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并不算很黑。
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隐约泛着光,不明不暗地照出屋内陈设。
苏星轨回头看了眼躺在身边的裴灼。
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只能保持安静,尽量不去惊动他。
也不知道裴灼究竟怎么想的,说是陪他睡觉,还真的就是盖上被子睡一觉,只是哪怕这样,他也依然固执地牵着他的手,仿佛害怕他时刻会溜走一样。
其实如果不是苏家妈妈那么要求。
苏星轨还真没有要逃走的打算。
沈映辉如今对自己似乎已经没了敌意,苏家也没有伤害他的理由。
站在个人角度,除了完全是为报复他而来的裴灼,自己已无需再去担心或逃避什么。
更何况。
逃避对裴灼来说,根本就是无效的。
他能掌握所有人的动向,他能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逃跑不过是最愚蠢的应对办法。
想要摆脱他。
唯有先找到「全知」正在监控全世界的核心证据。
等真相败露,人们为了所谓的隐私而集体抵制「全知」,他就会失去如今这样神通广大的能力,到那时,他的地位也会自动下降,自己甚至都不用逃,就能轻而易举地摆脱他。
只是如今「全知」早已全方位覆盖人类社会,也早有人怀疑过它在窃取隐私,不少人甚至不惜拆解家里的一切物品,调查其中是否含有能传输数据的感应器,并拍成视频上传至视频门户网站。
可即便这样,即便大部分人都已心知肚明。
他们却依然无法抵制「全知」。
事到如今,以「全知」为基础所打造的智慧都市,早已令人们无法再忍受回到过去的生活。
哪怕大家都能感受到「全知」在窃取自己的隐私与信息,但对比过去那个充满犯罪且不便的时代,他们甚至甘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全而便利地生活。
除非「全知」切实伤害到他们的核心利益。
否则,大家根本不会去抵制它。
黑暗里,苏星轨侧过脸去。
借着模糊的光,能看到身旁男人精致的侧脸线条,正随呼吸平缓地微微起伏着,似乎当真已经睡着。
他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手指。
见他没反应,这才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半坐起身,环顾四周。
虽然苏家如今的意思是要将自己救出去。
但他们能不能成功也是个大问题,与其把希望都压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还是先执行原定计划,这样就算他们没能成功,自己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这间房间裴灼并不多住,应当不会有特别重要的东西。
苏星轨本身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伸手随便翻了翻,实在翻不出什么,便打算起身离开。
可才刚掀开被角,他就感觉腰间一暖。
身旁的男人一把将他捞回被窝,半揽进怀里,脑袋抵在他胸前,迷迷糊糊地发出一个细碎的“别走”。
苏星轨吓了一跳,手脚都僵硬地悬在半空。
可等了很久,都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这才明白他并没有醒。
他们睡得晚,等到这会儿,窗外都已微微透出光亮。
苏星轨为了等裴灼入睡,等了很久,此时反倒有些困了,加上被他抱着不能动,不出片刻,便觉得眼皮沉重,不由倚在他身旁默默睡去。
晨光透过窗帘,将卧室照得清透明亮时。
少年的呼吸已逐渐平稳和缓。
裴灼抬起眼睫。
望着脸旁少年乖巧的睡颜,浅浅勾了勾唇角。
这小少爷脾气那么坏,好不容易才能肆无忌惮地抱一会儿。
他又怎么可能舍得睡着?
裴灼心满意足地将少年抱得更紧一些。
隔着不算很厚的睡衣,能听到他胸膛下心脏的跳动声。
一下又一下,鲜活而有力。
一如少年平日里的嚣张傲慢。
真好啊。
他还活着。
那天听说酒会有人死去时,他几乎是飞奔着赶回来的,哪怕后来听手下回报说死的是别人,也还是忐忑地等了一晚上,可偏偏这小少年却还搂着别的男人,与他人有说有笑。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去嫉妒?
他恨了他那么多年。
从七岁开始,一直一直到他扑进自己怀中的那刻。
躲在暗中收集他的一切,几乎已经成为本能。
他憎恨他,窥视他,跟踪他,一点一点掌握着他的一切,熟知他的喜好,看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如何被他夺走。
他那时早已能轻而易举毁掉苏家的一切。
但杀人诛心,他亲眼见证自己父母的死亡,这份伤痛,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这么便宜逃过?
