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在喉间的手掌逐渐收紧, 冥九渊漆黑的眼眸也越发暗沉。
“你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寄居在此处?”
他冷冷的问道。
肉块忍受不住, 幻化出的人形不禁抽搐几下, 随即就像是一块融化的白蜡一般,湿黏黏的本体从冥九渊指缝间漏出,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摔在地上,蠕动着想要逃走。
“哒”的一声,一只乌锦长靴踏在偷溜的肉块上, 踩着他的脑袋碾转几下,顿时痛得他嘶嚎出声,挣扎不休。
“不回答我的问题就想走?”
讥讽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肉块震颤几下,随即竟然像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原本不过一人高的肉堆,很快便鼓胀为一丈多高。
紫红色的血肉震荡起来,如同一个装满水的水囊,晃晃悠悠地扑向冥九渊。
早在冥九渊尚未成为冥界之主前,他便已是六界中有名的煞星恶神,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人人皆避之不及, 除了实力可与他一战的仙尊外,无人敢与他攀交情。
肉块自己心里也明白,面前这位是个喜怒无藏的主,自己之前变身成幻境之主的模样行骗,已是败坏了仙尊的名声, 更是戳中了这位煞神的逆鳞。
若是不能孤注一掷的脱逃,自己的小命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可惜这肉块虽然心里想的甚是悲壮,但他竭尽全力的反击,却不能引起冥九渊的半点注意。
墨发白肤的煞神,此时正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满是嫌恶的打量着方才肉块开溜时留下的粘涎,用力搓了搓指尖。
随着指尖的相互摩挲,就在紫红肉块悲壮的冲过来时,一道无形的气浪翻涌而出,像是一条泛着锋芒的细丝,刚好截在肉块的半身处。
那肉块毫无感觉,身体依旧想要往前冲,腰下却突然悬空,翘起两只眼睛的上半身一个颠簸,顿时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叽里咕噜的滚动几圈。
从天旋地转的眩晕中醒来,肉块只觉得自己腰部一阵发凉,他的两只眼珠被身体的肉条托动着,翻过肥大的身躯看向身后。
在他上半身的不远处,一坨同样肥大的肉块躺在地上,正在微微抽搐着,齐整的切口处不断渗出黏稠的透明液体。
那便是他被腰斩的半块身躯。
就在肉块猛地一个颤栗,心头涌现出无限绝望时,那尊阴冷无情的煞神再次走过来,一脚踩住他乱动的眼睛。
“我想自己应该不用再问第二遍。”冥九渊道。
肉块的面部趴在潮湿泥泞的土地上,半晌之后,像是终于放弃挣扎一般,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大哭。
“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当初便是那只该死的狐狸将我骗到此处……”
抽抽噎噎间,肉块浑身颤抖的说道:“我并非凡间之物,而是当初妖界一名早已得道的妖神,却被困在仙界之主的小幻境中,之后更是随着幻境跌落至凡间。”
猛然间听到这个怪物乃是妖精得道,冥九渊的身形顿了一下,马上向后跳了一步,将自己的脚移开,嫌恶的蹭了蹭鞋底。
“你不会是鼻涕虫成精吧?”他上下打量着肉块的外形,皱着眉头问道。
很好!能把冥界之主恶心的后退一步,这个妖怪以后能吹一辈子!
如果他有以后的话……
肉块察觉到头顶踩着的靴子离开,却没感觉到一点庆幸,反而脆弱的自尊心已是碎了一地。
等听到冥九渊将他比作鼻涕虫时,他顿时崩溃的嚎啕起来。
“我的本体明明是一只蜗牛!”
肉块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一般,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哭叫道:“只不过当初为了在幻境中活命,被当做本命法宝的蜗牛壳被仙尊遗留下的法力击碎了而已。”
他哭叫着打滚时,残破的半身却在慢慢愈合着伤口,果真是由软体动物修炼而来,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
冥九渊不耐烦他哭哭啼啼的模样,径直问道:“你是妖怪,却为何闯入仙界洞府?”
说着,他环视着周遭颇有些熟悉的环境,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怀念,待他的眼神转向地上的蜗牛精时,目光却重新转入阴翳。
他微微翘起嘴角,同样苍白无血色的唇边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幻镜最初便是出自他二人之手。
他挖取一整块冥界之土,而仙界之主便在冥土之上构建幻境、创造生物、垒筑洞府。
这个由他们两人亲手搭建出来的乐土,本是为了送于那个被他从冥河捞出的孩子,所以理应是一个防御周全、安枕无忧的孩童住处。
可现在怎么会放进来这样一只鼻涕虫?
他看向地上的蜗牛精,那个肥大的肉块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招供道:“我是被人哄骗来的!”
“千年前,仙尊一剑斩杀魔界之主,又一剑重创了我们妖神界的妖尊。”
“妖尊因为身上的伤势过重,不得不长年闭关修养,所以底下人心浮动。一些有实力的妖神皆是蠢蠢欲动,各自拉帮结派,单等妖尊伤重而亡,他们便要取而代之。”
“可是妖尊就是只老狐狸,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异心,于是大约在七百年前,他便悄悄放出风声,说仙界之主亲自创造的小幻镜中,藏着无尽的神兵利器以及天材地宝。”
“那老狐狸还装腔作势的说,他要亲自偷偷潜入仙尊的环境中,窃取灵丹妙药治好身上的伤,然后再偷神兵利器斩杀我们这些叛徒。”
说到这里,蜗牛精不禁诡异的沉默了一下,不知是在羞愧自己当初的反叛之心,还是唾弃自己竟然如此轻易上当受骗的智商。
他接着说道:“世人皆知,那小幻镜乃是仙尊为自己的养子年幼时搭建的洞府,其中珍奇异宝无数。”
“即便后来秋冥仙君长大成人后搬离此处,里面的宝物却依旧存放着。”
“正因如此,大多数妖神都对这个消息信以为真…很多人都打定主意,欲抢在妖尊之前,偷偷潜入小幻镜中,率先窃取神兵利器。”
“只可惜,仙尊亲自铸造的洞府哪里是那样好攻破的?”
