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去往玄虚国

昏暗潮湿的牢房, 蚊虫飞舞,蚁鼠横行, 污秽遍地, 散发着一股股刺鼻的恶臭与血腥味,处处透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来。

大将军谢江,一个孤零零的跌坐在最里间的牢房内,目光呆滞,神情麻木。

这里是青云国都城的天牢。

自从上次在大将军府邸前发生冲突以来, 他一着不慎,便被国舅鲁莽的关在此处,已过了有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内,在牢中的他既是愤慨不已,又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止一次的在暗中咒骂过太后一党的党羽,心里发誓等他的心腹手下一旦踏破都城,就将国舅和太后一干人等全部诛杀,将其脑袋砍下了当球踢。

但是他又生怕太后一党走投无路,在大军围城的那一日, 干脆鱼死网破的先把关在牢里的他给提前杀了祭旗。

毕竟因为之前过于托大,他自己的一条小命现在还在人家手里面攥着, 若是他死了,到时候即便大军攻破城门又能如何,就算他的手下军队真的谋夺了皇位,他也已经无福消受了。

想要自己谋划多年的成果,不被别人摘果子, 他就只得先行保住自己的性命。

于是在牢中的谢江,不止一次的考虑过在大军围城之日,如何说服对手留自己一命,而自己则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再这样满怀怨恨又惶惶不安中,他在牢中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晚又一晚。

却始终等不来自己的心腹手下带领军队前来解救他的那一天。

自他被关在牢中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消息应该早就传到边关,那数十万大军就算走得再慢,现在也该行至都城外了。

但是直到现在,那些大军都是杳无音讯,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一般。

而原本信心满满的谢江,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满满消磨了所有的雄心壮志与激动热情,只留下一份莫名的恐惧与麻木。

他有预感,自己这一次是一败涂地。

“嘎吱——”

就在谢江胡思乱想之际,锁着的破旧牢门突然响了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谢江神情麻木的抬头,向外看去。

“陛下,你慢点,这牢里面甚是肮脏,小心污了陛下的靴袍。”身材魁梧的狱卒,脸上挂着无比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的将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引入囚牢。

谢江瞧着那熟悉的年轻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重新坐回了自己污秽的墙角。

从前那个在他面前畏畏缩缩、在太后手中任由摆布的小皇帝,如今竟然还有闲心前来天牢中看望他这个一败涂地的阶下囚?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此次前来探视的举动,有没有得到他那个好母后的应允?

谢江心中不无恶意的想着。

就算他失败了又能怎样,落在太后一党手中,这小皇帝仍旧是个任人摆弄的傀儡,不比落在他手心里好多少。

小皇帝白子云刚刚进入这间关押着谢江的囚牢中,抬眼便望见以往在他面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此时正面向墙壁背对着他,一身多日未曾换洗的衣服肮脏不已,头上散落的长发油腻不堪,整个人狼狈落魄至极。

白子云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身旁的狱卒退下,自己则是一撩袍脚,也不嫌地上污浊,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微臣在这里先恭喜陛下,成功将微臣手下那些将士收编,太后一种党羽旗开得胜。”

不等小皇帝讲话,谢江已是提前一步,满怀嘲讽的开口道:“只是不知道,陛下在杀微臣之前,可是奉太后懿旨,前来嘲弄欺辱微臣最后一次的?”

白子云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皱眉眉头道:“你觉得…你的心腹手下没能率领大军前来救你,是因为他们已经向朕投诚了?”

谢江讥讽的笑了笑:“准确的说,他们是向太后投诚,并非陛下。”

他被关在牢中许久,丝毫不知外界的讯息,直到此时,仍旧不知几位国舅逼宫一事,只是满心以为小皇帝仍在太后一党的控制中。

白子云漠然看着眼前这个仍然满脑子党争的人,冷冰冰的开口道:“玄虚国犯边了。”

嘲讽的笑容陡然间凝固在谢江的脸上,他愕然的问道:“什……”

“玄虚国犯边,以蛊师作为先锋,用巫蛊之术害我边疆无数将士的性命,早已连破几道关卡,戍边的军队无一人能敌。”

白子云肃然的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大将军与玄虚国私通已久,不会不知道他们国家的巫蛊之术是如何的阴损险恶的吧?”

