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气海中安静刹那, 发出了欢欣的呼啸:“魔君大人!”
“魔君大人, 您终于来了!”
沈意并不回答, 只不断吸取着玉玺中的力量。魔气越发浓郁起来,一股可怖的气息冉冉升起, 很快和秦越、风不眠三足鼎立, 并且依旧在不断升腾着,隐隐有着压制一切的威势。
那是大乘巅峰, 和圣人境只有一步之遥。
秦越闭了闭眼睛,掩去自己眼中的惊涛骇浪:“沈意——”
沈意垂着眼帘望着他, 轻声应了:“怎么?”
便好像在秦府中一般, 便好像是某个安谧的午后,秦越侧头唤他, 指给他看亭外新开的芙蓉花。
然后他从书册中抬起头来,轻轻瞥秦越一眼:“怎么?”
那样温柔沉静。
却又是那样浅淡无情。
秦越不由得想起重见之时,沈意道:“我是魔修, 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杀我的族人?”
那时秦越只当他被“女魔君”迷惑策反, 一心想把他拉回自己身边。
他从未想过沈意会拒绝他——他们相识相爱多年,那些人间风月, 缱绻深情,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半路跳出来的“女魔君”不成?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 这一切都是沈意清醒的选择。
沈意是真的选择和他分道扬镳, 和人间一刀两断,彻底把过去抛在了脑后。
现在的沈意,心心念念就是他魔君的使命, 是他魔界的大业,是他手下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沈意并非是受到迷惑,恰恰相反,他潜藏在暗处迷惑了所有人。他为了他魔界的大业,不动声色地、一步一步地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得到了玉玺,恢复了实力,如愿以偿地重登魔君之位。
他目的如此明确,心志如此坚定,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秦越动摇分毫。
厉害。
他秦越甘拜下风。
秦越伸手抹去唇边鲜血,慢慢地笑了。
沈意望见那笑容,眼睫微微一颤,移开了视线。
他望见一边瞠目结舌的望朔,望朔接触到他眼神,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你你你——你怎么会是魔君!”
伏影被这动静吵醒,从他袖子里钻了出来,啧啧称奇地打量着沈意:“奇了怪了,我记得你当初是最文雅正派的,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入的魔?”
这话提醒了望朔——沈意是多么文雅平和的人啊,他当初和秦越一道时,处处为秦越打点,甚至连秦越的剑都是他亲手铸造的。
望朔想到这点,不由得神色一肃:“沈意,莫非你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伤心绝望之下,才一怒堕魔?”
“这个麻烦么,”望朔沉思着,“不会是秦越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浑身僵硬的秦越:……
众师弟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道:“这个……秦夫人,你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就好,我们一定会替你解决的!”
沈意闻言笑了:“没有什么难处。”
他极目远眺,俯瞰着偌大的魔宫,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厌倦了这世道,想换个活法罢了。”
秦越嘴角紧抿:“你想要怎样的活法?沈意,告诉我,我都可以为你实现。”
我都可以为你实现,我将为你铲除一切荆棘。
这是他早在蓬莱秘境中就对沈意做下的许诺,也是在那时,他把这一颗跳动的心、满身滚烫的血,统统都给了沈意。
——却只不过引得他驻足一瞬,然后便随手抛弃了。
秦越咽下口中翻涌的鲜血,自嘲般笑了笑。
沈意定定地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全然不认识他一般。
风不眠却注意到魔气海中的魔物们不知受到什么感召,突然悲戚痛哭起来,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他望向沈意,沈意眼中依旧是平静无波,淡淡道:“秦越,你问我我想要的活法?那也很简单。”
沈意说着,复又望向虚空,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看到他冷漠的眼神。
听说天道眼中,万物皆是蝼蚁?
而我眼中,天道也是蝼蚁。
沈意慢慢说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没有天道的世界而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望朔满眼的茫然,显然沈意这话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天道无处不在,哪里有‘没有天道的世界’?”
伏影若有所思:“你不会想要灭了天道吧?”
沈意含笑道:“有何不可?”
众师弟们瞠目结舌,连望朔的表情都凝固了。
望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心目中,天道……是至高的信仰,虽然也不至于让我顶礼膜拜吧,但我万万没想过有人会想着灭了天道……”
伏影赞同地摆着尾巴,看向了秦越。
秦越没做任何评价,只微微蹙起眉头:“为什么?”
