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翘首以盼的群英宴结束了, 宴会的结果是裴小将军让出了领袖之位, 秦家和裴家强强联手, 共同处理帝都魔修。这消息一出,世人皆赞叹正道志士们众志成城, 皆大欢喜。唯有时局中人知道这其中的各方算计, 知道那被无数人向往的群英宴,不过是个吵嚷又无用的菜市场。
什么群英宴, 便如同帝都本身一般,叫城外人万分向往, 叫城内人痴迷癫狂。
唯有秦越是个例外, 他生长在帝都的富贵乡中,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自己却对这一切无比厌烦,转身便潇洒地离开帝都,没有一丝犹豫。
他是天涯浪子, 无人可以束缚。
——可是, 沈意有时会想,若他知道天道想要操纵他呢?
若秦越知道, 他不过是一本书中的角色,从踏上道途, 到成为道子, 全部都在天道刻意的安排之中,他会如何想?
他会怀疑自己吗,会厌倦求死吗?就像——姜夔一般?
沈意骤然一惊, 回过神来,正看到亭中玩闹的沈笑笑和姜夔。
亭外花团锦簇,远远传来人声,那是拜访秦家的络绎不绝的客人,把秦家正堂挤得满满当当。
秦越耐着性子接待了几位,终究撑不住溜了,跑到后院来躲闲,美其名曰陪沈笑笑玩。
谁料沈笑笑看到他就想起自己未解之谜的父亲,万般难过委屈,糟心之下冷淡拒绝了他去捉蛐蛐的邀请。
“捉什么蛐蛐,”沈笑笑不屑道,“走开,我堂堂魔女,岂会玩那种幼稚的游戏?”
秦越也不坚持,转眼就被望朔等人请去书房,临走时还要拉上沈意,眼见沈意心事重重,半睡不睡的样子,便留他在院子里歇息了。
姜夔还记得沈意拜托自己照顾沈笑笑,这些天来专门研究了照顾小女孩的技巧,遂尝试着拿出一截红绳:“要不我们来玩翻花绳?”
“什么叫翻花绳?”沈笑笑狐疑地看着她,目光中依旧带着一点敌意。
她和姜夔简直是八字不合,从见第一面开始,每每呆在一处,都一定是鸡飞狗跳。
不过这次看起来平静多了,姜夔尝试着摆弄手里的红绳:“嗯,就是这样,你试试?”
沈笑笑满脸莫名其妙地伸手试了试:“这有什么好玩的?”
“是吗?我看帝都里的姑娘们都在玩这个。”姜夔迟疑道,“不好玩吗?”
沈笑笑心想何止是不好玩,简直是无聊透顶。但是看到一边沈意兴味盎然的目光,心下一动,勉强道:“……还行吧。”
她顿了顿,蹭到了沈意面前,笑着把花绳拿给他看:“爹爹要不要来试试?”
沈意失笑:“开什么玩笑,这是小姑娘玩的。”
“可是爹爹明明就很喜欢。”沈笑笑眨眨眼睛,“我看爹爹自从昨天去那什么群英宴,一直到现在都心事重重的,也就刚刚看到花绳时笑了一下。”
沈意哑然:“我哪有心事重重?我难道不是一直在笑?”
沈笑笑嘀咕着:“爹爹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骗我?”
她说着学着沈意往日哄她的样子,捧起他的脸,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沈意不哭!乖呀宝贝,笑一个嘛!”
沈意:……
明明是被女儿安慰,应当很温馨才对,可是为什么莫名有种被登徒子调戏的感觉?
可能是沈笑笑身上纨绔味太重了吧,沈意心道,都怪秦越,这都是什么破遗传!
书房里的秦越无故多了口锅,沈意苦笑不得地把沈笑笑从身上扒拉下来:“好啦,我没事,你们自己玩。”
“爹爹不玩吗?”沈笑笑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下手里的花绳,好像爱不释手一般,“喜欢玩花绳又没什么,这……多好玩啊,对吧,我也超喜欢的,你也喜欢的对吧,姜夔?”
她冲姜夔威胁似的呲了呲牙,而姜夔听见沈意喜欢玩花绳,迟疑地唔了一声。
“行了行了,”沈意忙站了起来,“我真不玩,你们继续,我走了。”
说罢也不等沈笑笑再挽留,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惨遭抛弃的沈笑笑咬了咬牙,对姜夔抱怨道:“都怪你!爹爹好不容易开心一点!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姜夔满目疑惑,“可我觉得沈意并没有不开心。他往常不也是这个样子?”