谢江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再也不复之前嘲讽麻木的态度,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一般,惊骇的叫道:“你是说,我边疆的那些心腹将领……”

“嗯,你想的没错。”白子云沉着一张脸,说道:“那些乱党并非投诚与朕,而是约莫早已被玄虚国的巫蛊师消灭了。”

也就是说,亏得谢江谋划这么长时间,又是招揽人手又是勾结敌国,到头来却是反手就被玄虚国给抛弃了,还将他依仗的势力全是消灭,不但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彻底将他逼上了绝路。

一时间,谢江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失魂落魄,面白如纸。

“你与玄虚国勾结,多年来已经让对方将我国边疆的地形尽数摸清,所以此次玄虚国犯边才会如此轻松。”

白子云的眼眸中含着一股压抑的怒火,语气深沉的与对方说道:“像你这等通敌卖国之辈,最后不禁害了自己,也害了青云国。”

“大将军如此罪大恶极,其勾结敌国的罪名已是判决传扬出去,国民皆知,百姓愤然,如若不杀你,实在不足以平民愤。”

“朕此次前来,的确是要在大将军伏诛之前,前来看你最后一眼。”

说罢,他便欲起身离开。

谢江呆愣愣的跪倒在地上,好似全然没有将他的话听入耳中,半晌之后,才突然扯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他道:“微臣落得如今的下场,乃是臣咎由自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算现在陛下要将臣推出去斩了,臣也无话可说。”

“但是……”他猛然间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好似锋利的刀刃,目光炯炯的看向白子云的脸,咬牙切齿般说道:“但是我不甘心,这朝堂中祸国殃民的奸臣,难道只有我谢江一人不成?”

“那齐家满门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刮取民脂民膏,而那作为齐家人保护伞的太后娘娘,则更是把持朝政,肆意滥用职权,将一国之主当做傀儡,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双目怒睁,满怀愁怨与不甘的盯着小皇帝,声嘶力竭的说道:“太后一党的所作所为,丝毫不亚于我,如今我已伏法认罪,可是那太后一党,就没有一点干系不成?”

新仇旧怨之下,谢江已是口不择言,连自称一句“微臣”也早已顾不得,口口声声之间只是鼓着劲想要挑拨小皇帝与太后一党之间的关系。

就算是死,他也不能让太后一众人等好过!

面对着他的咆哮,白子云却视若无睹一般,只是从容不迫的站起身来,拍打了一下下摆上沾染的尘灰,慢条斯理的说道:“前几日,国舅逼宫未遂,已被国师当场诛杀。”

原本怒气冲冲的谢江猛然将愣住,大张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之前只是提醒一下小皇帝,想要在自己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可是却没想到……

这边,白子云还在缓慢低沉的说道:“逼宫的首犯虽已伏诛,但是齐氏一门亦不得脱罪。”

“朕已下令,将齐家直系男丁尽数枭首,女眷发配流放,齐家旁系以及相关人等,一缕剥去身上官职爵位,流放边疆。”

在谢江目瞪口呆中,白子云已是慢慢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说道:“至于太后……太后在齐家罪臣逼宫的时候,不小心受到了惊吓,如今精神恍惚失常,无法自理,如今只得先暂时在后宫中安置调养着,无暇打理政事。”

“现在朝纲政务,已由朕全数接手,大将军已是不必担心,朕虽年轻,但是满朝文武自会辅佐与朕。”

听罢小皇帝口中所说的一切,谢江跌坐在地上,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

他身为大将军一党的党魁,如今身在牢中,边疆那些心腹手下已被玄虚国重创,他的这方势力几乎可以算是烟消云散。

而太后一党,则是趁着国舅逼宫的机会,被小皇帝抓住了把柄,得到一丝喘息之机后,直接以雷霆手段诛杀了齐家,处理了齐家的死党。又借口逼宫一事,硬生生逼疯了皇太后,将太后永远的软禁在后宫中,顺利的将国家政务从太后一党的手中接了回来。

想来太后这些年来越来越过分的举动,终于彻底消磨了她与小皇帝的母子之情,所以不管一旦被小皇帝抓住了翻盘的机会,下手的时候就格外的绝情干脆。

所以,不管逼宫时受惊的太后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都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给清除出局,只是碍于礼法与人伦,小皇帝不可能真的杀了她,只得留她一命,终身囚禁于后宫之中养老罢了。

