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为你们撕碎命运。
“你们”?
秦越听着沈意的口吻, 目光微动, 却听得吱呀一声, 原来是小舟已然行到正德殿前,殿前的侍女们微微福身:“贵客里面请, 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越脑海中飞速闪过种种念头, 一时并未答话。
来到魔宫,往日被他忽视的种种细节一一浮上心头。
初见沈意那日魔兽奔袭, 他原以为是帝都“魔君”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沈意是“魔君”的爱人,自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甚至不惜亲身做诱饵, 引自己出现。
可是如今,秦越却发现皇宫中的并非魔君。也就是说, 沈意和皇宫中这个魔修毫无瓜葛——起码目前看来是这样。
秦越微微放心之余,不由得想到:沈意与帝都魔修没有关系,那奔袭的魔兽呢?那些魔兽究竟是不是帝都魔修驱使的?
曾经他对此毫无疑惑, 所有人都认定, 突袭帝都、翻云覆雨的这个魔修,便是魔界之尊, 所有魔修魔兽都受他差遣。
可是从宫女和众魔修的反应来看,那魔修既不是魔尊, 也不怎么得人心, 更不用说让人为他赴汤蹈火了。
反观那日魔兽的癫狂之态,虽然只是兽类,但是它们眼中的狂热和忠诚却如此分明, 和魔宫中这些绝望的魔修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些都让秦越心生疑窦:那日魔兽奔袭之事,那惊动天下的动静,有没有可能,并非是由帝都魔修安排的?
幕后会不会另有其人?那个人,会不会才是真正的魔君?
魔君,秦越沉吟着,他究竟潜藏在何处呢?
魔修魔兽们如此拥戴他、等待他的拯救,他又为何迟迟不现身?
秦越沉思不语,侍女们不疾不徐,笑容宛然:“道主?”
秦越望了她片刻,才冲沈意伸出手:“既如此,我们便进去吧。”
沈意笑了笑,把手交给他,不料秦越一把拉过他,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垂眼凝望着他面容。
魔君,帝都魔修,沈意。
这三个魔修之间有着千丝万缕、若隐若现的联系,搅乱了天下迷局。
望见秦越若有所思的目光,沈意依旧笑着,眼神却闪了闪。
秦越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闪烁的眼神,只默不作声地打量他,两人对视着,仿佛情人甜蜜的呓语,又带着点不动声色的试探。
侍女们手上提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着,明灭灯火映照在两人眼中。
半晌,秦越伸手整了整沈意飞扬的鬓发,低声问道:“起风了,冷吗?”
“不冷。”沈意嘴角泛起清浅的笑意,“我是魔修不是凡人,如何会感觉到冷?”
“是吗?”秦越眼神一顿,紧紧握住他的手,“那,跟紧我。”
沈意没说话了,任秦越拉着自己走下小舟,步步往殿中行去。
望朔带着师弟们紧随其后,伏影缠在游龙剑上,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夜风乍起,魔气翻腾。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伏影啧了一声,嗅了嗅这漫天的魔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喷嚏的缘故,侍女们手上的灯笼霎时被风吹起,侍女们身影随之一闪,竟化作了一片片纸片,和灯笼一同在魔气中燃烧起来,最终化作了黑色的灰烬,消失不见。
这诡异又绮丽的景象叫众人怔愣半晌,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已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不远处的大殿灯火辉煌。
此时师弟们才发觉,不仅侍女们随风消散了,身后的小舟和舟上的宫女也消失不见,四周只剩下他们一行人,荒芜而寂静。
但是众人都知道这魔宫中并非荒芜无人,最起码,那位“大人”就在大殿之中。
几人对视一眼,俱望向秦越。
秦越扫了周遭一眼,径自走进了殿中,青色的衣袍划出淡淡的银光,叫众人定下心来,追随着走进殿中。
魔殿中明亮辉煌,大殿的墙边一一摆放着精致的烛台,一共有九九八十一座,昭示着天子至尊至极。而在大殿正中,是一座黄金打造的御座,座前的御案上放着批了一半的折子,毛笔犹放在砚台上,仿佛主人才刚刚离开。
夜风吹拂,众人站在殿中,被无处不在的压力抑制得极为难受。师弟们忍不住四下看看:“那魔修在哪里?”