“一看你就不是真心喜欢爹爹。”沈笑笑哼一声,“算了,懒得跟你多说。”
她甩手把红绳扔给姜夔,自己蹦蹦跳跳走了:“你还是自己去玩这劳什子花绳吧!恕不奉陪!”
亭中顿时只剩下姜夔一人,她低头望着手上的花绳,再次陷入了迷茫。
这父女俩真难懂啊,沈笑笑到底喜欢什么?沈意到底在想什么?
到底哪路神仙能治一治他们两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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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书房中,管家侍立一旁,房里座无虚席。这场会面比起群英宴来可以说是悄无声息,既没有鸣锣也没有设宴,可在场众人无不郑重以对,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秦越姗姗来迟,不知在想什么,在长廊上唯一顿足,吩咐道:“早上是不是有个商人送来了些新巧玩意儿?”
“是的。”管家忙应道,“有解连环,连珠弩,还有那叫拼图的东西,我已经叫人验收入库了。”
“不必,直接拿去给沈笑笑罢,她大概会喜欢。”秦越摆摆手,沉思片刻又道,“现下有没有新的话本?找几本来给夫人送去,给他解解闷。”
“这可免了。”秦越身后传来沈意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正看到沈意哭笑不得,“我何时需要解闷?更何况是拿话本解闷!”
秦越自然地伸手揽住他,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看你今日精神不振,想让你开心一下罢了。”
沈意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我没有精神不振。”
“是吗,”秦越漫不经心地撩起他一丝长发,“那难道是因为要去皇宫见到老相好了,所以坐立不安?”
“对……”沈意故意拖长语调,见秦越微微变了脸色,这才继续道,“……了一半。”
秦越眯起了眼睛,伸手揉了揉他耳垂:“我劝你别惹我,夫人。”
沈意只是笑:“我如何在惹你?”
“是吗?”秦越不置可否,“那你说说,对了哪一半?”
沈意想了想:“我想到要进皇宫了,的确挺紧张。”
秦越打量他片刻:“连蓬莱归墟都见过了,会因为去一趟皇宫而紧张?胡说八道,我看你分明是想到要见那魔修了,才这么紧张。”
沈意沉默片刻:“确实……也有这个原因。”
秦越暗自咬牙:“她是谁?是你们那什么魔君吗?”他说着又顿了顿,“还有一个什么正道领袖,那个笑笑的母亲,又是谁?从魔君到正道领袖,你哪来的这么多红颜知己?嗯?”
沈意一时哑然:“你偷听我和笑笑说话?”
“听不得吗?”秦越阴恻恻道,“我给那女人养孩子,这偌大一顶绿帽子戴在头上,难道连那女人是谁都不能知道吗?!”
沈意侧头看他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是,那正道领袖是笑笑的双亲之一没错。”
秦越阴着脸:“那日在群英宴我便看了半晌,没见到长得漂亮的年轻女子,正道领袖?你别是被糊弄了!”
“你没看到吗?”沈意含笑道,“可我却看见了。”
沈意笑眯眯地伸手拂过秦越脸庞:“他可好看了,特别好看,我一见到就心跳加速,喜欢的不能自已。”
秦越冷冷道:“她是谁?!”
沈意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她是——”
“就不告诉你!”沈意笑着挣脱了秦越的怀抱,转身就跑了。
秦越气的咬牙,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沈意的手腕:“你真是——”
“秦家主?”透过窗户,房中的人看到了廊上的秦越,惊喜道,“您终于来了!”
秦越和沈意都是一顿,转头看去,只见正是秦家书房,房内熙熙攘攘坐满了人,秦越二人打情骂俏的场景,全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们一点异样神色都没显露出来,带着得体的笑容给秦越和沈意打着招呼:“秦家主好,秦夫人好,我们恭候多时了。”
秦越神色自如地拉着沈意走了进去:“诸位久等了。”
沈意挣扎了下,低声道:“你们又在搞什么鬼!带上我做什么!”
“当然是谈正事。”秦越冷笑道,“谈如何杀了那魔君的事,你应当很关心罢?真的不听一听吗?”