他要把这个抢走他命运的假货带回家。
用尽一切办法折磨他,凌辱他,让他生不如死,让苏家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
原本,他早就打算好了这一切。
那天会出现在KTV,也不是什么偶然。
他就是去找他的。
从前都只是通过「全知」去了解他。
直到第一次见到真人,他才发现他与自己所知的苏星轨完全不同。
他所知道的那个苏星轨,温柔而谦卑。
哪怕身为苏家大少爷,也从不会因此而自觉高人一等,始终唯唯诺诺,甚至被一群小混混勒索欺负了多年。
可眼前这少年,举手投足间却全是大少爷的傲慢。
自然得仿佛生来就如此。
自然得,令他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甚至有偶尔一瞬间。
他会错认为少年才是真正的苏家大少爷,没有遭受过任何苦痛,就这么平安地长大,然后站到他面前,鲜活而张扬地弯下眼角,如同一朵浸满血色的纯白玫瑰。
他知道他的刺会扎伤自己。
但他不在乎。
只要这朵小玫瑰能好好活着。
他什么都不在乎。
“你想逃去哪里都没关系。”
沉梦中,少年听到耳畔传来的微弱低喃。
低沉而笃定,像极幻听。
“因为不管你在哪里,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绝对不会。”
*
不知怎么回事,沈映辉没有回来。
但好在沈烛和乔柠都还没开学,混混们也陆陆续续回到新家,其中有一个在过年期间迷上了桌游,带了好几套回来,一群人每天都热热闹闹地凑在客厅玩耍,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裴灼没有再去公司,每天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可尽管如此,却还是有着一大堆事务要处理,不得不在他身边工作。
苏星轨偶尔偷看向屏幕。
却实在看不懂那上面复杂零碎的操作界面。
只能作罢。
一直到第四天晚上,沈映辉才终于回到这里。
悄悄给他塞了份简略的逃跑计划。
明天在附近某家商场有个新年活动,按新年的客流量来看,势必会有不少人前去参加,苏家妈妈找了几个负责接应的人,打算让他趁乱逃走,直接去机场乘私人飞机回学校。
虽然这计划看着并不高明。
但只要帮手足够,倒也可以一试。
要出去的事,由他提出来会显得可疑。
考虑到这一点,沈映辉早早与沈烛接过头,让他拿了张商场的活动传单,当着裴灼的面央求苏星轨陪他去玩。
苏星轨本来还想假装推拒一下。
却不想裴灼看了他们一眼,反倒帮着沈烛说话。
“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好,不如过去看看吧。”
“???”
当初找一群保镖将自己软禁在家的也是他,如今说闷在家不好的也是他。
苏星轨不懂他怎么突然改了口风,为了目的却又不能反驳,只好在心里小小“噫”了一声,装出迫不得已同意的模样,推脱一番,才勉强应下。
今年的商场活动办得十分盛大,有许多免费商品可以领取。
大爷大妈们向来热衷于此,纷纷奔走相告,携家带口地挤在里头,将商场挤得寸步难行。
苏星轨不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合。
还没进门就已经有些后悔。
无奈裴灼还带了二三十个保镖,浩浩荡荡地护在他们周围,组成一个人肉保护圈。
在本就拥挤的商场里,简直显眼得可怕。
按照计划,沈映辉会在一家很小的服装店里跟他交换装扮。
店员都是提前买通的,在这种人挤人的地方,只要在掩护下溜出店门,除非把商场封锁,将所有人关在里头,否则很难再找到自己。
苏星轨先假意逛了几家店。
借口觉得人多拥挤,不方便他挑衣服,让裴灼和保镖等在店外,就这么买了几家,才终于走进约好的店铺。
沈映辉和陆迟早早就等在了试衣间里。
见他进来,急忙将买好的新衣服塞给他,自己则捡起他换下的衣服套上身。
一边交换衣服,一边给他说明后续计划。
“本来是想让你自己开车走的,但妈妈说怕你找车花时间,就临时找了爸爸的手下来接应,等下你去二楼,找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喏,就是和你现在这顶一样的花纹,他会带你走。”
“行。”
苏星轨利落地换好衣服。
将沈映辉递过来的那顶黑色鸭舌帽扣上脑袋。
再抬头时,沈映辉已换上他的毛衣。
他们身高身形都差不多,只是沈映辉比他更瘦弱一些,粗略看看,还真有些相像。
陆迟也换上了苏星轨的外套。
虽然他个子要高出一截,但半蹲着在店里留个背影,应该也能糊弄一小会儿。
他似乎还抱有歉意,但又一脸不知怎么表达的模样。
最终只是拍了拍苏星轨胳膊,客套一句。
“我们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自己多保重。”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苏星轨看他颇为滑稽地穿着不合身的外套。
差点笑出声。
“等下你被裴灼抓到,怕不是又要被打一顿?”
