息般道:“是我心甘情愿的,阿意。你看看我,我还是我,不是吗?”
沈意眉目温柔,微微侧头,两人交颈而坐,斜阳夕照,在两人身上洒下温暖的光。
良久,沈意忽然道:“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秦越把玩着他鬓发:“嗯?”
沈意想了想:“那就是我的身世。我其实不是秦家家仆。不,准确说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他躺在秦越怀里娓娓道来,从现代世界说道他们孤儿院,从那本《纨绔修仙记》说到穿越,说罢抬头看看秦越神色,却见他毫无意外神色,不由得愕然:“你怎么不惊讶?”
“我惊讶什么?”秦越笑道,“我早就觉得,像我们家沈意这样的人物,肯定身世不凡。别说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就算你说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也信。”
“……”沈意,“你这样搞得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了。我给姜夔说的时候,她可惊讶了。”
“姜夔?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秦越眯了眯眼睛,“除了她还有谁知道?裴元直知道吗?”
沈意摊摊手:“我跟他就是朋友而已,这种事太私密了,不方便说。”
秦越紧追不舍:“那姜夔呢,姜夔难道不只是你的朋友?说,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意想了想:“我觉得,我跟姜夔是,嗯,同病相怜的知己?”
“知己。”秦越看着沈意,“我在剑阁上寂寞如雪,谁料魔君大人又是知己又是追求者,竟然风流的很。”
沈意微微笑道:“那是。所以你可得小心点,哪天手废了破相了,或者身败名裂了,我第一个甩了你。”
秦越看了他一会儿:“阿意,当初我对你那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跟着我离开神微?”
沈意道:“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脑子傻了。”
秦越反问:“是吗?”
沈意坦然点头,还待说什么,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被秦越一把抱起来,坐在了窗沿上。
他脚下是永湖万顷波涛,怕倒是不会怕,就是不太习惯,于是不满地啧了一声:“干什么,放我下来!”
秦越含笑看着他:“那可不行。阿意,你老是撒谎,这可不好,我得罚你。”
沈意挑眉:“我怎么撒谎了?”
秦越于是又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离开神微宗?”
沈意顿了顿,和他对视一眼,这才明白他在纠结些什么。
秦越见他不说话,慢条斯理地解开他衣带:“阿意,你看永湖景色这么好,四下又无人,你要是坚持撒谎,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意气笑了:“我看你是色迷心窍,死性不改!”
“那也要看是谁的色。”秦越低声道,指尖一动,露出沈意光裸的半个肩膀来,“快说,说你是因为爱我才跟我离开神微的。”
沈意堂堂一代魔君,强硬惯了,此时被他胁迫着衣衫不整地坐在窗台上,哪怕这人是自己爱人,也不怎么服气,于是冷笑道:“我才不说。”
他说着伸手去推秦越,手上还带着魔气,按说秦越凡人之体,早就受不住后退了,却不料被秦越反手握住手掌,刹那间一股闪电般的力量从他手掌中升起,叫沈意瞳孔一缩:“这是——”
“嘘。”秦越道,“是我的剑气,谁都没看过,就给你看,好不好?”
沈意回过神来:“那你先把我放下来。”
“想也别想。”秦越含笑打断道,不容置疑地扯开他腰带,露出他一双修长的腿来。
夕阳西下,西风泠泠,公共场合叫沈意格外敏感,他看着秦越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耳垂莫名其妙就红了。
秦越揽住他,一手在他腿上流连,一面取笑道:“我算是发现了,你就喜欢我流氓的样子,喜欢我强硬又蛮不讲理的样子,是不是?魔君大人?”
“你——”沈意整个人要烧起来了,“但是我不喜欢在窗台上做!放我下来!”
“可我喜欢。”秦越笑道,一面在沈意脖子上用力吮了一口,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来,“魔君大人,你好甜。”
沈意被他这一撩拨,早已说不出话来,眼中盈盈泛着光,在永湖落日衬托下,更显得水波潋滟,红湿一片。
秦越却反而不急了,一面不紧不慢地在沈意身上挑起火焰,一面道:“快说,你是因为爱我才跟我离开神微的,说了就给你,乖。”
沈意呜咽一声,秦越凑近他,只听到一句:“越哥哥,给我……”
秦越眼神一深:“这可是你说的。”
他掐着沈意的腰,霎时水光摇曳,天河轮转,此时什么天道什么雷劫,全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