一旦大将军一党和太后一党尽数倒台之后,剩下的事情便好办了。

只要小皇帝恩威并施,再加上名正言顺,余下的满朝文武,自然就会站在他这一边,拥护他、辅佐他,帮他稳定混乱过后的朝局。

白子云——这个从来都没被别人放在眼里的小皇帝,终于成为了青云国真正的国主。

跪在地上的谢江,难以置信的抬头望着将要离去的白子云,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国主,一点都不像以往畏畏缩缩的懦弱皇帝。

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备受轻视的少年,真的已经长大了,已经长成可以翻覆朝堂的程度了。

就在白子云的背影,即将要消失在牢房门外时,原本已经低垂头颅的谢江,突然又叫住了他,问道:“陛下,您虽已稳固了朝局,但是如今玄虚国犯边,边疆将士又绝对不敌巫蛊之术……”

所以,他们青云国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与敌国私通多年的谢江,在临死之前,终于对自己的母国也升起了一旦担忧之心,所以方才有此开口一问。

马上就要离开天牢的白子云,听他如此一问,脚下的步伐顿时停了一下,一张年轻的脸庞竟然沉了下来,嘴角紧紧的抿着,半晌之后,方才嘶哑的说了一句。

“国师已经赶去边疆。”

说罢,白子云竟是微微红了眼眶,再也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步履匆忙的走了出去。

在他身后,谢江怔愣的跪在牢中,口中喃喃许久,才终于面色苍白的笑了起来,直到跪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他都差点忘了,原来…原来还有国师啊!

他已经亲眼见识过国师的神通广大,这一次玄虚国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他们青云国只要有国师在,想必还是可以撑过这一劫。

再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也正是因为国师的突然到来,那小皇帝才终于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才终于得了一座可以依赖的靠山。

也正是从国师到来的那天起,以往无依无靠的小皇帝也终于渐渐成长起来。

只可惜,小皇帝成长起来了,那他们这些心怀歹意的权臣,便再也没了容身之处。

但幸好,青云国还有救……

终于笑够了的谢江,动作缓慢的回到了牢房中的稻草堆旁,拿出了牢房中吃饭用的破碗,用力的摔在地上。

残破的陶片四处飞溅,他眯着眼睛从地上捡起一块较为锋利的残片,不再犹豫,神情郑重的割向自己的咽喉……

“陛下,狱卒来报,大将军已在牢中自尽。”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侍卫赶到白子云身边回禀道。

此时的白子云,正站在历代国师居住的摘星阁之前,抬头痴痴望着高耸的阁楼,却始终没有抬脚迈进去,眼神空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听到侍卫的禀告之后,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等到身旁的侍卫知趣的退下之后,他才方才迟疑着,向摘星阁迈入一步,手掌缓缓的贴在阁楼的砖石上。

以往国师居住在摘星阁时,他最爱的便是来来回回往摘星阁上跑,可是现在,他却一点也不想进去,因为摘星阁里已经没有了国师的踪迹。

国师已经走了。

不只是因为国师前去边疆阻拦玄虚国的进攻,而是因为他自己心里面也清楚,此行一去,国师便不打算再回来了。

或者,早在那墨发黑袍之人,前来寻找国师的时候,国师便已萌生离去之意。

白子云最终还是没有踏入摘星阁,他只是将自己的额头沉沉的抵在摘星阁的墙壁上,闭上眼帘,掩饰住了自己红透了的眼圈。

他早就该清楚的,国师乃是仙人下凡,既然是仙人,那边迟早要回到天上去的,怎么可能在人间久留?

他青云国曾经得到过这么一个国师的恩泽,已然是万幸。

而国师在临走之前,也曾亲自前来向他告辞,言说多谢青云国这段时间的款待,他作为被招待的客人,便在临走之前为青云国扫平一道劫难。

所以,他的国师在告辞过后,便带着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去往了被玄虚国侵犯的边疆。

白子云曾经想要开口挽留,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送了国师最后一程。

他心里很清楚,此次一别,对于国师而言,只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一次不起眼的小插曲,而对于他自己而言,则是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国师一面。

年轻的国主,无言的伏在阁楼的墙壁上。

半晌之后,一道细细的抽噎声轻轻响起。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青云国边境。

玄虚国正在攻城。

在一连扫平数个重兵把守的关卡之后,青云国终于像是一个被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将自己柔嫩的蛋白展现在敌军面前。

