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分郡县也好,择选民间才子也罢,意图皆为粉碎当地势力。”秋萱殿内,异人拿着儿子送上的私信对着自家媳妇炫耀,“原本魏国二十城,而政儿提上来的是二十二县,”
异人品了品,笑着摇摇头,“这小子促狭,指不定就是扼住了哪家的咽喉,硬是把人分开,再加上让民间举才……啧啧啧,政儿此法子想的,这满朝臣子,愣是没人在之前想到过还有这个法子。”
赵姬微笑着边听丈夫说话,边穿针走线,赶制着手中的内衫,“政儿好也是大王教得好,这朝中人哪个被大王教过?”
“哎~”异人轻咳一声,然后禁不住骄傲地昂了昂下巴,“这倒不全是我之功,吕卿和荀卿都费了大力气。你别说,这儒家之人教学生还真是有一手,吾观荀卿的几个弟子,皆为可用之才。”
“可为荀卿建设学宫的人是大王。”赵姬微笑,“荀卿教得好,前提也是有秦国各项政策扶持。”
“话不能这么说。”异人摆摆手,“夫人有所不知,这世间向来都是名器易得良将难寻,学宫易造良师难请,不过区区一学宫,七国谁不可造?荀卿肯留下,多少也是看在了他两个学生的面子上。”
赵姬表示不赞同这一想法,“这世上历来只有学生跟着先生走的,哪来的先生跟着学生走?安儿这孩子邀请荀卿入秦时候妾可就在边上,哪儿有大王说的这般玄乎。荀卿可是在秦国大半地方都走遍了才决定留下来的,你若是将功绩都归在了安儿身上,于荀卿可有几分不公啦!”
赵姬不过几句话便将吕安从当中摘了出来。这自不是因为她不想吕安享了这份好,而是王者心思难测,吕安正是上升期,正是功勋和口碑需要积累的年岁,过于显眼着实没必要,别人的期待值过高的话,反而不容易让人满意,期待值低一些才有惊喜。
这也是赵姬后来学会的,因此,她从不会在异人面前夸奖自己儿子学会了什么,全让异人自己去发现。虽然异人也常常觉得赵姬对儿子要求太高了管得太严了,但父子两人感情也的确因此更好啦。
这也是做母亲的智慧。
说到这个,她忽然想到一事,“我这儿也收到了安儿传来的一封急信……”
异人挑挑眉,“这样说的话,寡人也收到了政儿代传的一封信……”
夫妻两人目光交汇,异人露出了一抹笑来,“我猜我们收到的多半是说的同一件事。”
二人对视了一下,当下便从对方的目光中得到了确定。
赵姬捂着额头道:“安儿请我去说和一下,这事我要怎么说……”
“咳,我也不知该如何对先生说。”
没错,这对夫妻在另一对夫妻面前虽各有各的原因,不过同样弱势来着。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在他们登上秦国的权利巅峰后,还是难免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公事还好,这私事……吕小安找他们帮忙可以说是找错人啦!
而且同样作为生了独子的父母亲,他们对于吕安这种不声不响就想要和男人过一辈子的想法也颇为不赞成,去说情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事外人也说不来……”异人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下,“不过若是站在寡人的角度上。我一直以为,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这倒不是异人想要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只是以秦王的角度看来,两个优秀臣子凑合在一起远不如各自成家生一窝小崽崽来得好。
这两人一文一武,要是生出来小娃能传到七八分就已经很够了。就算儿子不成器,那不是也能有孙子吗?就像蒙氏一族一样,蒙骜的儿子资质尚可,然孙子却很不错。当然,如果能在儿子这代就出个奇才就更好了,秦国人手短缺严重啊。
但赵姬却有些不赞同,站在女性的角度上,她觉得将两个有情人分开有些太残忍了,更何况吕小安很少来求他们帮忙,这事他们如果不去说和已经不太好,帮倒忙算是怎么回事?
异人立刻就揽住了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有情,纵千山万水,又怎么拦得住呢?就像你我,当时不也是分开了那么多年,现在感情不还是那么好?”
拿自己举例子可以说是非常有说服力了,赵姬当下就想到了那段夫妻分离的岁月,不由将身子轻轻靠在了异人怀中,眸子更是软成了一汪秋水。
儿子不在没有了顾忌的秦王夫妇当下就是一番你侬我侬。片刻后,赵姬忽然问道:“大王,尉家那儿郎……何时归京?”
“信使走得快,不过尉缭的那匹马不错,约莫也就是这两日就能到了吧。”
“……”
“……”
他们下了决定,这事自己不好掺和,不过倒是可以跑到吕不韦宅院中说说情,万一吕不韦想要动拳头自己也能拉一拉,总不至于最后真的打起来。
咳咳,要说打起来也没啥,老秦人从不饶舌,有仇有怨当场就报了,这“夺子”之恨也算恨吧……虽说秦法不允许私斗,但是处罚对于这两人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但关键是吕家和尉家住得太近了,虽然尉缭未必会还手,但尉家人就不好说了,这事要是一个不当心发展成两家械斗就麻烦啦。
到底是秦国重臣,这有些失了颜面哩!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当异人和赵姬微服抵达吕宅时候看到的却是客客气气的吕不韦一家以及尉缭一家。
没错,尉缭不是独自上门的,尉父尉母面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坐在那儿,甚至连尉家老爷子都上门来了。
……这行动力,够强的啊,这是刚回家就带着家里人来了吧?