沈意自顾自掂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轻声笑道:“你猜?”
秦越沉默着,想到自己的心障,想到沈意听到他心障时冷峻的神色。
他隐约抓到了什么,那一点灵光却又游鱼般消失不见了。
最终秦越低声问道:“天道做了什么,叫你如此失望?”
“没做什么。”沈意淡淡道,“它的存在就已然让我失望了。”
沈意与天道必定有一番纠葛,但是他就是一个字都不说,一点隐情都不愿意透露。
秦越抿紧了嘴角:“告诉我为什么,沈意。只要你告诉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纵使是天道又如何?”
他目光沉沉:“我愿为你铲除一切。”
师弟们脸色都变了,此时不由得想起方才那宫女说的话,“道主惊艳绝伦,想必也不会被那劳什子天道束缚,终究是会投身魔道的。”
他难道——
众师弟们神色都非常难看:“首席师兄,万万不可啊!”
秦越没有说话,直直地望着沈意,目光是与往日一般的炙热纯粹,烈如昭阳。
沈意知道,秦越在等他的答案。只要他点点头,只要他开口告诉秦越一切,秦越必定会站在他这边的。
但那又如何呢?沈意心道,要他放弃一切入魔吗?放弃身份地位,放弃天下报负,也放弃千辛万苦才修炼得的万千剑光?
他怎么忍心。
秦越生来璀璨,他想要看着他立于天地之巅,看着他纵情燃烧。
至于他自己,虽然落入悬崖,陷入泥沼,却也未尝不是另一条路。
一个站在山巅,一个站在崖底。沈意不会过去,也不想要他靠近。
不过是离别而已,沈意告诉自己,他们早已离别过一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半晌,沈意微笑道:“别想了,秦越。魔界并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
他凝视着秦越,一字一句:“你要是敢来,我便要你挫骨扬灰,我也说到做到!”
沈意说着,笑了起来,反手把玉玺扔给了风不眠:“走吧。”
风不眠接过玉玺,随手抛了抛:“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沈意低声道。
他抬眼望着这满地的狼藉,望着沉默的秦越和惊惧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厌倦:“这魔宫,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风不眠微微挑眉,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沈意一抬手,空间便被撕裂了一个缺口,魔气海翻腾涌入,海中的骷髅们乘风而起,桀桀欢呼着:“魔君!魔君!魔君!”
“走罢。”沈意吩咐着,“随我走罢,离开这里。”
秦越手指微动:“去哪里?”
风不眠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怜悯道:“去哪里都与你无关了。”
骷髅们的欢呼声回响在众人耳边,秦越就这样看着它们消失在虚空裂口之中,随之消失的还有汹涌的魔气。
随着它们的离去,魔宫逐渐显露出本来的面目来,经久不散的黑雾也散去,露出天边的鱼肚白。
众人这才发觉,原来已是一夜过去了。
沈意侧身立在晨曦之中,对秦越轻声道:“多谢款待了,秦道主。”
然后他一振袖子,和风不眠一起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清晨的微光洒在重见天日的汉白玉地砖上,闪着波光粼粼的光辉。
他们虽然没有铲除皇宫魔修,但是依旧拯救了帝都和皇宫,这消息叫世人听见,必然会引得欢呼雀跃,秦越和秦家的地位也会随之更上一层楼。
但那都不是秦越所关心的了。
他收起了银色长剑,缓慢而细致地整了整衣袖。
望朔看着秦越孤单的身影,看着他垂头不语,难得对他生出些同情。
唉,修为再高有什么用,老婆还不是跑了。
跑了也就算了,还成了一生之敌,从此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这谁顶得住啊,望朔心下感叹着,小心翼翼地开口:“秦越,你没事吧?”
他想了想,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沈意他要是真敢把你那什么,挫骨扬灰,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唉你咬我干什么!”
伏影松开牙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不会说话就闭嘴行吗!”
秦越望着他们互相扯来扯去,便好像曾经的他和沈意一般——
呵,沈意。
秦越扯了扯嘴角。
“挫骨扬灰?”他自言自语着,“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