也有人壮着胆子喊道:“尔等魔物,还不快出来受死!”
自然没人应答,望朔摸着下巴环顾四周:“我总觉得这摆设有点熟悉……”
师弟们笑:“怎么,望朔师兄以往来过正德殿不成?”
望朔摇摇头,依旧沉思着,抬眼却见秦越径自伸手一指,剑光掐灭了八十一座烛台中的一只,霎时魔气汹涌翻腾!
便是在这一刹那,望朔终于想起来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这是一道剑阵!是剑阁守山三十三剑阵之首的九极问天阵!
剑阁的剑阵,怎么会出现在魔修的地界?望朔此时却已经无暇他顾,抽出剑来,抵御着汹涌而出的魔气,一面喊道:“小心!”
“无妨。”秦越抬手,身后万千剑影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直冲阵眼而去!
一时间,灵力山呼海啸般充斥在大殿之中,众人恍惚间只觉得身临长河,浑浊河水汹涌咆哮,任岸边人群哀嚎奔跑,依旧无情地吞噬了万千生灵。
正哀怜时,河水奔腾千里之外,转而安静缠绵下来,静静灌溉着沿岸农田,河边野花盛开,天上明月如许。
天地不仁,万古亘长——
唯我在矣。
秦越睁开眼睛,神色不悲不喜,一剑刺向了虚空某处,霎时间,剑阵得破,幻象消失,露出大殿的真面目来。
迫人的压力消散的无形无踪,一师弟松了口气:“首席师兄曾连破三十三剑阵,这九极问天阵自然是不在话下。还好还好!”
众师弟们见剑阵得破,好奇地四下望去,只见殿中除了那烛台,其他都摆设依旧。而在原本烛台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倚着窗台坐着,手上端详着一只巴掌大的金光剔透的印玺,正是盛朝玉玺。
秦越瞥了他一眼:“哪有麻烦哪就有你,我早该想到的。”
那男人轻笑一声:“彼此彼此。”
他侧过头来打量诸人,目光停在沈意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终于来了。”
秦越见他似乎在看自己,又像是在看自己身边的沈意,微微挑了挑眉:“谁?”
“自然是秦道主。”那人转过眼神望着他,掂了掂手上玉玺,勾了勾嘴角。
他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墨一般黑的眸子闪着黑曜石般的光辉,整个人几乎要与黑雾融为一体。
风不眠。
曾经的世上五大化神境修士之一,如今早已叛出剑阁,叫人闻之色变,人称风魔头。
剑阁众弟子们俱是充满敌意地望着他——风不眠在剑阁已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不认得他,唯有望朔和他还算有些交情。
此时望朔便有些牙疼地望着风不眠:“风师叔诶,我们还以为在帝都搅风弄雨的是那什么魔君,结果居然是你?”
风不眠淡淡道:“很意外么?难道不该是意料之中?”他漫不经心地一抬眼,“谁让魔君久未归来,魔界只好由我收拾烂摊子了。”
秦越沉默一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魔尊摇光已经死了。”
“不错。”风不眠叹口气,“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魔尊血脉居然没断,而是延续了下去——别看我,不是我。”
他感受到秦越的目光,无辜地耸了耸肩,“当然我是挺想要那血脉的没错,可惜真的不是我。”
秦越上下打量他一眼:“那是谁?”
风不眠不说话了,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是——”
他话说到一半,骤然如闪电般朝众人袭来!
秦越早在蓬莱就知道这人心思莫测,心下早有防备,此时飞身迎了上去,两个化神境强者彼此交一回手,引得宫殿中灵力魔气呼啸交缠,整个大殿都摇摇欲坠。
风不眠却恍若未觉,只有些诧异道:“我还以为那都是夸大之词,谁料你竟然真的化神了。”他饶有兴趣地望着秦越,“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秦越冷冷道:“不急,等我制服你,会慢慢告诉你的。”
风不眠哈地笑了一声:“上次交手还是在蓬莱宴罢?那时你还是金丹境,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呢——”
他说着反应过来,上下打量秦越一眼,“现在似乎也没有,连趁手的剑都没有,你也能算是剑修?”
