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魔修

鸣鹤峰,仙尊清玉的住所,藏在神微群山的角落里,终日清静无闻。

清玉不要道童,更不要仆役,整个鸣鹤峰上渺无人烟,唯有四季花木生生灭灭,便这样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岁。

一位山长打着伞匆匆而来:“清玉仙尊!”

他耳边传来清玉的声音:“怎么?”

那山长蹙着眉头:“帝都那帮子弟刚刚来找我,说沈意失踪了。”

清玉顿时一静:“是谁做的?”

“不知道。”山长苦着脸,“而且那叫秦越的弟子也追出去,不见了。”

清玉没再说话,山长只觉身边微风吹过,气息一闪,心知清玉已然追出了,有些忧愁地望了望天。

搞什么?神微宗上居然还有绑人的?

还有那秦家公子,净知道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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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雨势中,沈意被那人带着一路飞掠,眨眼间不知到了何地,又被一把摔到了地上。

地上泥土湿润,一下子染脏了沈意雪白的衣袍。他撑着坐了起来,蹙眉望着那人:“风不眠。”

风不眠揉了揉手腕:“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除了你,我想不出哪个大能会看我不顺眼。”沈意强自冷静,“不知道我又是哪里得罪了你?”

风不眠意态自若,说着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你家里世代是秦家的家奴,及至你父母被秦迁的小妾害死,自己也差点没命,眼看山穷水尽之时,结果太子出手救了你。”

“角落尘埃骤然被日月之光照耀,这真是你的荣幸。”风不眠笑了笑。

沈意抿着嘴角:“你这几日不见人影,居然是去查我的身世?”

风不眠嗤笑一声:“开什么玩笑。这几日帝都风起云涌,谁有空管你。”

“至于你的身世,难道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风不眠打量着他,“可惜如今看起来,你忘了筑基前所有的事。”

沈意没说话,沉默地望着他,余光打量着周遭,只见树林森密,宽大的树叶淅淅沥沥往下滴着雨水,在松软的泥土上聚成小水洼。

从树木形貌来看,似乎没有走远,沈意思忖着,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希望自己能撑到人来救自己——

会有人来救的吧?沈意心里打了个突,发现自己不见了,秦越怎么也会赶快告诉清玉的吧?

他这边目光游移,风不眠却沉默着,眼神中光芒跳跃,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沈意心下一动——他顾忌清玉么?

毕竟他的灵魂可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清玉和风不眠的关系呼之欲出,只不过谁都装不知道罢了。

沈意心念电转,本想搬出清玉来劝风不眠收手,却忽然顿住了。

谁知道此时提及清玉,他会不会被戳中死穴,更加发疯?

沈意思绪翩飞,而风不眠则终于做了决定,一步步走进他:“既然你都忘了,又成了清玉的徒弟,我本来都打算放过你了。”

风不眠走到他身前,随手扯住他头发往上提,沈意不得不跟着那力道站了起来,微微抬起头,和风不眠对视着。

这男人全身上下都是一股偏执危险的味道,叫沈意全身紧绷起来,指尖都一阵发白。

风不眠却没看到他表情似的,漫不经心道:“可你却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一次又一次。”

沈意蹙起眉头,尽力平静地答道:“我并没有。”

风不眠扫了他一眼,目光钉在他手指间的扳指上:“你应该离清玉远一点。”他又慢慢抬起目光,盯着沈意的眼睛,“你更不该背叛我。可事实上,这些你都做了。还说没有?”

沈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掠过,可是又抓不住:“背叛你?我即使是背叛,难道不是太子——”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诧异道:“——你是太子的人?”

“多聪明啊,”风不眠面无表情,“我跟你见过这么多面,从未觉得你如此聪明。”

沈意的心跳骤然加快,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望着风不眠:“既然太子被废,你不去帝都,来找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你是小人物没错,”风不眠点了点头,“可你本该是一个不可能叛变的小人物……”

他猛地伸手掐住沈意的脖子,把他拎起来抵在了树上,望着他痛苦的神情,一字一句道:“我亲手把你推下寒潭……而你本该在落入寒潭的那一刻便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沈意瞳孔一阵猛缩,而风不眠眼神闪烁着,神经质地絮絮低语:“我亲口向太子承诺你必死无疑,我亲口承诺了他的宝座!还有我进阶返虚的希望——这一切,居然毁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厮身上?!”

刹那之间,沈意头脑里猛地炸开了惊雷:“你是太子和我的接头人——”

“——你是魔修!”

雨声噼啪打在树叶上,天边闪电划过,照亮了风不眠的脸。

却照不亮那双眼中的深沉和癫狂。

沈意心跳的要蹦出嗓子眼,脑海中飞快闪过记忆中的画面。

狼山上的寒潭边,灰衣魔修自顾自练着剑。他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见那剑气纵横四射,心下生出无法抑制的羡慕来。

骤然间,林中传来一声惨哼,他忙过去查看,只见一只九尾赤狼被剑气所伤,倒在了地上。

他正准备回头禀报,却看到赤狼的伤口上冒出黑气,而赤狼的目光里却投出一股癫狂的痴迷来,仿佛世间三毒,所有的贪嗔痴,它都在那短短的瞬间经历过一遍。

他虽是凡人,但是因着跟着这位大人的缘故,也见过不少妖兽,但没有一只露出过这种人似的表情,顿时吓得后退了一步。

而那赤狼眼角流下泪来,下一秒却挣扎着怒吼一声,双眼骤然变作了赤红色!

