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云跑去继续他的算卦大业了, 秦越独自坐在桌边,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天道?秦越心下默念着, 脸上漠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 有个声音应声而出, 在他心底响起,声音温雅含笑, 风度翩翩:“我在这儿呢。”
秦越的后背微不可觉地僵硬了刹那,眼中闪过一丝锐意来。
那声音却恍若未觉, 只温声道:“魔修过处, 生灵涂炭。你竟还想着姑息,实在叫我失望。”
秦越淡淡道:“你究竟是谁?”
“这还用说吗?”那声音轻笑道。
秦越又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那声音拖长了音调:“你猜?”
秦越自然没有猜。他沉默了片刻, 慢慢开口:“沈意为什么这么恨你?”
“我怎么知道?”那声音笑道,“大概是邪恶阴暗之人,生来便嫉妒光明之耀眼吧。”
秦越眉梢微动, 那人便道:“邪不胜正乃是天下至理, 你且安心吧,秦越。什么魔君, 在你我眼中,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秦越淡淡道:“当不起。我不过是区区化神境罢了。”
“区区!”那人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赞叹, “你可是千年以来最年轻的化神境修士, 假以时日,圣人境也是手到擒来,可别妄自菲薄了!”
“假以时日?恐怕没机会了。”秦越依旧不为所动, 甚至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魔君邀我东荒一叙,你说,我该怎么才能从他手里活下来呢——天道大人?”
那人也不动怒,只叹了口气道:“唉,真叫人操心啊。”
“不过到底是我亲自选的人,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那人好脾气地笑了起来,“魔君沈意是吗,别担心,我会为你解决的,我的孩子。”
秦越瞳孔微微一缩:“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那人不置可否地一笑:“行吧,都随你。”
秦越按捺下心中的悸动,不动声色道:“道经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您正该是无为无欲,无求无心,为何偏偏于万千造物之中,对我如此关切,又对沈意如此厌恶?”
“你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吗?秦越?”那人说着,语气中半分讶异,半分不悦,“魔修无不是诞生于阴暗污秽之中,我厌恶又如何?除了魔修自己,你问问寻常百姓、修仙中人,又有谁不厌恶?”
他最后说到厌恶二字时,语气几乎是阴鸷的,显然是恨之入骨,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秦越微微蹙眉,心下越想越是心惊。
这不是天道,或者说,这不该是天道。
秦越蓦地想起了莫之云曾叮嘱他的话:“所谓心障,就是修士失了本心,困扰于纷扰执念之中的产物。这玩意移人性情,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才是!”
秦越再看向那天道,只觉得不像是他有了心障,而是这天道自己有了心障似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却在此时,门被干脆利落地震碎了,沈笑笑站在门外,哼了一声:“喂秦越,你还没说呢,要我的血做——唔!”
秦越手下灵力汹涌震荡,铺天盖地的威势冲沈笑笑迎面而来,沈笑笑惊愕地后退几步,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接着就被秦越捂住了嘴,一把拎了出去。
秦越声音绷得紧紧的:“闭嘴。”
沈笑笑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不就是闭嘴吗,阵仗这么恐怖,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
秦越没说话,拎着她站在长廊上,回头看了先前那房间一眼。
看到沈笑笑走进来的一刻,他几乎心脏停跳了一瞬。
那人对魔修如此恨之入骨,说起杀沈意都是轻描淡写,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还未长成的魔女?
更有甚者,万一那人察觉到沈笑笑是他和沈意的孩子呢?他会怎么做?
不论怎么做,都是秦越不想看到的——在他不够强大之前,他只希望这所谓的天道安静如鸡,什么都不要插手才好。
所以秦越几乎是下意识地做了决定,他暴起发难,拼着灵力紊乱的危险,按捺下心中的心障,隔绝了那人的身影。
只要那人还依附在他身上,秦越便有一百种办法压制他,虽然这些办法代价都不小,但他不曾犹豫。
唯一担心的,便是这天道发怒了,从他神识中离开,那时翻云覆雨,也无人能阻止了。
秦越心下万分戒备,并且也是在此时才意识到,他身上潜伏着怎样危险的一个潜在的敌人。
对,不是朋友或者同盟,而是一个潜在的敌人。
换作是清虚或者清玉,甚至是莫之云这种虔诚而正统的修仙者,哪怕是发现天道有不对劲,也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站到它的对面去——但是秦越不是他们。
他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正是他的不一样,才叫天道选中了他。
毕竟当年天道看见秦越时,这厮乃是个骄阳跋扈的纨绔公子,平日里四处惹事,临到师长检查功课时才抱抱佛脚——简单来说,就是除了长得帅一无是处。
可是也是巧,在天道看来,帅气和桀骜,有这两个就够了。毕竟他只是想写个点家文玩玩,又不是写名著!