沈意微微一顿,已然被秦越拉着坐在了主座上。他无奈地抬起头,正看到裴元直抿着嘴角看着他,而望朔在另一边冲他挤眉弄眼,看看他又看看秦越,笑得极为暧昧。
沈意只做没看见,转过头又去打量其他人。
这些人都是受秦越邀请而来,有帝都京兆尹,有几位城主,有几位游侠,还有些大财阀,当然也少不了裴元直和望朔等人。
此时正是一位城主在娓娓道来,众人屏息听着,不时小声交谈几句。
只听得城主道:“先帝划分的二十九城中,大部分都仰赖帝都派遣城主、调给军队,在灾时供给粮食等。可是因为魔修扰乱的缘故,官道陷落失修,交通往来不便,许多城池都失去了和帝都的联系,起义的起义,荒废的荒废,处境堪忧,不知秦家主和裴家主准备如何处理?”
“当然是处理叛臣,让二十九城重新归顺中央。”裴元直道,“难道还任他们让他们自立门户不成?”
这也是一直以来的观点——帝都之于各城池,便如头脑之于躯干。要想恢复秩序,必得先让帝都重新得到对城池的掌控权。
裴元直说完,众人都看着秦越,却见秦越并没有点头赞同,而是思索片刻:“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先处理叛臣,再解决魔修?”
一人小心道:“攘外必先安内,秦家主觉得呢?”
“话是如此,”秦越淡淡道,“可是等到我们安完内,恐怕魔修便势力庞大,不可遏制了。”
裴元直蹙眉:“你的意思是,不管二十九城的死活,先杀魔修?可是这帮魔修大多潜藏在暗处,如何杀得尽?”
“不必杀尽。”秦越沉吟着,“擒贼先擒王。”
裴元直微微一怔:“魔修各自为政,哪里有王?”他说着又反应过来,“你觉得皇宫中那个,便是魔修的王?”
望朔撇了撇嘴:“不可能吧,不是说那位才化神境吗?魔君不说圣人境,怎么也得大乘境吧?”
“或许他身受重伤。”秦越不着痕迹地瞥一眼沈意,“毕竟魔尊的魂魄曾受重创。”
望朔反应过来:“是哦,你在秘境中一剑斩了魔尊栖身的扳指!”
众人皆震惊地看着秦越——这位还做过这等事!一剑斩了魔尊!
秦越不太想提及这事,只略略点头:“再者说,我归来时,那魔修以魔兽奔袭引我现身,这才向帝都发动袭击。若说他没有号令魔界的能力,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
沈意心道你想多了,魔兽奔袭是你的倒霉女儿干的好事,跟皇宫那魔修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巧合罢了。
不过这巧合真够致命的,不论是对你们,还是对皇宫中那人。沈意想到这里,眼神微动。
活该他背着这罪名,沈意对那魔修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望朔撑着下巴,沉思道:“这么说,要先干掉那魔君了。”
众人面面相觑:“可是这事,我们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不必你们帮忙,”秦越笑了笑,“只需你们做个见证。”
见证?
有人心念电转,自觉摸清了这位家主的想法,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这是自然,待您找到玉玺,我们自然为您……做这个见证。”
皇宫中的玉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莫非秦越执着于先进宫,是为了得到那玉玺?
这样看来,裴元直还是棋差一招啊,众人心下各自思量着,毕竟有了玉玺,来日征服二十九城,乃至登上帝位时,才算是名正言顺。
秦越头也不抬地喝茶:“诸位真的想多了,我对做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
众人试探着笑道:“秦家主忠心不二,这是自然。这样看来,由秦家主保管玉玺,以免它落入贼人之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贼人?谁是贼人?裴元直神色微变,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微微一缩,然而又镇定下来:“裴家主看我做什么?我正同秦家主说话呢。”
众人都没说话,即使昨日他们还跟裴元直相谈甚欢,但是毕竟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的时务是谁拳头大就听谁的,本以为裴家经营数年不可撼动,谁料化神境如此可怕,堪称是一力降十会,什么经营都不管用,只能俯首称臣。
众人思及此,不由得想起盛朝的开国皇帝盛元,那位也是修为高强之人,方能开辟盛朝伟业。
而秦越和那位一样,也是天赋异禀,修为高深者。更不要说秦越一改少时的乖僻,如此宽宏大量,冷静自持……
如此看来,这位秦家主才是真正的领袖啊!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俱是心领神会,便异口同声笑道:“听凭秦家主吩咐便是!”
秦越眼中闪过似笑非笑的神色,又飞快地隐去了,只剩下满眼的平静:“不敢当,还望诸位勠力同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