“有趣。”他听到大人的声音,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去,正看到那位大人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目光贪婪地扫过他的眉眼,望进那邪气的黑色瞳孔,顿时痴了。

大人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走罢。”

他勉强回过神来:“大人,这妖兽……”

“得我剑气,是它的福气。”灰衣魔修淡淡道,“若成魔兽,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他喃喃自语:“清玉说了,要我多做好事。”

他没去注意大人说了些什么,仅仅是看着他的面容,便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那么卑微,渺小,又肮脏的自己……却有幸臣服在他的光辉之下!

“沈意。”大人的声音骤然飘远,原来已然走远了。

他连忙赶上去,却见大人蹲在寒潭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可是这位大人第一次要他上前,他心想着,满怀激动地快步赶了过去:“大人有何吩咐?”

魔修笑了笑,勾了勾手指,他便骤然被抛入了寒潭中,被一股巨力穿透了胸膛,涌出的血液浮上水面,泛出淡红色的气泡来。

“肖想我?”魔修勾了勾嘴角,“你也配。”

沈意骤然回过神来,死死盯着风不眠的脸:“你是——魔修?”

他早该知道的!

从风不眠不断试探他起,他就该有所察觉才是!

他明明知道幕后站着一个魔修,却从未去想他是谁!

沈意有些懊悔,而风不眠哼笑一声:“魔修?大道归一,分什么正邪!世人总是这么无聊!”

沈意没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风不眠掐着他脖子的手泛出黑气来。

他被一阵窒息的森冷包裹住,却见手上的扳指亮了亮,撑出一道乳白色的光晕。

谁料风不眠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抬手便打碎了那光罩,一面低低笑道:“阿玉对你真好,沈意!”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暴喝,风不眠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脸色顿时变了。

清玉姗姗来迟,飞身上前,却见风不眠冷冷道:“你过来我就真的杀了他了,阿玉!”

清玉堪堪停下脚步,蹙眉望着他:“你这又是做什么?”

“阿玉,你太单纯了,总是如此轻易地相信别人。”风不眠道,“你以为的聪明纯善的小徒弟,内里究竟是怎样一个肮脏的货色,我想你还不知道吧?”

清玉摇摇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风不眠嗤笑道:“好好说?给他喘息的余地编造谎言吗?”他把沈意的身体往上举了举,几乎是把他悬空钉在了树上,一面笑道:“对付你这种狡猾的小贼,总得用不一样的办法。”

“不需要。”清玉向来温和的神色此时一片严肃,他抿着嘴角,右手两指并拢,手上灵力缭绕,直直指向风不眠,“我的徒弟,我自己管教——放开他!”

风不眠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固,满是不可置信道:“阿玉,我们相爱三百年,如今你要因为他对我出手吗?”

“我对你出手,不是因为沈意是我的徒弟。”清玉身上气息澎湃鼓动,目光中却是失落的,“而是因为你肆意妄为,滥杀无辜。”

风不眠笑了:“他并不无辜。不信你问他,他是不是太子放在秦家的人?”

清玉的目光放在沈意脸上,而沈意沉默片刻:“师尊,你听我解释——”

“——是还是不是!”风不眠冷冷道。

沈意吐出三个字来:“曾经是。”

清玉微微愣住了。

风不眠又道:“你是不是替太子杀过人?”他似笑非笑,“那些人里,还有不少是无辜的百姓呢。”

沈意只觉得全身都脱力了:“是。”

清玉的脸色顿时一变,而风不眠则满意地笑了,抽出一沓纸扔在了地上:“还算老实。你若是咬死不承认,我这可多的是证据!”

沈意的脸色有些苍白:“师尊……我……”

清玉默默地望着他:“我听你解释,说罢。”

沈意却闭了闭眼睛。

这该怎么解释?

他无从说起,微微低下头,散乱的发丝掩盖了他的眼神。

这个卧底的初始身份,本来都已经搞定了,却不知怎么冒出一个风不眠。沈意心道,更不要说风不眠还是一个魔——

沈意被一股灵力刺穿,顿时闷哼一声。抬头看去,便见风不眠目光沉沉地望着他,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来:“阿玉,你如今知道他的真面目了?我绝不能把这样的人放在你身边!”

“等等。”清玉注视着沈意的眼睛,慢慢道,“沈意,我且问你。你说奉我为师,一心向道,这可是真的么?”

沈意低声道:“是真的。”

“好,”清玉叹口气,“好孩子。”

风不眠微微一愣:“阿玉!他杀过人!你不是最恨残杀无辜的吗!”

“俗世之人,牵挂太多,哪怕是帝王将相,也有不得已之处,更不要说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厮。”清玉摇了摇头,“残杀无辜的哪里是他呢?他不过别人手上一把刀罢了!”

沈意心下一松:“师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清玉笑了笑,漫步走了过来,却见风不眠冷笑一声,抬手在沈意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汩汩流下,清玉望着那血液,目光渐渐淡了下来。

“你比以往更暴戾了。”清玉轻轻低语,“我万没想到不过是收个徒弟,你的反应会这么大。”

“我一直如此。”风不眠冷声道。

清玉摇了摇头:“你这样很危险。于道途,于你于我,都很危险。”

他有些伤感地望着风不眠:“原本……师兄已然答应了我们的事,准备从帝都回来就为我们办合籍大典。”

风不眠脸色更差了:“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清玉喃喃道,“或许是天意罢。”

风不眠浑身都轻轻颤抖起来:“天意!”

“天意!”他哈地一声,“天意奈我何!”

沈意只觉得他状态不对,屏住呼吸望着他,见他目光一动,剑光闪过!

——那并不是风不眠的剑光,而是——

风不眠侧头看去:“秦越?”

秦越挽了个剑花,冲清玉和风不眠微微躬身,淡定道:“打扰了,我来找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