至于当年一无是处的秦越是怎么莫名其妙变成如今这块美玉的,天道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所以他有些好奇,所以他发现秦越压制自己时,没有过于生气。
他还不急着跟秦越翻脸。
秦越等待半晌,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我疯了吗,秦越心下自言自语着,在没什么把握的情况下,就这样对那人出手了?
就为了——沈笑笑?
沈笑笑,秦越啧了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还专门在门上布满了禁制,就为了没人能闯进来,谁料到这闯祸精直接把门震碎了!
秦越想着,脸色越来越黑,沈笑笑吓得一怂,小脑袋转啊转,突然灯泡一亮。
只见她板着张脸,率先发难道:“你答应我满足我一个要求,我已经想到了!”
秦越突然找她要点血,沈笑笑诧异之余,猜测他是要用自己的血研究一下魔修,心下好笑。
这能研究出什么?她沈笑笑可是天上地下唯一一个魔女,她的血没有研究价值,倒是很值得收藏起来,做个传家之宝之类的。
她为什么最终答应了呢,因为秦越答应满足她一个要求。
那时沈笑笑脱口而出:“好啊,我要你放我走。”
“急什么?”秦越淡淡道,“过几天我便会亲自送你去沈意身边。”
沈笑笑心道也是,转而道:“我暂时想不出什么要求,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我现在想到啦,”沈笑笑洋洋得意地看了秦越一眼,“所以我来找你啦!”
秦越面无表情:“哦。”
就为了一个破要求,你差点命都没了你知道吗沈笑笑同学?
沈笑笑见他面无表情,狐疑地望着他:“你不是要反悔吧?”
什么啊,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鄙视你一万年!沈笑笑愤愤然。
秦越看着沈笑笑那张神似沈意的脸上露出愤然不满的神色,无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大的小的全都吃定他了,他能怎么办?
秦越于是在沈笑笑面前半蹲下来,平视着她的双眼:“好吧,你要我做什么?说说看。”
沈笑笑美滋滋道:“我要去和朋友们逛庙会,不过我还差一个拎包的,就你啦!”
秦越:……
沈笑笑呲了呲牙:“行不行啊,秦越秦道主秦大人?”
秦越又叹了口气:“行。”
沈笑笑满意地一点头,拉着他就往外跑:“快快快,都等着我呐,我跟你讲哦,他们说今天的庙会特别热闹,因为今天是一个凡间的什么节来着——”
秦越这才想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恍然道:“花朝节。”
沈笑笑点点头,眼中满是兴奋:“我想买好多东西,你帮我记一下呀。”
她说着掰着手指数:“兔子糖人、炸豆腐、燕子风筝、琉璃头花、蛐蛐盒子……”
秦越漫不经心地听着,不甚在意。
买多少都行,秦家又不是付不起。他当年逛花朝节的时候,从来都是看上了就买,东西全扔给身后的七八个小厮,从来不操心的。
不过几个时辰后,秦越后悔没劝沈笑笑少买一点了。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都是人,沈笑笑和她新结识的好闺蜜们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嘀嘀咕咕地走了一路,几个小姑娘眼中倒映着街边的灯火,亮晶晶像是天上的星星,别提有多开心了。
而她们身后……她们身后是双手拎满了东西、吭哧吭哧走路的秦道主,这位跺跺脚帝都震三下的人物此时肩膀上还搭着一大堆新买的绸缎,简直比当年他身后的小厮们还要惨。
真是天道好轮回,秦越万万料不到自己还有今天。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秦越考虑了片刻,干脆利落地把东西都塞进了储物戒指,顿时浑身轻松。
沈笑笑还想多看看他被自己使唤的样子呢,此时不满地一挑眉,却听得头顶有人喊道:“笑笑姐!”
沈笑笑和闺蜜们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纨绔公子坐在酒楼二楼的窗边,笑着冲她们招手。
秦越清晰地看到了沈笑笑身边那姑娘脸刷一下红了,还忍不住一直偷看楼上的一个公子,显然是情窦初开。
这下连曾经的资深纨绔秦越都忍不住诧异了:这帮小孩毛都没长全,倒是学会搞情情爱爱这套了!须知他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那还沉迷在蛐蛐鸟窝这些玩意上无法自拔,这样看来,现在的小孩子倒是出息了不少。
秦越突然想到了什么,仔细看了一眼沈笑笑的神色,还好,她没动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秦越稍稍满意,却见楼上公子又喊道:“笑笑!”
沈笑笑挑眉:“叫笑笑姐。”
“好,笑笑姐。”那公子好脾气地笑,“要来玩马球吗?很好玩的,我教你。”
他说话时,眼中分明闪着万分的期待,某些情愫已然呼之欲出。
秦越的脸色一下子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