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无暇

空气仿佛凝结,风长安僵在原地,心跳骤停一下,然后狂跳,连退的动作也忘了。

云诩黑瞳中全是迷茫,显然没有清醒,只睁眼几息,便重新闭上。

见人重新闭目,风长安立刻松口,起身急退几步。

他耳垂从刚开始到现在还未散去红晕,白瓷般的脸又在此时飞上红霞,像极了犯错的孩子,抑或是被人发现的梁上君子。

他咬了咬唇,稳下心神,将目光投到地上的冰碗。

冰碗寸寸开裂,冰碗中的冰勺更是悄然炸开,顷刻碎尽,不复存在。

最后,他目光放到云诩手臂上,神色有几分犹豫,要不要把纱布一起拆了?可才包扎,没那么快结疤。

“警告,警告!时间已到,请做好回归身体的准备!”

眼前天旋地转,再睁眼,身侧是高达万丈的悬崖峭壁。风长安反应极快的单手撑地,向后跃了几米,站到一个相当安全的地方。

这里靠近护宗阵,已不像宗内那般清凉,时至盛夏,热浪一股接一股从外面涌进,热得让人烦躁。

风长安扯了张脸大的树叶,边扇边往回走。

看来截止目前为止,还没人找到他,既然没找到他,那他就回去找道三千等人。

至于云诩那里,也怪他一时心软,若不然也不会落个现在的情形,只希望他当时并未看清是谁。

“宿主?”081斟酌着词句,开口试探,“你是原谅他当年……就越界的事了?”

二十年前,风长安带着云诩出门历练,途中遇到好友顾青,一同前往百花谷。

到达百花谷,陪着云诩历练的风长安却不甚中了情蛊,当时迷迷糊糊,也不知跟谁在一起了,醒来只看到顾青,以为是跟好友在一起了,表示会负责。

顾青笑着点头,没有说什么。

之后,云诩也回来了,他好像要说什么,却没敢开口。

历练结束,回到宗内,表示会负责的风长安当即向师兄弟发了他和顾青的喜帖,发到一半,出差错了。

一一风长安听到顾青和云诩的谈话,顾青告诉云诩,你该自己去澄清。

风长安这才知道自己和谁在一起的,当即气炸了,二话不说踢开门,冷冷瞥云诩两眼,转身收回喜帖。

师兄弟,师姐妹们一脸懵,你这是搞什么幺蛾子,喜帖发着玩?逗我们呢!

风长安怎么敢说出真相,一把火烧了喜帖。

云诩来澄清,说自己并没有想逃避任何责任,只是以为是场梦,没放在心上。

这解释风长安自然听不下去,恼羞成怒,重创云诩,把云诩从金丹打回练气。

重创云诩后 ,风长安也确实后悔了,本说要师徒恩断义绝,也没有恩断义绝,关系还挂着。

相处模式也变成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风长安顿时沉下脸:“没有,我不是说过,我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吗?”

“那你刚才……”081犹犹豫豫道,“你肯定动心了。”

“我没有,你别瞎说,这只是个书中世界而已,我压根没在意,纸片人而已。”

081叹了口气,感叹道:“要是是纸片人就好了。”

风长安嗅到不对劲,道:“你什么意思?别说一半留一半。”

“没什么。本系统的意思不过是,如果他是真人就好了,而不是宿主口中的书中纸片人。”

风长安蹙眉,若有所思,最后道:“就算不是纸片人也跟我没关系。”

081又道:“行行行,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口是心非。”

天色昏暗,离破晓还远。

风长安仰头看了看遮挡视线的树枝,低下头,忽然道:“081你有些奇怪,从我复活后,一直有些奇怪。”

“奇怪?并没有,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风长安垂下眼睑,收敛住自身情绪。

少年眼眸颜色是那种老墨的黑,幽深而纯粹,不动声色地卷着危险的色彩。

他不是个傻子,没有点实力和眼力,也不能在强食弱肉的修仙界活三百多年。

081的不对劲,他岂能注意不到?

登临昆仑虚证道台时,081阻止他拜云诩为师,他可以理解为为自己好,不想让自己拜云诩为师。

本来是可以这样理解的,但是问它天雷为何在它说名字要阻止自己的时候劈它,它又转移话题,闭而不答。

现在,081突然来一句不是纸片人就好了。

实在叫风长安不得不起疑。

但081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081肯定是不会害他,毕竟他们是灵魂绑定关系,但是,081的举措实在奇怪。

直觉告诉他,081在隐瞒什么事,并且这事和云诩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

“本就是你想多了。”081顿了顿,认真道,“疑心是病,得治!”

灯光从远方亮起,越来越亮,瞬间点亮周遭事物,树木林立的山丘,一群人御剑而来。

为首的正是道三千,甫一看到风长安,就跃下剑,手持利剑,几个跨步来到面前,“无止师弟,你可有事?那女鬼去哪里了?”

