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万籁俱寂的深夜,细雨敲窗,顺着窗棂线槽聚集。
“啪嗒一一”一声,水珠滚落,四溅于窗下青石板上。
心神皆被重创,云诩单手撑地,弯腰半附于地面,另一只死死扣住床沿,不让自己彻底趴下。
“咳咳——”
浓血呛在喉咙里,呛得他头昏脑胀,粉白的嘴唇颤抖两下,一口浓血喷出。
喷出来的瞬间,全身脱力,心脏阵阵抽痛,一股黑色气体逆着周天运行涌动。
修士以灵力修炼,灵力运行由此称为周天运行,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则称为一周天。
凡是周天运行,都是顺着经脉运转,从来没有过逆向经脉运行的先例。
但凡逆向运行,只有一个下场。
——经脉寸寸断裂,周天灵力暴动,死无葬身之地。
云诩撑着床沿想要爬起,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恍惚中,他听到细微的崩断声,是左手手臂经脉逆向崩断的声音。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少年在黑暗中猛地坐起,一种梦中惊醒的下意识反应。
“咚!”
意识淹没在滚滚黑暗中,云诩仰倒在地,不醒人事。
风长安几乎是同时翻身下床,但他速度不够快,接了个空。
双手伸长,僵在半空,黑暗的空间里,风长安表情有些微妙,有几分气恼,又有几分难堪。
狠狠甩下手,风长安蹲下身,推了推他,“师尊?师尊?”
接连叫了两声,也没反应。
“活该!”
风长安冷哼一声,摸黑重新点亮长明灯,火光照亮屋子,连同地上那摊血也照的一清二楚。
难怪刚才嗅到丝血腥味,原来如此。
风长安又蹲下身,伸手推了推他,确定他不会醒过来,这才伸手搭在他右手手腕上。
一道冰蓝的灵力从他食指窜出,透过肌肤,窜到云诩筋脉内,顺着经脉缓慢运行。
这道灵力是风长安从留在青冥剑上那道剑意上剥出来的,整整剥了一半。
剑意剥一半,少一半,不会涨,只会减。
风长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如此大方,竟舍得把自己的后路分一半出来。他仔细想了想,为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还债!
今天下午,他替自己挡了雷劫,如今,自己医好他,也算两不相欠,不挂任何因果。
灵力运转到左手臂,突然被一道黑色气体撞偏,眼看要撞裂伤者左臂,风长安反应极快的强制性收了回来。
强制性的收回会使灵力反噬自身,风长安被反噬得不轻,两眼发昏,缓了半天才缓过劲。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道逆向运行的灵力?
不对,那不是灵力,那是……魔气?!
风长安微怔,不敢置信的换了个位置,蹲在云诩左手旁,手指再次搭上他手腕。
黑色气体自他肌肤溢出一丝,顺着指尖爬上风长安手背,游蛇般瞬间爬慢整个手背。
风长安见状,眉心狠狠一跳,迅速斩断与黑色气体的联系,嚯得站起,退后一步。
长明灯摇曳着火光,黑色气体出现的瞬间,它有些害怕的颤抖了两下,光芒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空气颤动了几下,被撕裂开一个口。
谁?!
风长安眸子猛缩,连退数步,警惕地盯着裂口,与此同时,体内青冥剑蓄势待发。
裂口彻底撕裂,一个星芒白袍青年从裂缝中跻身而出,扶起意识全无的人就要离开。
刚走一步,似乎想到什么,回头仔仔细细的打量风长安。
青年长相普通,一双星目却各位明亮,他黑压压的眉宇间沉淀着凛然正气,看人时,总皱着眉,似乎想看穿对方的一切。
这种目光,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切虚伪的胄甲在这道目光下,都将分崩离析。
一般人若是处在这种无形的压迫下,早就溃不成军了,可毕竟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在登天梯问心境内都挺过去的人,这点压迫对于风长安来说,并不算什么。
青年打量着他时,风长安也打量着对方,只一眼,就认出青年的身份了。
清韵宗第二十八代老祖“暮山”,渡劫中期修为,其相貌虽还年轻,其年龄实际已经三千多岁有余。
他平时都在清韵宗封神涯闭关,除非宗内紧急大事,一般不轻易出关。
风长安在清韵宗将近五百年,也不过见过他两面。
第一面是在妖界进攻修仙界时,第二面就是一线天防线筹备大会上。
弹指之间,已是二十年后。
这二十年对于风长安来说,也不过闭眼再睁眼的事,因此,他对这位老祖的印象特别深刻。
暮山老祖眯起眼睛,声线沉稳:“小辈是……”是字拖长。
刻意拖长是字,等着人去接,避免尴尬。
“小辈……”风长安按下青冥剑,正要弯腰行礼,想起这位老祖那双堪称火眼金睛的眼睛,硬生生忍住了,直挺挺站在原地。
“风长安,子皈长老新收的亲传弟子。”
“风长安?”暮山老祖嚼着这三个字,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自己扶着的人,“是个好名字。”
“小辈爹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吉利。”风长安字字斟酌,“所以取了个这个名字,特驱鬼!”
“驱鬼?”暮山老祖一只手贴在云诩背后,浑厚的灵力源源不断的灌进云诩体内,“身正影正,何来鬼怪?”
风长安正疑心他这句话的意思,又听他说:“今晚你都看到了什么?”