少数顽抗的将士,仍然站在城墙上把守城池,但是当他们向着天际嗡嗡飞来的蛊虫时,仍是止不住的变了脸色,个个面如死灰,哆嗦着几乎抓不稳手里的枪杆,两股颤颤,几欲掉头就跑。

因为他们知道,面对这些无法抵抗的蛊虫,这一战,他们几乎就是送死。

在高大的城墙内,无数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青云国百姓,此时也都是面如土色,惊惶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之色,个个伸手怀抱着自己的儿女,几欲崩溃。

玄虚国的军队凶残暴虐,且喜掠夺年幼孩童的名声,早已传入城中。

附近的小镇与村庄,早已被玄虚国的军队糟蹋过一遍,迟早要来他们这座城池。

因为这座城池里足足有几十万人口,乃是距离边疆最近的一座大城池,里面年幼孩童的数量足有数万,绝非那些小村庄可以比拟的。

城里那些有钱人家,家里有马有车,消息又灵通,所以一早就离开了此处,就连城中的大部分官员,也早已弃城离开。

只有他们这些大多数没来得及逃离的普通百姓,以及少数愿意留下来迎敌守城的将士,还在这座城池中苦苦支撑着,盼望着奇迹降临。

只是现在看来,奇迹没有发生,厄运便已到来。

玄虚国的大军兵临城下,无数兵卒磨拳霍霍的看向眼前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稀疏的青云国士兵,个个面带嘲讽之色,随时准备着攻上城墙,杀向城里那些异教徒。

为了他们至高无上的神灵!

玄虚国士卒高声呐喊着。

与普通军队不同,无数个身着白袍的蛊师,站在玄虚国阵列前,手中掐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手势,口中喃喃念着含糊的咒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天空中无数的蛊虫。

这些蛊虫,才是他们玄虚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致命法宝。

大战在即,无论是肆意嚣张的玄虚国军队,还是城墙上瑟瑟发抖的青云国将士,全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严阵以待。

大约是觉得时机终于成熟,只见玄虚国的统帅双眼一睁,猛然挥手令下。

随着统帅手臂的挥动,阵列前的蛊师们同时大声念动着咒术,操控着天空中无边无际的蛊虫蜂拥而至,顿时猛烈的扑向城墙。

城头上把守的青云国将士瞪大眼睛,面对着一片黑压压的虫群,只觉得手脚发软,却仍旧咬紧牙关,猛地混动刀剑劈向虫群。

他们知道单凭自己这些人马,根本挡不住那些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蛊虫。

可是,在他们身后便是一城的老百姓,几十万人的性命,他们就算明知必死无疑,却仍愿拼上一拼,只求能多拖延片刻。

城墙上,一个年岁最小的小兵卒,瞧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模样,手中挥着一杆钢枪,涨红了眼睛和面孔,嘶吼着冲向迎面飞来的蛊虫,猛然将自己手中的枪杆劈下。

他劈了个空。

蛊虫飞舞迅速、行动敏捷,兵刃根本就伤不到它们。

而虫群又好似潮水一般,在他劈来的那一瞬间,顿时分开,避过了他的枪头,随后再次合拢在一起,将他手中的钢枪包裹在乌压压的蛊虫中。

只听“咯嚓”几声轻微脆响,等到那小兵卒收回钢枪时,只见那钢铁铸就的枪杆,竟已被虫群撕咬的千疮百孔,枪头摇晃了几下,便“锵”的一声掉了下来,滚落在地。

年轻小兵卒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见那一望无际的蛊虫在蛊师的操纵下,已是猛地向他们所有人扑来。

小兵卒绝望的闭上眼睛。

“啪嗒”一声。

他感觉到一只小小的虫子撞在了自己的脸上。

小兵卒颤抖的等了半晌,却仍旧没有感受到那传说中万蛊噬心的疼痛。

怎么回事?他还没死吗?

