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静默, 阴霾皆散去, 残阳如血照耀。
气势汹汹而来的魔兽不知何时已然散去了, 只留下了满地的魔兽尸体,可谓是来去匆匆。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实在不知道这帮魔兽到底为何突然袭击。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沈意不说话, 秦越也没有真的去猜——光是想到这件事,就几乎让他愤怒得失去神智。
他日日夜夜担忧沈意, 担忧他落入归墟会如何,一面拼死变强, 想要早日到达圣人境, 进归墟去把沈意救出来。
无数寂静的夜晚,无数天明的早晨, 秦越独自练剑,身边却再没有那个一直陪伴的身影。
那个身影去哪了呢?他独自在归墟中漂流吗?还是早已化为了灰烬?
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可能, 他自己活着从归墟中出来了, 过着无人陪伴的生活,会不会像自己一般痛苦?
他唯独没有想到, 沈意早已把他忘在脑后,他有了新的爱人, 他和那女人抵死缠绵, 甚而连孩子都有了。
那自己呢?自己仿佛一个笑话。
沈意感受到手腕上越来越重的力气,蹙了蹙眉:“你弄疼我了,秦越。”
秦越垂下眼睛看他, 沈意接触到那眼神,骤然心中一跳。
说实话,他第一眼看到秦越,心中是欣喜的。
看,不论天道如何看不上秦越,不论魔修如何要置他于死地,秦越他终究是做到了,他站上了最高处。
然而欣喜过后,他再看一眼秦越,恍然间想到:他变了许多。
他眼中那燃烧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火焰隐藏到了深处,双眼之中,唯剩一片平静的黑色海洋。
他不再是热爱冒险的少年人,而是身负重任的成熟男人了。
他变得沉稳而内敛,让人捉摸不透,让人敬畏拜服,也让人……为他倾倒。
沈意不争气地心跳加速起来,眼中露出点笑意。
可是秦越却没有笑,他眼神一点点扫过沈意全身,目光在他周身的黑气上微微一顿:“你入魔了?”
“是啊,”沈意微笑道,“要杀我吗?”
“杀,倒是不至于。”秦越端详着他,“仙道贵生,我会让你变回正常人,放心。”
沈意有些诧异——成为魔修后,还能恢复成常人吗?
这是什么黑科技,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就算再黑科技,也不能把魔君变回正常人吧。
魔君——要告诉他吗?告诉他自己继承了摇光扳指中的力量,成为了新的魔君?
毕竟魔兽暴动,这么大的阵仗,恰恰他一个魔修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像幕后黑手,即使自己不说,他也会很快猜到的吧。
沈意想到这里,忍不住啧了一声,瞥了沈笑笑一眼。
而沈笑笑……沈笑笑一脸的事不关己,只充满敌意地望着秦越,好像这烂摊子全是秦越的锅一样。
此时天边传来一声清越的长鸣,那是帝都的灵鸽传来消息。校尉忙不迭伸手接过,便要呈给秦越,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念。”
校尉只好拆开信扫了一眼,脸色微变:“少主,魔修袭击帝都,各大家族损失惨重。更可怕的是,那魔修最后扬长而去,跑进皇宫里了!”
他放下信,神色凝重:“难道说对我们的袭击只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把少主引过来,实际上的目标其实是帝都吗?”
听见他的猜测,士兵们都觉得很有道理,唯有姜夔回想起魔兽对她势在必得的眼神,觉得似乎不是这样。
可是难道说这帮魔兽大张旗鼓是为了她?这更是全然没有理由的事情。
姜夔于是什么都没说,看向秦越和沈意。
她看不到秦越的表情,只看到他依旧握着沈意的手腕,一面问道:“是这样吗,沈意?”
沈意听到这消息,眼中是真切的惊讶:“我不知道。”
秦越盯了他一眼:“你让我猜,那我便猜猜——莫非帝都那魔修,就是你的姘头?你为了她,演了这出戏骗我?”
“……”沈意,“其实沈笑笑的母亲是——”
他话未说完,便听见咔嚓一声响,低头看去,秦越趁着自己没有防备,居然给自己右手套上了镣铐。
那镣铐细细小小的,拖着长长的金色链子,看起来不堪一击,但是内里澎湃的灵力支撑,让它成为不可攻破的枷锁。
那里面全是秦越化神境的灵力,而沈意如今却尚未恢复魔君的实力。
他开始想,自己没有在看到秦越的一瞬间掉头就跑,是不是一个错误。
可谁能料到秦越态度居然这么强硬,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当然不会有,那时他正一心想告诉秦越,沈笑笑的另一个父亲是他!
“剑阁刚研制的,用来抓魔修的东西。”秦越看着沈意震惊的神色,勾了勾嘴角,“你可是第一个体验的人,沈意。”
第一个体验的人就是魔君,很好。
沈意几乎要被气笑了:“你居然偷袭我?你居然把我铐起来?”