风长安躬身行礼,赶路太热,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他擦去汗,道:“多谢大师兄关心,师弟无事。只是……”

蹙紧眉,风长安道:“那女鬼跑了,把师弟丢下一处悬崖,就不见了。还好师弟命大,并未摔下去,只在悬崖边,顺着爬上来了。”

“恐怕是跑了。”杨荐看到求救信号,紧赶慢赶,第二个到达,他同其他人跃下剑,遥遥看着还未破晓的东方。

“有悬崖的地方这附近我就记得一处,如此说来,怕是已经逃出宗了。”

道三千早听江渔简述过前因后果,听其妙师弟这么说,似乎是想起什么,一把提起风长安,冷声道:“既已找到无止师弟,大家都回去吧!”

“是。”众人行礼。

“铛铛铛一一”阴暗的林间,老道带着一行人刚赶到,他伸手掐了掐,摇头道:“脚程慢了些,来晚了。也罢,便多等两日吧。”

将风长安送回等闲殿,道三千独吩咐杨荐跟他去万仞山。

万仞山是道三千的住所,他深得宗主师尊的教诲,除山头光秃秃留着空荡荡的木屋,整个山头疯长野草,风一吹,层层浪浪如同绿色波浪。

屋里只一张凳子,一张桌,道三千自然不会坐,单单把杨荐按在凳子上。

长辈不坐,晚辈坐,实在不敬。

杨荐心里满是不自在,小心翼翼的询问:“大师兄找我们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宗内出内鬼了。”道三千道。

“内鬼?”杨荐瞪圆眼,惊讶的嚯得站起,“大师兄此言可属实?”

“接近事实。”道三千学着他师尊的样子,凭空点着手指,抽丝剥茧,一点点收拢蛛丝马迹。

“进出宗只能手持宗牌进出,哪怕是出窍大能也不可违背,若是真的破坏了护宗大阵和天璇阵进来的,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当然,破坏阵法是不可能的,我先前还在巡山,确定阵法未被破坏。

更况且,这两个大阵是跟理事阁、天机房相连,一但破坏,举宗皆知。”

宗内出内鬼,带邪崇入宗。

杨荐瞬间明白了,他握紧拳,语气坚定道:“大师兄不必多说,师弟自是知道其中缘故。大师兄需要师弟做什么?尽管说。”

道三千点点头:“确实需要你帮忙。听说你跟理事阁礼乐师妹交好,你帮我去查查这几天宗内弟子进出宗门的记录,把名单报给我。”

按照宗规,筑基以下的弟子不得随意出入宗门,需向理事阁报备,经同意,才能出入。

杨荐道:“这个自然没问题。不过,大师兄,万一不是筑基以下的,而是筑基以上随意出入宗门的……”

道三千眯起眼睛,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只需……”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道三千目光一凌,快速冲出屋,一剑扫平野草,看到只夹花色野兔。

只是只兔子而已?

道三千一把揪起兔耳,左右环顾许久,确定没其他,才重新进屋。不过他也留着个心眼,不再提及具体办法。

杨荐与他告别后,他本想一剑宰了兔子继续去巡山,想了想,决定提着兔子一起去巡山。

他刚离开,草丛又是一阵摇晃,一个身穿内门弟子服饰的矮子中年人哆哆嗦嗦从草丛里爬出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等闲殿中灯火通明,风长安绕回房间关紧门窗,将锁了女鬼的树叶置于桌面。

长明灯光线柔和的在这片青绿的树叶上打出反光,树叶上逐渐浮现个放小数倍的女鬼脸。

女鬼面孔本就狰狞,在树叶上,整张脸都犹如泼了层绿染料,更加骇人。

风长安道:“你是怎么进宗的?”

女鬼和少年对视,少年眸子寒冷,带着刀子,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病秧子居然是空怀,如果提前知道,借她百个胆子也不敢。

识时务者为俊杰,女鬼道:“被人放进五刑塔带进来的。”

“此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是跟人在槐花村接头的,带我的是一个老头,老头把我转交给那人的。”

“除你之外,参与的还有谁?其他两队也是跟你一起的?”

女鬼眯起绿色竖瞳,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道:“不是,我只是跟那两个兄妹一起的,你也看到了,当时就被云子皈那个罗刹打得魂飞魄散了。

浮屠尸和那个老道,我都不认识。”

风长安闻言,神色不明的押了口茶,缓缓道:“这是个亏本买卖啊,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刻意顿了下,“连目标人物都搞不清。”

他当时自然也听到了那几声惊呼一一白衣罗刹云子皈!怎么会是他!

以及那句:云子皈,你灭我秦家,不得好死!