等了半晌之后,小兵卒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只得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向前望去。

只听一阵哗啦,他刚睁开眼睛,便瞧见无边无际的虫子猛地向他撞过来,一时间全都“啪嗒啪嗒”的撞在他的脸上、身上,撞得他鼻梁骨一痛,差点流出眼来。

不过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差点被无数扑下来的蛊虫给活埋了。

小兵卒四脚朝天,狼狈的摔在地上,半个身子掩埋在蛊虫中,只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蛊虫活活吞吃了,顿时便惊骇的大叫出声。

只是等他叫了半晌,方才略有些尴尬的察觉到,自己仍未感觉到被噬咬的疼痛,反而那些扑倒在他身上的蛊虫们,全都是一动也不动,虫身上还渗出了许多黏稠的液体。

感受着手下的粘稠,小兵卒心惊胆战的闭了嘴,大着胆子捏着一只一动不动的虫子,放在自己眼前查看。

只见那只虫子有一指长,乃是一只背后生翅的斑斓蜈蚣,只不过那蜈蚣此时竟是只剩下一半的身躯,被人捏在手中也只是微微蠕动,显然再也无法作恶。

年轻的小兵卒大惊,又连忙捡起其余几只蛊虫细细查看,果然发现这些虫子全都被一剑斩断,伤口平滑,被人分成了一模一样的两半。

显然,方才那铺天盖地向他冲撞而来的虫群,并非蛊虫要来吞吃他,而是那些该死的虫子不知被人一剑斩杀,全都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何人拥有这般剑法?

小兵卒霎时间又惊又喜,急忙起身向四周望去。

然后,他便发现自己的同僚,还有城墙下那些敌军,竟然全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惊叹的望向上空。

他也急忙抬头望去。

这一望之下,却是再也挪不开眼睛。

一人凭空而立,手中持剑,目光淡漠,俯瞰着众生。

就如同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君,又如峰顶上皑皑白雪凝成的神魄,风姿高卓,身姿如鹤,不染纤尘。

如此人物,怎么可能是人间之物?

小兵卒就想所有人一般,全都怔愣的挪不开眼睛。

秋宸之凌空而立,没有留神那些怔愣的凡人,而是微微皱眉,望向余下那些仍在半空中扇动着翅膀的蛊虫。

那些虫群,在回过神的蛊师的指导下,再次扑了过来,像是要将他和城墙上的守军,一并吞没。

他并起两指,在狭长单薄的剑身上轻抚而去,仿佛情人之间的爱抚一般。

随后,一剑而去。

无形的剑气瞬间分裂成无数凛冽的剑锋,只不过在一瞬间,那片黑压压的蛊虫已不知被掠过多少剑刃,眨眼之间便被剑锋裂成齑粉。

一剑化万剑。

与此同时,城墙下那些操纵蛊虫的巫蛊师,顿时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体内的筋脉好似被无数剑锋划过,整个身躯都好似被人硬生生的避开,就犹如那些化为齑粉的蛊虫一般。

瞬间,无数蛊师干咳一声,身形猛地摇晃一下,不约而同的瘫倒在地,口中鲜血涌出,手脚竟然一时酸软疼痛到动也动不了,更别说继续念咒施蛊了。

这些蛊师在疼痛中感受着自己的筋脉,却全都是心神巨震,惊骇不已。

那一剑,显然将他们的脉络连同蛊虫一起,全都搅碎了,他们这些玄虚国耗费无数心血培养出的巫蛊师,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终其一生,怕是都只能犹如一个废物一般,再也动不得巫蛊之术。

这个打击比要他们的命还重,不少蛊师当场又急又气,顿时咳血连连。更有甚者,不禁眼前一黑,竟是活生生被气昏过去了。

秋宸之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眼中淡漠一片,既无同情也无悲悯,只是冷冷的开口道:“回去。”

他的声音并不高,也无任何情绪,平平淡淡毫无起伏,但是却清晰的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犹如有人在你耳畔言语。

这空灵平静的两个字,就连城中的百姓都清晰的听到了。

霎时间,青云国城中所有的国民,看着那空中停滞的仙人,眼神都渐渐激动起来。

奇迹……真的出现了!

这般神仙人物,竟是来救他们的!

无数个百姓眼神炙热的望着空中的仙人,嘴唇颤抖的喃喃着“老天保佑”。

更有机灵的人,脑筋一转,猛然想起了他们青云国的都城里,最近出现了一个国师。

据传闻,那国师也是这般仙人之姿,修为高深,神通广大,好似天上仙君落凡尘。

难道……

恍然大悟的众人,激动地盯着半空中的人影,情难自禁的跪倒在地,高声呼喝道:“感念国师,护我青云国!”

此言一出,无数百姓纷纷响应,全都好似在弥蒙间找到了一条生路,全都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同时向空中的秋宸之跪拜,感念其救命之恩。

“国师恩泽,佑我等众生!”