“即便自秋冥仙君成年之后,小幻镜便一直被放置在仙界的角落里无人看管,却依然有无数人在此折戟沉沙。”
“大多数还未接近幻境核心处的洞府,便已无声无息的死在禁制之下。”
说到这里,蜗牛精颇为痛苦的抽搐一下,隐隐嘶吼道:“可惜当年我被利益蒙了眼,什么也看不清,依旧死不悔改的潜入进来,结果生生被击碎蜗牛壳,方才侥幸捡回一命。”
“死里逃生之后,我便再无任何胆子冒犯仙尊的禁制,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却不成想,还没等我离开此处,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
“等到一切平复之后,我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此处,而周身的灵气却骤然稀薄起来。”
蜗牛精痛苦的在地上蠕动,发泄一般哀嚎着:“不知因何缘故,仙界之主竟然将这偌大的小幻镜,从仙界抛弃到了凡间!”
“而我也随之被困在小幻镜的中间,既不能进入核心位置的洞府,又不能离开这里去往外层,更是连稀薄的灵气都汲取不到,身上修为全都用来延续生命,境界一降再降。”
“七百年啦……我被困在这里整整七百年,原本一身与仙人一般无二的修为,已经堕落到连几个凡间的年轻修士都捉不住……”
蜗牛精像是悲从心来,彻底在地上瘫成一团烂泥,可身体却在冥九渊注意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向外挪动着。
但此时的冥九渊却是分不出一点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只是愣在原地,眉眼间的阴郁积淀着,越来越重。
“七百年前…七百年前将小幻镜抛下凡间…”
他喃喃道:“他从七百年前就开始谋划,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苍白的手掌用力攥紧,手背上隐隐迸出青筋。
“秋宸之——”
冥九渊蓦然间爆发出的一声怒吼。
随之,一股隐隐泛着青灰色的黑焰,骤然习卷而来,环绕在他身边扩散开来。
“等…”
刚刚还以为自己再次逃过一劫的蜗牛精,面对着无声无息的阴冷冥焰,惊恐的话语还未出口,便已随同周身的一切在黑焰中化为灰烬。
真正的强者,不过稍稍泄出一丝怒意,周围百里内,一切山石草木、飞禽走兽都已不复存在,地上只余下一片片灰色的余烬。
可是冥九渊此时却依旧没有收敛怒火的打算,在一片阴冷燃烧的火焰中,黑发的阴郁青年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漆黑的眸子里却是暗沉沉的看不出一丝光亮。
他转身向小幻镜外层走去。
七百年来的疏远,原来就是为了瞒着他谋划一切…就连秋冥那个小混蛋都知道此事,却将他排除在外。
秋宸之……
你简直欠日!
……
“嗯?”
秋宸之鼻头微微发痒,有些想打喷嚏。
但是为了形象,他忍住了。
奇怪,莫不是有人在暗地里想他?
“长老!”
白子羽这只小金毛一脸警惕,手持长剑靠近他,低声道:“前方发现其余门派的弟子,我们是否要避开他们?”
自从刚入小幻镜开始,太虚门一行人便接二连三的遇到各种怪物的袭击,顿时再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一路行来,众弟子脑中一直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因为不知道被幻境分开的弟子散在何方,所以太虚门人一边搜寻沿途的灵植灵药,一边到处寻觅着,试图寻找其他有可能落单的弟子。
此时,他们没有找到同门,竟是反而遇到别的门派弟子。
在小幻境中,遇到其他门派并不是什么好事,各门派弟子经常为了争夺灵物,彼此之间打得头破血流。
即便是盟友之间,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秋宸之微微蹙眉,不想粘连上一些麻烦事,正欲带领弟子另辟道路,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众人大惊,秋宸之更是本能之下,向发出求救声的地方纵身跃去。
待他瞬间赶到遇险之处,却不由的一愣。
遇险的女子身着一袭红衣,腕上缠着软鞭,显然是惜花宫弟子的装扮,而且还是一个老熟人。
竟是前两天找茬的楚汐!
而此时,楚汐却是狼狈不堪倒在一方水塘边,一边声嘶力竭的尖叫着,一边甩动着软鞭,竭力攻击一只从水塘里冒头的怪物。
那只怪物牛犊大小,方方正正,浑身上下皆是刺眼的亮黄色,身体柔软的好似一块海绵,任凭楚汐如何攻击他,这力道全都被怪物柔软的身体化去。
这方块怪物正伸出两条细长的手臂,卷着楚汐的小腿将她向水塘里拖去。
而在怪物的旁边,竟是又有一只怪物缓缓露头。
这只新来的怪物浑身粉嫩,身体肥胖缓慢,外形好似一颗海星,正在肚腩中间裂开一张血盆大口,欲把楚汐一口吞下。
秋宸之:“……”
这个海绵方块和那个海星为什么更加眼熟啦?
那块海绵甚至还穿着一条方块裤子!
他不禁无奈的捂眼,心情复杂至极。
当初创造这个小幻镜的仙人,他也是穿越过来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