“不喜欢?”秦越反问道,把另一只镣铐拷在自己手腕上,“那就当做是你铐我好了。”
沈意:……
沈意看着他熟悉的深邃侧脸,心中气极。
“这可是你招惹我的,”沈意慢慢道,“到时候……别后悔。”
到时候——等你发现是自己把魔君带到帝都里的时候,可别后悔。
毕竟我只是坐个顺风车,只不过这顺风车危险系数有点大罢了。沈意漫不经心地想着。
之前拷问那魔修说,魔气是从皇宫中散发出来的;如今又有消息,说魔修进了皇宫中躲藏。
那人到底是谁,胆敢冒充他的名义,搅弄天下风云?
沈意正想着,那边秦越嗯了一声,拉着他便往前走,长长的金色链子在两人中间晃来晃去:“后悔什么?这不是很好?”
他一路走到马车前,对沈意让了让:“上车吧。”
沈意看他一眼:“堂堂秦首席不御剑,反而坐马车?”
秦越只是道:“我愿意。”然后顿了顿,“正好趁此机会,从你嘴里盘问点魔修的情报,不是更好?”
随你问吧,沈意心道,说一个字算我输。
而眼看着他被拉走了,沈笑笑睁大了眼睛:“爹爹!”
爹爹你怎么不还手啊!
沈意顿了顿,本想叫她自己走,却被秦越抢先道:“一个都别想跑!姜夔,帮个忙。”
他指了指沈笑笑:“帮我看住这小孩。”
姜夔看一眼愤怒的沈笑笑,看一眼面色不善的秦越,又看了一眼笑得无奈的沈意。
最终沈意冲她点点头:“拜托你照顾一下沈笑笑罢,她想去帝都很久了。”
姜夔这才点头答应:“好。”
沈意又瞥一眼秦越:“你敢对沈笑笑下手,我必不会放过你。”
“放心,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手?”秦越低声笑道,“何况她还是你的女儿!”
沈意瞥他一眼,勾了勾嘴角,坐进了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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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车本是军中之物,并不算宽敞,陈设也很简陋——不过这一切在修仙者手中,根本不是问题。
只见秦越在储物玉佩上轻轻一点,地上便铺上了柔软崭新的羊毛地毯,锦缎织作的靠枕摆在一边,上面还有漂亮的流苏。
沈意从容笑纳了这一切,惬意地靠在锦缎中,窗外传来校尉小心翼翼的声音:“少主,帝都那魔修引起的混乱已经被裴家摆平了,家主便重新准备了接风宴,为您接风洗尘——”
“不必了。”秦越淡淡道,“你下去吧。”
校尉应声离开了,沈意默不作声地打量秦越,看到他长袍袖口上绣着精致的花纹,银光闪烁间,越发贵气逼人。
与此同时,秦越也在望着他,看着他瘦的尖尖的下巴,宽大的黑袍下白皙的手腕,还有手腕上金色的镣铐。
或许是因为入魔的缘故,他平静而常带微笑的眼中多了一丝狂意,像是暴风中肆意翱翔的海燕——美则美矣,却总让秦越觉得,他要离自己而去。
秦越忍不住动了动自己的手腕,那金色的链子发出细微的响声,一路从自己手上,蔓延到沈意身前。
他在这里,真实的,鲜活的,便如往昔一般。
但是秦越知道他们不再是当年的秦越和沈意了。
多年未见,两人都变了很多,四目相对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半晌,秦越才问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意伸出手,指尖腾起一股黑气:“你也看到了,我入魔了。”
“就因为这个?”秦越不以为意,“只要你还活着,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介意的——沈意,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一点。”
我的不可束缚,我的一往无前,难道你不曾了解?
不,你一定知道。
沈意却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你不是也过得很好?”
“秦家少主,剑阁首席,神微长老……”他仿佛感叹似的,“比当年过得更好。”
“但是没有你,”秦越语气平静,“就不算好。”
沈意眼睫微微一颤:“并不是这样,秦越。”
秦越却笑了:“怎么不是这样?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过得好不好,只有我知道!”
他倾身上来,伸手扶住沈意双肩,直视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只有我知道!沈意!”
沈意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终于明白过来:“你过得不开心吗,秦越?”
秦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为他的后知后觉感到愤怒:“不然呢?”
“可是,”沈意蹙眉,“可是你已然走上了道途巅峰,难道这还不够吗?”
如今你修为高深、地位尊崇、受人敬仰,原著中能得到的一切你都得到了——除了后宫。
事实证明,不需要后宫那些女人给你的金手指,你也可以成为道子。
哦不对,现在该叫道主了。
沈意望着他:“得以参悟大道,还不够让你开心吗?”
“不够。”秦越眼中闪烁着沈意看不懂的神色,低声道,“如果让我选,我宁愿回到我们游历四方的时候。纵使那时修为进阶缓慢,但是……”
他顿了顿:“但是我是开心的。我知道,你也是。”
因为我们陪伴在彼此的身边。
沈意终于明白了什么,慢慢伸出手,抚上了秦越的脸颊。
“所以,”他轻声道,“我在你心里很重要,甚至……比大道还重要?”
秦越伸手覆上他的手,侧头吻了吻他的指尖:“不然呢?”