一整座城池,数十万百姓跪满了所有的街道,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喜悦,不住的向他们的国师叩头。

芸芸众生中,他们不过是一群最普通的凡人,却在这危险世间只求一个活命的机会,只求自己与家人的安康。

国师救了他们,他们心中的感念之情便满溢而出,几乎无处报答和发泄,只得用这种最笨的方式,感恩他们的国师。

甚至就连城墙之上,那些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士兵们,在蛊虫的口下逃过一命之后,也都不顾大军压境,全数跪倒在地,叩拜国师。

秋宸之立在云间,望着青云国的百姓,只是微微颔首,眼中无悲无喜。

青云国的百姓虽然喜从天降,但见此情状,城池下玄虚国的统帅,却满面惊愕,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看那些被废了筋脉的巫蛊师,再瞧瞧那些瞬间烟消云散的蛊虫,作为义军的统帅,就算是再蠢笨,也知道己方实力与对手相差甚远,绝对不能轻易招惹那个突然杀出的人。

为了他们伟大的神灵……他们必须保存实力,以便之后再寻祭品!

玄虚国统帅憋下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他们至高无上的神灵,随后便一声令下,命人带着那些已成废人的巫蛊师,全军撤退。

还是先回大本营,去找大祭司商议一番,再做计较。

统帅心中这般想着,脚下却丝毫不敢迟缓,生怕秋宸之抬手一剑,将他们全都留在这里,几乎是以狼狈不堪的速度,率领全军飞快的逃走了。

顿时,城池这边的喜悦之情更甚,青云国的百姓眼见敌军离去,自己终于免去了家破人亡的厄运,顿时又是一阵叩拜,大声感念国师。

只不过等众人抬起头之后,却愕然发现,城池上空,却已是空荡荡一片,寻不见半个人影。

国师不知何时已然离去。

“无事,国师打退敌军之后,想必已是回到了都城的摘星阁中。”

无数百姓惊讶过后,又开始彼此安慰道:“日后等我们有机会,便攒好钱粮,亲自去都城一趟,在摘星阁外拜谢国师的救命之恩……”

他们哪里知道,日后就算他们中有人去了都城,到了摘星阁,只怕也见不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国师。

青云国城池这边一片欢腾,但是玄虚国这一边,却是不怎么幸运了。

那大统帅心中害怕秋宸之的修为,一心想回到营地找见多识广的大祭司商议,马不停蹄的赶回他们在青云国驻扎的大本营。

只是还没等他们一行人回到营口,远远的就望见了他们的大本营中,一片兵荒马乱,不少兵卒蛊师身上带伤,却仍旧拼命的搬着行李,个个面色惶惶,一副马上就要离开此处的模样。

大统帅见状,心下顿时一紧,马上就凑上前去,抓住一个身上带伤的蛊师询问。

那名蛊师也不知是被何人迎面揍了一拳,一只明晃晃的黑眼圈挂在脸上,鼻子下方的血迹都还没有擦干净,一副甚是狼狈的模样。

见到大统帅回来,还不待他细细询问,那小蛊师便面色苍白的将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的全都讲了出来。

“统帅,方才咱们的营地遭袭了,大祭司有令,速速弃营,回国、快回国!”

“邪神……邪神来了!”

大统领乍闻邪神之名,陡然一惊,连忙仔细追问。

原来,就在他们一众大军,前去攻打城池掳掠孩童的时候,那传闻中毁灭国家,又亲手在大祭司眼前亲手毁坏了神殿的邪神,竟然突然降临。

那邪神墨发黑袍,面色苍白,法力高强,只是手指轻轻一点,便有无数邪火乍然而生,将无数欲要抵抗的巫蛊师化为了灰烬。

随后,之前那位被他们神灵赶走的小邪神,竟然也紧随其后,将那些被神灵捉住的异教徒修士,尽数放了出来。

那些修士被栽在了他们这些凡人的手里,心里憋屈至极,脱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大祭司算账。