异人都不由有些咂舌了。
他猜的的确没错,尉缭刚一回家,马都没拴好就下摆一撩跪在了来接自己的爹妈面前。
尉爹被儿子的突来之举惊了一下,脑子里头顿时就闪过了百八十条恐怖的念头,甚至连儿子刺杀了秦王都想到了,自觉已经做好了准备结果等儿子将事情经过说了,尉爹还是没忍住,气急之下就抽出了挂在尉缭腰上的马鞭对着儿子就刷刷挥了两下。
等他儿子不躲不闪地跪在地上硬生生吃下两鞭子后,尉爹就被媳妇拽住了。和吕安一样,尉缭也是他们这一脉的独子,但他愤怒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
“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人家吕小郎有这种心思的?”
尉爹的手指抖啊抖,尤其在得到“挺久以前”这个答案后,整个心肝肺都在颤。
这真的不是他要把儿子往坏处想,但是他儿子着实年长吕小郎许多,又从小带着对方长大。这吕小郎在还什么都不懂的年岁就已经被儿子圈在了身边,这这这,这不是那什么童养……哎哟哟!!
若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还能厚着脸皮登门去道歉,问题是对方是吕安。
当初吕小郎为他们家尽心竭力地采买房屋,考虑到尉家一家过来没地方住,吕安还将房产挂在了吕不韦名下。
这可不是一步简单的人情,秦国可是有罪者牵连制,吕不韦将房子“借给”尉家,也是承担了风险的,而且虽然吕不韦并未举荐他们,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们一家和吕家没有什么联系,吕不韦帮这个忙显然是看在吕安的面子上。这一点上,他们尉家一家都得承吕安的情。
本来兄友弟恭也算是一段佳话,但他儿子居然将吕家的儿子给拐了,这事一出,现在这算是个什么事情哦!
尉母见儿子这般姿态也微微皱眉,她上前几步站在尉缭面前,同时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尉父的视线,“你刚刚及冠的时候,娘说要为你寻一良家女结亲,那时候你便拒了我,可是因为吕小郎?”
尉缭微微一愣,他紧绷的表情禁不住透出几分无奈来,他摇摇头,“娘,那时候景熙才多大,儿子还不至于那般程度。”
“当真不是?”
“不是。”
尉母挑高了一边的眉毛,“那你二人确实是因为……”她抿抿唇,“因为感情才在一起的?”
尉爹闻言一愣,眉间立刻紧紧扣在了一起,他看向儿子的眼神格外严肃,还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尉缭面上无奈更甚,“母亲莫要多想,我同景熙自是两情相悦。”
似乎是因为在父母面前说起这事,尉缭面上还带起了一圈不自在的红晕。尉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子,然后以手掩唇凑在丈夫身边说了几句。尉父严肃点头,对尉缭说:“你先去上个药,这事先不必同你祖父说,我和你母亲再斟酌一下。”
显然,夫妻两人也是打算用那最好用的一百零八招——拖字诀了。然而,尉缭却没有站起来,他微微抬脸仰视自己的父母。
对上儿子的眼神,尉父尉母二人齐齐一愣。
他们的儿子目光烁烁,腰杆笔直,周身气息坚定,稳如泰山,便是以跪姿也全无居于人下之态。这是他们尉家最出色的儿郎,是从小就不曾他们担心过的儿子。
这一刻,这对夫妻都有一种自己的打算被儿子看透的感觉。尉父眉头一皱便想要上前,却被尉母一手拽住。尉母凝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子,最后落在了儿子的眸中,她顿了顿,柔声道:“缭儿,你突然说这事,总得让父亲和母亲好好想想吧,你长途回来也累了,好好歇歇一下,你接下来还要去蜀郡赴任,吕小郎也还在东郡……这来日还长着呢,何必这般着急……”
她越说话语越轻,因为她看到了儿子的表情——那是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
尉母惊呼:“缭儿,你不会是想要和吕小郎结契吧?”
她所说的结契自然不是广义上的那个意思,而是类似于婚契的一种说法,只不过通常用于男男之间,这在魏国一度十分盛行。
因为魏国有魏王和龙阳君这个例子在,魏国男男之风远胜于其余诸国,甚至于还有臣子为了和魏王有“共同语言”特意也找了个一往情深的对象。
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但是有人为了证明这一点而与对方缔结婚契。此举果然得到了魏王的赞赏,魏王和龙阳君甚至还在对方结契仪式上送了贺礼。
这种婚契当然是得不到魏国官方认可的,但上行下效之下,这也成了一种比较能被众人所接受的形式,起码比起没名没分暧昧不清的关系要正式得多。
而且它有一定的道德约束作用,但最大的作用还是在于如果对方没有娶妻的情况下,结契的对象可以获得妻子身份所拥有的责任和义务。
譬如另一半故去后可以以未亡人的身份为他守灵,譬如为另一半照顾家中幼小,撑起家族等等。当然,这主要还是要看在结契条例中怎么写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等权利。
但这在秦国不奏效啊,历代秦王对男色似乎都没有兴趣,在秦国也没有这种婚契关系存在,就算有……尉母眉头一皱,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你不会是想要将自己嫁给吕小郎吧?”
“那你也得看看人家吕小郎敢不敢要。”尉父一时没忍住,出口吐槽。还没等尉母侧目瞪他,尉缭便极为顺当地接了口,“他不会不要的。”
场面一时极为尴尬,尉父本是无心一句,现在却被儿子噎得胸口发疼,他忙对着胸口拍了两下才喘过了气。尉母立刻将他扶到一旁坐下,给人递了一杯茶让他乖乖坐那,自己则是提起了被尉父拿在手中的马鞭柳眉倒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给老娘一口气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