沈意微笑起来,仿佛坚冰融化,露出下方春水如波。
多年未见的生疏感亦如冰雪般融化,秦越看见他的笑容,干脆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秦越靠在马车侧壁,而沈意靠在他身上,枕着他的肩膀。两人铐着金色镣铐的手交叠在一起,随着马车行进,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
秦越低头吻着沈意额头,正此时,沈意却松开了手。
他坐起身来,抬眼看着秦越,眼中还有未褪去的柔和。
然后他道:“抱歉。”
秦越微微一怔,就见沈意猛地抬手,一个手刀斩在他脖子上!
他手上缠绕着黑气,这一击,竟然是毫不留情的。
秦越瞳孔骤缩,侧身躲过,却见沈意只是为了逼退他,下一秒,他手上锁链寸寸断裂,沈意飞身而去,便要逃出车外!
那一切柔情都是假象,只是为了迷惑自己吗?
秦越骤然愤怒起来,万千剑气汹涌而过,锁住了沈意的去路。
他如今修为臻至化境,虽然未到圣人境,但也是常人承受不起的力量,更不要说沈意这种灵脉断裂,从头再来的魔修。
沈意感受到瞬息而至的剑气,心道糟糕。此时他也顾不得暴露什么魔君不魔君的身份,一心只想着离开,身上黑气澎湃四散——
却被强横的剑气直直压了回来!
他的修为,竟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恐怖一些,沈意闷哼一声,被秦越一把抓住了手臂,然后狠狠地按在了地毯上。
他按着沈意双肩,身上剑气四溢,微微冷笑道:“怎么,想逃?”
沈意抿了抿嘴角:“别逼我动手,秦越。”
“你动手又如何,嗯?”秦越周身剑气飞速旋转起来,如刀般的锋芒聚拢在一起,化为了一根新的金色锁链,上面剑气流转,全然是化神境的威压。
他这次不再大意了,直接锁住沈意双手:“你想动手,我们慢慢来。”
沈意望见他眼中不可反驳的神色,闭了闭眼睛:“你别这样。秦越,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何必勉强?”
“不是一路人?”秦越低声笑了,“你要搬出那套正邪不两立的说法来吗?”
他抬起沈意的下巴:“我告诉你沈意,魔修又如何?我不在乎!”
他想到魔修茹毛饮血的生活,心下一痛:“何况只要你愿意,我将想尽办法让你恢复正常——”
“可我不愿意。”沈意打断他。
秦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愿意?”
沈意面色平静,一字一句:“当魔修挺好的,无拘无束,我很喜欢。”
秦越静了静:“那也行。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接受。”
“你可以接受吗?”沈意摇摇头,“可我不能。”
秦越蹙眉望着他,而沈意早已预料到今日,只是笑了笑:“你想让我乖乖呆在你身边,看着你杀尽天下魔修?你可曾想过,那都是我的族人!”
族人!
秦越脑中一阵轰鸣,半晌才道:“你是人类,不是魔族。”
“那是曾经。”沈意慢慢道,“如今我是魔修,从身到心,全都是。”
“什么让你变化这么大?什么让你对魔修有着如此的归属感?什么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秦越喃喃道,“让我想想——莫非是你那个姘头?”
他目光沉沉望着沈意:“你们生出一个小魔修来,想来她是个魔修吧?怎么,她这么好,让你乐不思蜀?”
沈意张了张嘴,最终笑了:“是啊。”
干脆就这样好了,把一切冲突和矛盾,都归结给一个莫须有的“魔修”身上。
他迎着秦越的眼神:“我若不爱他,为什么会和他生下孩子?”
秦越的眼神凝固了:“她是谁?告诉我,她是谁?!”
沈意只是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秦越望他半晌,拉起他手腕上的锁链,把他双手按在了头顶。
宽大的黑袍滑落下来,露出他白皙的肩头,闪烁着玉一般的光泽。
而那张精致的脸上的平静碎裂了,露出些许不安来。
不安什么?秦越更加愤怒,难道他觉得我会伤害他?
不是谁都像他一般无情的,秦越想着,伸手扳起沈意的下巴,轻轻咬了上去:“我会让你说的。”
沈意试着挣脱,却动弹不得,心下生出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你。”秦越在他脖颈上印下一个个深深的吻,爱极又恨极,“她都吻过你哪里?这里?”
他又吻上沈意双唇,“还是这里?”
沈意的呼吸急促起来,秦越的气息近在眼前,轻而易举地撩拨起他的心绪。
见他苍白脸上泛起一丝潮/红,秦越轻笑一声:“是她让你意乱神迷,还是我?”
“……”沈意咬牙,“你要做就做,少废话!”
“是吗?”秦越眼神一凝,俯下身来,“那就如你所愿。”
他肆意揉弄着沈意柔软的嘴唇,而沈意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却被秦越粗暴地拉起头发,被迫抬起了头。
然而秦越的吻依旧是温柔的:“看着我,我是谁?”
沈意喘息着,一时没有说话。直到秦越变本加厉,才带着哭腔道:“——秦越!”
秦越紧紧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一面轻声道,“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