那些普通士卒不是修士的对手,那些巫蛊师前去迎战,也被修士切菜砍瓜一般,一口气斩杀不少。

甚至连神通广大的大祭司,也不是那些修士的对手,被为首那个年纪较大的修士逮住就是一顿胖揍,差点就丢了性命。

也就是说,那两个大小邪神还没将他们如何,他们的大本营反而差点被那些愤怒的修士给连锅端了。

在挨打的时候,他们的大祭司,也不是没想过继续向他们的神灵祷告,祈求至高无上的混沌神像上次一样现身,再次活捉那大不敬的几个修士,惩罚那两个肆意妄为的邪神。

只是可惜,也不知为何,这次有那个黑发年长的邪神在,他们的神灵却怎么也不现身,任凭大祭司如何祷告,他们战无不胜的神灵就是没有半点回应。

被打了个半死的大祭司,只得认为那名黑发邪神,身上的邪恶力量太强,阻断了他与神灵之间的联络,使他们的求救信息没有传到神灵的耳中。

啊,真是卑鄙无耻的邪神!

就这样,就在大祭司马上就要在修士们的铁拳下魂归神殿的时候,那名小邪神也不知为何,就突然出手阻拦了几名修士,随后邪神和修士就离开了,还带走了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孩童。

不过,大祭司总算是成功活了下来。

混沌神保佑!

被揍得命悬一线的大祭司,生怕邪神和那几名修士再回来,到时候他们玄虚国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没命了,更别说日后再为神灵搜罗祭品。

于是,还没等他养好身上的伤,当机立断的拍板决定,玄虚国的所有人,立即撤回国内,待休整一番,日后再次卷土重来。

这便是如今他们营地一片兵荒马乱的缘故。

实在是所有人都被吓怕了,全都急着要回玄虚国,连他们之前丢失的祭品都不顾不上寻找。

听完事情的原委始末,大统领的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攻城之时,突然降临的那个道人。

这边邪神攻击了他们的大本营,那边那个道人便阻拦了他们攻城的意图……

大统帅突然惶恐起来。

那个道士绝对是和邪神一伙的!

单是一个同伙便有如此威力,倘若那个道士与那大小邪神一起来找他们麻烦……

“快、快走!全军听令,现在就拔营起寨,回玄虚国——”

大统领在无比惊惧之下,向他所率领的士卒,下了与大祭司一样的命令。

瞬间,玄虚国的大营中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离着大营不远的地方,以冥九渊为首的一众人等,全都无聊的站在山头上,百无聊赖的瞧着玄虚国军队的撤离。

清醒过来的一众太虚修士,瞧着脚下那群玄虚国士卒,眼中仍旧流露出愤愤不平之意,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去再厮杀一番的模样。

这次他们在玄虚国人手中,栽的跟头太大了些,丢的面子也大发了。

平心静气许久,为首的铸机长老方才长叹一声,向自己身边的秋冥躬身道谢:“多谢这位小友拔刀相助,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之前冥九渊只顾着欺负人,却忘了救人,之后却是秋冥将太虚修士唤醒。

铸机等人一睁眼,便瞧见了秋冥的身影,此时心绪平静下来,自然要先行道谢。

一旁的冥九渊听罢,嘴角微勾,冷笑一声:“小友?你可当不上他的同辈人。”

秋冥虽然在他眼中是个长不大的小崽子,但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已经养七百年了,虽然现在的外貌只是少年,却足有七百余岁。

再者说了,秋冥身为秋宸之的养子,他的义子,身份与修为着实不低,就算是仙界那群早已成仙得道的仙人见了,也得称呼秋冥一声仙君。

现在不过几个还未飞升的修士,的确并非秋冥的同辈,称呼他为‘小友’确实不妥。

铸机长老被冥九渊这番话反驳的面红耳赤,一时愣在当场,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实话,冥九渊之前在小幻镜的那番作为,展现出的修为着实深不可测,在实力为尊的修真界,铸机长老当真不敢与他顶嘴。

从未感觉到自己合体期的修为如此之低!

铸机长老很是心累。

连顶嘴都不敢,那么他就更不敢向对方要回自家长老。

找寻客卿长老许久,如今近在眼前,却始终没有开口的勇气。

心更累了。

眼见着铸机长老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秋冥倒是比他义父好说话许多,只是道:“不必言谢,只是不知方才救出的那些孩子,阁下准备安置在何处?”