如此看来,那两个秦家的纸扎人压根不是来复仇的,而是另有目的,甚至执行任务前,对手背景这类的都不清楚。

完全是来搅混水的。

不错,就是搅混水的,这混水中有条鱼。

女鬼露出鄙夷的神色:“那两个蠢货自然是不知道任务对象的,他们的作用也只至于死亡而已。

我从老头那里知道此次目标人物就是云子皈,至于你们,不过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按照原计划,利用引魂香将你引到布置了陷阱的地方,而我早早拿下哪个小姑娘。

那两个蠢货还不知道自己就是计划的牺牲品,一直以为自己给了钱,就会有人帮自己夺舍,可以成为清韵宗亲传弟子。

呵,傻子。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此完美的计划,怎么也不可能失败。”

风长安静静听完,道:“你们称云子皈为白衣罗刹是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起先这个称号是从玄武洲那边传过来的,我是玄武洲的人,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青龙洲也兴起了这个称号……”

了解了详细情况,风长安洗漱完毕,打算休息一两个时辰,明早照常上课时,道三千上门送了只兔子。

道三千:“还没睡?这个给你。”

“大师兄,我……”

话没说完,道三千已经离开了,完全不知道道三千送只兔子做什么的风长安关门回房,坐床上跟兔子大眼瞪小眼。

这兔子应该是人养惯了,一点也不怕人,反而蹭着上前。

风长安推开,它又蹭上来,推开,又蹭上来。

忍无可忍,风长安提着兔耳,丢床底。

道三千那么一个严谨的人,居然养什么兔子,还说送人就送人,要不是怕道三千反悔,会要回去,早把这腻人的兔子做成红烧兔头了。

兔子被丢床底,花球一样滚了几圈,稳住身体后,并不气馁的蹦出床底,瞅准风长安在床上的位置,后脚用力瞪地,两只前脚前后错开着落在风长安头上 。

风长安:“……”欺人太甚!

狠狠拉下兔子,往被子里按。

兔子挣扎两下,不动了。

这就……死了?

风长安大感不妙,伸手戳了戳兔子头,兔子诈尸一般一蹦而起,跳到他伸手戳自己的手臂上挂着。

风长安:“……”这年头,兔子也成精了,还会装死。

感觉自己手臂上挂了十几斤肉,风长安面无表情的提起兔子,赤脚走到书架边。

书架下有个抽屉,里面有些扎竹简的麻绳。

风长安抽了两根麻绳,结结实实的把兔子绑了起来,拴桌脚旁。

东方破晓,风长安起身收拾完毕,抱着课本,径直去百鹤学堂。

经过昨晚一番折腾,他根本起不来床,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爬起,出门就撞上明致远。

明致远是内门弟子,两人不在一个舍间上课,风长安在甲舍间,明致远在乙舍间。

“听说无止师兄昨晚见鬼了,可是真的?”明致远行礼,隔了几步,问道。

风长安看这距离就知道对方上次被他扇怕了,特意站远点,叫他扇不着。

“关你什么事?”风长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走廊很宽,即使十人并排走也是绰绰有余的,不愿跟他浪费时间,绕开他而行。

明致远道:“我这是关心……”

话音未落,置于袖中的树叶颤抖了两下,女鬼阴森森的话飘到风长安耳畔,“你不是问我带我入宗的接线人是谁吗?就在你身边呢。”

风长安脚步顿住,冷冷看向明致远,在心里道:“骗我你该知道下场是什么。”

明致远被他锐利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不由退后两步:“无止师兄这是怎么了?”

女鬼道:“你说过,只要我指出那人就放条生路,我不会那么不识趣,自讨苦吃。”

“书舟师弟昨晚去哪里了?”风长安缓缓扬起个冷漠的笑容,目光如炬,直勾勾看着明致远,“看起来,很是精神呢。”

明致远不悦的压下翘起的唇线:“无止师兄这话阴阳怪气……”

“铛!”话没说完,铃声敲响,早课时间到了。

两人各自跑向舍间,不再多言。

“醒醒。”云诩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昏昏沉沉醒来,瞧见南泽那张脸。

勉强使自己清醒些,云诩刚要撑起身行礼,南泽按住他肩膀,道:“不必了。”

目光扫了他全身上下一圈,又道:“这次居然知道上药包扎了,孺子可教也。”

云诩在他们师兄弟眼中就是个怪胎,人狠怕痛,除非伤得重,否则打死也不包扎,要上药,更是要他命。

嗯?

云诩正欲疑惑的嗯出声,眼前却快速闪过一张清逸俊美的脸,他傻傻低头,果然见伤口都被清理过,严重的两处也用纱布细细的包扎好了。

他肯定这不是自己包扎的,他没有梦游的习惯。

而且当时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只包扎了肩胛骨一处,还是胡乱包的,不会这般整齐。

温软的触感似乎在唇上蔓延开来,昨晚那一眼缓缓在他脑海里变清晰,他张了张唇,口腔里蔓延起一股苦味。

苦的,很苦,还夹杂着淡淡清香,是雪莲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