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小雪,窗头搁置的绿株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南泽拂袖浇了杯冷茶,看向对坐之人,笑了笑。
“转眼就是几十年,看到师叔,我还以为是刚入宗的时候。”叹了口气,许多事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要是我师尊在就好了,他一向喜欢跟人叨叨……”
风长安看着南泽,笑着摇了摇头:“大师兄确实如此,他最是闲不住嘴,当年还说要埋坛新酒,百年后揭开……”
说到这里,风长安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好说的,除了他和李之授,没人活下来。说着心里堵的慌,就像是被团棉花堵住,一口气上也不来,下也不去。
风长安抬腕端茶,抿了一口,垂下眼睑,神色莫测。
“一方长老最近怎么样?”
一方长老指的自然是李之授,风长安怀疑他,此时连师兄都不再称,而是直接长老。
一一毕竟当年一战只有他活着回来。
至于自己,风长安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已经死了的,至于怎么活过来的,风长安想着生死锲,也知道这肯定跟云诩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现在还想不起那二十年发生了什么事,问云诩,风长安还没考虑好要不要问。
说实话,他有点害怕记起这二十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
南泽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制什么:“听其弟子说他在闭关。不过,我去看了,他没在宗内。师叔,容我说句冒犯的话。”
风长安:“你说。”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南泽扳着手上的白玉指环,“为什么当年只你们活着回来了?师尊、师伯他们全死了。我并不是怀疑师叔,我知道师叔修为是当时去往一线天战场最高的人,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风长安抬眼,看他一眼。
那一眼并不凌厉,却让南泽一下子挺直腰板,“是。师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才回宗,按说,应该是第一时间就回宗。”
南泽多年没见过风长安,在他印象里,风长安早就是个死人了,跟他师尊、还有那些师伯、师叔一起立在祠堂里。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风长安这么多年一直在清韵宗,还在暮山老祖的见证下,和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子皈师弟结为了道侣。
当然,他想不到,失去记忆的风长安也想不到。
风长安拧起眉头,苦苦思想半响,愣是对这二十年没有印象。
一片空白的二十年记忆上只横着两点,一点是白雪皑皑的武极山,等云诩回家;另一点是除夕再次死亡,和081的谈话。
除了这两点,风长安实在想不出更多的东西,心中烦闷,叹了口气,“本该是该第一时间回宗,但中途出了点事。另外,我三年前就回来了。”
南泽楞了下:“三年前?难道你……”眯起眼睛,南泽想到当初子皈师弟执意要收风长安的场景,“是我猜的那样?真的是师叔?”
“是我。”风长安摇了摇头,扶着额,苦笑一声,并不否认。
南泽表情僵硬,有点难以接受,任谁师侄变师叔,也承受不住吧?扯了扯嘴角,南泽道,“师叔,你为什么不直接点明身份,你这样……”让我们小辈很着难!
南泽回想自己当初夸奖、点拨师叔家场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风长安心道:要是当初就点明身份,你就能看到我棺材了,还是红色那种,喜庆。
不等风长安绞尽脑汁的解释,南泽就脑补了一系列阴谋诡计,他神色严肃道,“师叔,你是不是也怀疑一方长老,所以特地隐藏身份调查?”
风长安:“……”尴尬的点头。
南泽没看出他的尴尬,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他了,只是一直没有证据。我上任宗主这些年,他一直从中干涉宗内事务,实在可疑。”
“另外,他好像很看重子皈师弟,子皈师弟的一举一动他都关心的很。”
风长安疑惑的嗯了声:“很关心?”
“是。”
这就有点奇怪了……风长安陷入沉思,片刻,他问了个跟上个话题毫不相关的事,“云诩是什么时候改道号的?”
南泽有些意外师叔居然不知道,他以为师叔回来后,子皈师弟该是解释过了。
“大概是十几年前吧,现在……咳……”南泽斟酌了下词句,想将冲击力降到最低,“是暮山老祖的关门弟子,道号师叔你也知道,已经改成了子皈。”
“暮山老祖的关门弟子?”风长安危险的眯起眼睛,他想起一个人。
“正是。”南泽应道,“不过宗内鲜少有人知道子皈师弟已经转拜暮山老祖,只知道他改了道号。”
暮山老祖极其低调,自从上任,也就是南泽师尊死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露面。他座下算上后来收的云诩也不过三人,行事也都低调。
座下又收了谁,暮山老祖不提,其他弟子也不会多嘴,以致于很多人都还不知道暮山老祖座下究竟是那几个弟子,连个名头都叫不出。
风长安磕下茶杯,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如水道:“怎么我听说暮山老祖的关门弟子名唤云长?”