“…………”
为了避免裴灼起疑。
他们不能在试衣间里待太久。
穿着外套的陆迟第一个走出去,背对着橱窗,假意与销售员交谈。
他这身形与苏星轨相差甚大。
等在店外的裴灼抬起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察觉到不对般皱了皱眉。
沈映辉见他上钩,连忙也戴上帽子。
故意压低帽檐,快步走出店门,挤进反方向的人群里。
保镖率先注意到沈映辉。
以为他是苏星轨脱了外套来金蝉脱壳,急忙回头向裴灼询问。
“裴先生?”
裴灼也注意到沈映辉。
便冲他点了点头。
“去。”
保镖们得了命令,迅速挤开人群,朝着沈映辉的方向追去。
剩下几人则冲进店里,一把掰过陆迟的肩。
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
苏星轨这才光明正大地晃出店门。
去二楼最近的电梯,就在裴灼身后不远处。
他身旁的保镖已尽数被差开,周围人潮又拥挤,苏星轨混在人堆里,漫不经心地越过他身侧,抬眼偷看时,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男人眸光幽沉。
眼底隐隐透出一副受伤的神色。
苏星轨以为自己被发现,脚步都不由顿了顿。
刚要加快步伐离开,就见男人又收回目光,转头朝沈映辉离开的方向看去。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裴灼也没有机敏到连这样都能认出他的地步。
苏星轨终于放下心来。
大摇大摆地登上通往二楼的电梯,也没见裴灼再回头看他。
接应的人也不知在哪。
苏星轨干脆站到二楼栏杆处,朝二楼其他方位望了望,好半天,才发现相隔五十多米的地方,确实有个戴着同款黑色鸭舌帽的高个男子,正随着人群朝自己走来。
没想到计划会这么顺利。
苏星轨这才终于有了点要逃脱成功的愉悦感。
伸手转了转沈映辉给的车钥匙。
笑着朝楼下裴灼的方向悄悄挥挥手。
连声音都浸满愉悦。
“再见啦,心肝。”
那个黑色鸭舌帽已经离得很近。
苏星轨脚步轻快地转过身,刚要朝他走去,转眼时,却恍惚看到对方手上闪过一道寒光。
人群晃动着向他涌来。
男人快步走到近前,抬起隐没在帽檐之下的脸。
苏星轨这才看清他左眼皮上的痣。
以及他眼中冰冷决绝的光。
“苏少爷,您该上路了。”
是那天酒会上的那个人。
少年本能地后退两步,却很快被身后路人挡住去路。
眼看着对方手中小刀迅速抬起,就要朝自己刺来,正要闪躲,脚下却猛然一抖,要不是眼疾手快抓住扶手,差点跌坐在地。
四周传来铺天盖地的惊呼与尖叫。
他们脚下所踩着的楼面仿佛开启了震动模式,有些人没能站稳,想要抓个东西,却反倒将其他人一起带着跌了一跤,歪歪扭扭地横倒在路上,将黑色鸭舌帽也一起撞翻。
这场地震来得很突然,商场正顶端的采光玻璃砰地一下碎开,零零落落地从六楼顶端砸向一楼,引得人群四下逃窜,就连楼面也迅速开裂,往下狂掉水泥碎渣。
沈映辉与陆迟刚被保镖们扭送到裴灼面前。
就听身旁传来一声巨响。
二楼楼面承受不住震动,整块塌陷下来。
眨眼间,便将刚才他们换衣服的那家店压了个稀碎。
沈映辉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朝二楼望去。
一声“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却见裴灼竟比他更快地望向二楼。
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某个方向急声大喊。
“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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