秦越一道剑光袭去,淡淡道:“我不算谁算?”
“我啊。”风不眠侧身避过,手上魔气化作长剑,冲秦越勾了勾手指,“小朋友,我便再教你一次,什么才叫真正的剑修!”
他长剑带着魔气袭来,这一剑居然有刺破虚空的威势,已经超越了化神境,到了大乘的境界。剑气所至,叫人心胆俱寒。
秦越有些诧异,望朔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乘境!魔修进阶这么快的吗,诶你说我能不能去入个魔试试,等进阶了再变回来——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大乘境的感觉!”
“别想了。”伏影翻了个白眼,“他暂时到大乘境,那是因为他身上玉玺加持的缘故,不是因为魔修,你可醒醒吧!”
众人恍然大悟,风不眠被一语道破,嗤笑一声:“哪来的破蛇,不在角落里带着,跑来人间指指点点?”
伏影一脸漠然地望着他,换了个更舒服地姿势缠在望朔身上,顺便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提醒你们一句,要想打败他,得先把玉玺搞过来才行。”
师弟们没想到这大能说不管就真的不管,一时瞠目结舌:“不是,伏影前辈!伏影前辈!除魔卫道人人义不容辞啊!”
伏影早盘成一个球,在望朔身上闪电般睡熟了。
望朔唉了一声,抬手把伏影一把塞进袖子里,冲和风不眠缠斗在一起的秦越大喊道:“抢玉玺!听到没!伏影说的!”
这一声下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宫殿瞬间坍塌,师弟们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被碎石埋到地下,还好一道魔气闪过,堪堪把众人救了出来。
众人灰头土脸地蹲在废墟之上,左右看看,正看到沈意飞扬的青色衣袂,这才反应过来是沈意救了他们一命,嘿嘿笑道:“多谢……秦夫人!”
“……”沈意瞥了他们一眼,转头去看秦越和风不眠。
这两人打的难解难分,风不眠哪怕因为有玉玺加持的缘故占着上风,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秦越怎么样,甚至……
沈意感受到秦越节节攀升的气息,瞳孔骤缩。
“至于以命相搏吗?”风不眠诧异地望着他,若有所思,“还是说,这便是你的常态?”
如此搏命,简直是个疯狂的赌徒。风不眠心道,可是赌徒若是不及早抽身,总有一天会赔的倾家荡产的。
他微微挑眉,看向秦越的目光宛如看向一个死人。
而秦越面色沉凝,身周银色剑光近乎化作实质,灵力澎湃绵延,震得魔气海呼啸翻腾,海中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尖叫。
“我说了要制服你,”秦越淡淡道,“便说到做到。”
他说着,银色剑光化作一把长剑,秦越握剑于手,一剑斩下!
风不眠眼皮一跳,抽身后退,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谁先退却便已然是落败了。
风不眠闷哼一声,身周黑气紊乱起来,而秦越也不好受,嘴角甚至留下鲜血,他却无知无觉一般,依旧朝风不眠袭去,一剑便要挑飞他身上的玉玺!
风不眠微微咬牙,心念电转间把玉玺抛了出去,大喊一声:“接住!”
这必不是对秦越说的,接住玉玺的也并不是秦越。
众人怔怔地望去,只见一道青色的残影划过,沈意立于废墟之顶,伸手接住那玉玺,垂眸端详着。
风不眠踉跄着落在他身侧,抬手按住了身上伤口,微微笑了笑。
而秦越拄着长剑半跪于地,鲜血从他嘴角滴滴落下,他却恍若不觉,只是直直望着沈意。
打斗声暂歇,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风声呼啸,与魔气海中的哀嚎嘶鸣。
秦越久久没有说话,望着沈意伸手吸取着玉玺中的灵力,望着他的青衫碎裂开来,一身黑袍猎猎飞扬。
他细白的手指上出现了一枚金色的扳指,上面的黑曜石和玉玺交相辉映,简直要刺伤人的眼睛。
半晌,沈意重新睁开眼睛,那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依旧含着微微的笑意,却让秦越仿佛如坠冰窟,不得动弹。
“……你,”秦越张了张口,没有再说下去。
沈意垂眸望着他,轻声道:“我便是魔君,久仰了,秦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