南泽怔愣片刻,仔细想了又想,皱眉道:“师叔是从哪里听说的?暮山老祖座下可没有这号人物。”
语气无不疑惑,就差没写四个大字贴脑门一一你被骗了。
“这样么……”嘴角上扬,风长安扯出模笑容。
时间倒退,郭家村,白衣少年笑着自我介绍:“我乃暮山老祖关门弟子,云长。”
云长?呵呵。
风长安笑容阴冷,真不愧是他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演技真好。
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南泽头皮发麻,他心道:多年不见,师叔越来越邪门了,笑得真骇人。
两人谈话间,敲门声响起,是道三千。
南泽看了眼风长安,见他摇头,南泽便打消了让道三千进来的心思,扬声道:“何事?”
道三千低着头,抱剑恭恭敬敬道:“禀告师尊,叶桦前日已由子皈长老抓获至站点,目前已被押回宗,随同的还有一位女子,现下该如何处置?”
叶桦铸成大错,已被革除内门弟子身份,按理说,应该收押至水牢,但收押之前,还需得征求宗主的意思,以免宗主还有其他的打算。
“按照往常的流程即可。”南泽冷声道。
“是,弟子明白。”道三千抱剑,转身离开。
“等等。”
道三千疑惑道:“师尊?还有何事。”
南泽:“看好他,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收押到水牢,就是元婴都翻不起浪花,更别提叶桦一个金丹。再者,水牢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恶极之人,光是阵法就有几百个,还有轮班且密集的守卫,怎么也不可能让人跑了,出差错的。
心中疑惑师尊今日怎么犯糊涂,道三千还是老老实实的应下,表示绝对会看好。
南泽这次没叫住他了,道三千恭恭敬敬退下。
但他没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殿门,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天的师尊格外拘谨,就像是被先生训诫的学生。
学生?师尊怎么可能是学生?
道三千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严肃如他,立刻整肃神情,离开此地。
事实上,他感觉的不错,南泽确实如面对先生般拘谨。
瞧了瞧风长安的脸色,南泽颇有几分小心道:“师叔觉得我这般处理,可好?”
拖前些年宗内举行除妖历练的福,南泽“有辛”跟云诩分到一组,成功被身为监督者的师叔鞭策了一段时间。
鞭策那段时间,水深火热,形同地狱,以至于南泽的心里对师叔产生极大阴影,一直到现在,看到师叔那张脸,他就腿软,忍不住看他脸色。
风长安瞥他一眼:“你既已是宗主,很多事,想必心里早有数,如此,还问我作甚?”
南泽连连点头:“师叔说的是。”背后直冒冷汗。
自跟师叔做一块,他就一直在冒冷汗,特别是先前质问师叔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那段时间,冒个不停。看似稳得一批,实则怂成狗,只是强撑着表面气势。
风长安向南泽辞别,本还想去看看叶桦,但见天色已晚,便作罢了,顶着山顶呼哧的寒风,慢慢摇回等闲殿。
因并未想公开身份,风长安挑得都是些偏僻的小路,与旁人刚好错开。
摇回等闲殿,来到西侧旧院,还没跨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
挑了挑眉,风长安借着灯光走到厨房,厨房整洁,灶上炖着什么东西,香气便是从里面散出来的。
风长安并没有看到人,洗了手,自己揭开砂锅,用勺子搅了两下,看里面煮的什么东西。小米、红豆、薏米……
啧,又是甜的。
甜食厌弃者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勉强搅了搅,风长安找了个碗,打算尝一口。煮得糜烂的粥入口即化,香气四溢,并没有甜味。
不甜?
风长安奇怪的又抿了点粥,确实不甜,仅有食材本身的清甜而已,这点甜,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忘放糖了吧?
左右看了看,找到糖罐,风长安扭开糖罐,往里面倒糖,这才离开厨房。
云诩坐在桌前等人,青冥剑那一剑虽然伤的有些重,但这并不妨碍他活动,顶多行动的时候会有些疼,但他早已习惯,也不觉得疼。
撑着下巴,目光盯着门口,云诩默默在心里数数。刚才问宗主,师尊已经离开了,想来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这个词在云诩这里是很快的,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风长安便出现在门口,他上下打量云诩一番,道:“伤好了?”
“没有。”云诩如实答到,站起身,去厨房端来两碗粥,道,“躺在床上,骨头都要散架了。师尊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动不动太折腾人了。”
“这倒是。”风长安从善如流的接过勺子,坐到云诩对面,搅动碗里的粥。
云诩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怀揣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的心,云诩惴惴不安的喝了口粥。热粥入口,云诩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暮山老祖一共有几个弟子?”风长安毫无征兆的突然开口问道。
云诩脸色微变,他不动声色的又喝了口粥,笑道:“三个。”
风长安点头,平静道:“三个,不错,确实是三个。你能给我说说,是那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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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内容提示:第五十一章 :路遥,从这一张开始往后看几章,你们就能看到云诩谎称自己名叫云长,暮山老祖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