想起那些可怜的孩童,铸机长老也不禁叹了口气,道:“我已命弟子带着那些孩子前去寻找家人。”

只可惜,这些孩子大多是玄虚国从附近村庄掳掠过来的孩童,那些村子镇子早就被毁了,只怕这些孩子的家人还能活着的也不多。

“倘若找得到残存的家人,自然是将孩子还回去,如果家里面已经没人了,之后就在附近城镇中寻找一些靠谱的人家,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些孩童。”

“倘若既没有找到家人,又没人收养,我便只能做主,将这些孩子带回太虚门抚养,这些孩子将来不管是踏入仙途,还是长大后离开太虚门自寻出路,都有他们自己决定。”

秋冥听罢,也不由得点点头。

这的确是比较稳妥的安置了。

说到这里,那铸机长老想起那些可怜的孩子,不禁再次焦躁起来,微微皱着眉头,问道:“那些玄虚国人着实可恶,操练巫蛊之术、助纣为虐的蛊师们更是可恨!”

“方才我欲了结那个巫蛊大祭司的性命,再掀了那玄虚国的大本营,小友为何阻挠与我?”

秋冥听罢,也皱了皱眉。

显然,他也觉得玄虚国实在恼人的很!

只不过……

“父亲之前嘱咐过,先不要将这些人赶尽杀绝,暂时留他们一命,之后有用。”他犹豫片刻,还是回答道。

铸机长老眉头一跳,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但他还是强压下那股不祥的预感,只是笑着问道:“哦,不知令尊的名讳?”

秋冥诚实的回答道:“父亲名为,秋宸之。”

铸机长老:“……”

客套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不、不可能,他们家客卿长老只不过才丢了几天,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个的儿子?

大约是察觉到对方脸上的惊恐之意,冥九渊却是不高兴了,皱眉沉声道:“这是我们两人抚养的儿子。”

“怎么,你还有意见不成?”

铸机长老:“……”

脆弱的心灵再次遭到重创。

不但冒出来个儿子,连相好的都冒出来了?

可掌门说秋长老他……他、他不是仙灵吗?

情报有误啊掌门!

虚弱的铸机长老捂着心口,简直要窒息。

就在这时,众人的头顶突然掠过一道人影,再抬头时,就见到前去阻拦玄虚国攻破城池的秋宸之已经回来了。

“怎么了?”

秋宸之刚落地,便察觉到铸机长老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顿时不禁皱眉问道。

铸机长老捂着胸口往他身上看了一眼,随后又捂着脆弱的小心脏把头扭了回来。

他们家客卿长老腰侧悬着的那柄仙剑,已然换了一柄剑鞘。

之前那柄仙剑刚入太虚门的时候,只有剑刃,并无剑鞘,是掌门天清子搭配着仙剑狭长的剑身,亲自为这柄剑配了一把漆黑的剑鞘。

秋宸之当时一直都是携带着这柄剑鞘,并没有表达什么不满之意。

可是这次不过丢了几天,秋宸之腰间悬着的那柄剑,竟然已是换了一柄剑鞘。

那剑鞘粗看之下,也是漆黑狭长,与之前并没什么两样,但只要细细看上一眼,便能发觉,这柄剑鞘已是显得有些陈旧,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样式古朴,与那柄仙剑竟是显得更为相配。

铸机长老捂着心口虚弱的笑道:“无事,只是许久不曾见过秋长老,今日一见……”

一见面我这心就哇凉哇凉的!

完了,人家秋长老现在已经有妻(误)有子,一颗心肯定向着自家的老相好与儿子,这下子更是不可能跟他回太虚门了。

铸机长老顿时心里直犯苦水。

这边,秋宸之见到这个曾经被自己不小心烧秃过的同事,仔细瞧了瞧他并没什么异样。

一别多日,就连对方脑袋上的头发都已经重新长出了出来,他便不再对此多加关注,只是冲对方点了点头,随后便将目光重新放回自家一大一小两人身上上。

一大一小两个黑毛毛,顺眼得很。

眼见父亲回来了,身为小黑毛的秋冥眼睛一弯,就要迎上去。

还未等秋冥冲过来说话,秋宸之却扭头看向冥九渊,道:“小九。”

“可愿随我去一趟玄虚国?”

玄虚国?

冥九渊的黑眸一动,瞬间来了兴致。

去玄虚国拆了他们的老窝吗?

毕竟那块破地方,早在七百年前他就想砸了。

面对着眼睛骤然亮起来的冥九渊,秋宸之也只得嘴角微翘,沉默的微微摇头,只是说道:“走吧!”

去见证这个国家最后的末日。

这一次,真的不会有人再来拯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