“没看到什么。醒来就发现原本离开的师尊又回来了,还吐血昏倒在床边,吓死我了。”
暮山老祖道:“没看到其他的了?”
风长安犹犹豫豫的盯着对方:“还有前辈……”
“你今晚什么都没看到。”转头看向窗户,暮山老者的目光似乎穿透木窗,穿过绵绵细雨,一路望到支离破碎的穷荒。
穷荒地带,烈日炎炎,尘埃飞扬。
时间将地表割出破碎的痕迹,每一块泥土都如稻谷脱壳,坑坑洼洼的横在地表。
在这片苍茫大地,埋葬着最古老的预言,当预兆降临的那天,将是整个修仙界的浩劫。
风长安错愕不已:“啊?”
“记住了,你今晚什么也没看到。”暮山老祖收回视线,轻飘飘的看了长明灯一眼。
风长安只感觉脑袋后面一痛,待他再度醒来,已是早晨。
晨光从窗外射进,被窗棂有秩的分割成数个小方格,均匀的铺在木制地板上。
盛夏的气息经过一个晚上的雨水的冲刷,混合着屋外的草木清香,点染在房间各个角落。
风长安摸着头爬起,他觉得后脑勺有点痛,正疑惑自己为什么感觉后脑勺疼,余光便看见那盏燃尽的长明灯。
长明灯规规矩矩的横在地板上,腊泪淌了一地。
“奇怪,我昨晚不是……”风长安回想着昨晚,昨晚他把云诩从梦境踢出之后干了什么?
怎么睡地上?
长明灯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风长安光脚踩在木制地板上,明明是盛夏,地板却冷的刺骨。
他狠狠蹙起眉,围着房间打量了一圈,什么奇怪的痕迹也没发现。
难道是云诩先醒了,用长明灯一脚把他踹晕了?!
风长安捡起长明灯,盘算着可能性。
“嘚嘚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停顿两息,年轻人嘹亮的声音破门而入。
“风师兄,可起身了?”
风长安立在桌前,看向木门,“请问你是?”
门外背对着个十七岁左右的年轻人,背负阔斧,腰间佩剑,身着一身内门弟子的白色滚边交领青长袍。
他微微仰着下巴,扬声道:“姓杨名荐,道号其妙,风师兄且唤我一声其妙师弟便是。
我是奉宗主之命,前来请师兄参与清韵宗拜师大典。”
风长安竟不知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堂堂一代宗主,亲自吩咐人来请。
“稍等。”
杨荐挑了挑眉:“风师兄还请开门,宗袍在我这里。
本来应该是昨晚和其他新进门弟子统一发放,可子皈长老先带着风师兄离去,只好先放我这里,由我转交给风师兄。”
话音刚落,门被少年打开。
杨荐转身,上下打量少年一番,给对方下了定论后,从乾坤袋取出亲传弟子的宗袍随手递上。
按照宗内默认规则,晚辈向长辈转交物品或呈交物品,需双手递交,以表尊重。
风长安既是亲传弟子,自然比作为内门弟子的杨荐大一辈,按照规则,不该是这种敷衍的态度。
而出现这种敷衍了事的姿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压根瞧不上自己。
确实如此,杨荐正是瞧不起这个所谓的师兄。
什么师兄?不就是挂着个牌子罢了。
他这一眼瞧去,要形象没有形象,要潜力潜力又不大。
不过一个水木双灵根,撑死了执事弟子,有什么资格做亲传弟子?
想他杨荐虽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也是内门弟子中的翘楚,说不准今年就能跻身执事弟子,凭什么给一个名不符其实的小子送衣带路?
杨荐这头忿忿不平,风长安那头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劳烦其妙师弟了。”风长安拱手。
杨荐眼皮都懒得抬,敷衍一还礼,迈腿径直走向大典,也不管人是否跟得上。
“风师兄客气,请跟我来。”
毕竟年轻气盛,争强好胜,多半不服。
风长安暗暗摇了摇头,跟上他的步伐。
“风师兄跟紧了,大典离这里好长一段路,我要加快速度了,免得错过大典。”杨荐有意打击他为自己立威,脚下刻意加快了速度。
“其妙师弟,你等等,速度太快,我跟不上。”少年起先跟了几步,在发现需要疾跑才能跟上,连忙道。
快的只能看到一模残影的人影在前方两湘亭驻步,双臂抄起,冷眼看着少年气喘吁吁的追上来。
“风师兄,你也太慢了,像你这样慢吞吞,等到了,大典都结束了。”
杨荐自然也听说了证道台的事,说迟到,本就是调侃对方。
“其妙师弟说的是。”风长安也不恼,笑眯眯道:“不过,我想,有其妙师弟在身边,怎么也不会迟到才是。”
杨荐被他堵了回来,心里不爽,又不好反驳,只得哼了声,并拢食指和中指在空中一划:“跟我来。”
平地拔起数道青光,青光有秩序的交错在一起,网格似的构成传送阵法。
人刚踩进阵法中,地面便出现个旋转的太极,随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眼前景象天翻地覆。
天地苍茫,眼前只见一雄伟石碑,碑上刻字,耸立于天地,绕开石碑,赫然是一条宽约百米的大道,晨光从大道这头笔直的通往一座雄伟殿宇。
殿宇虽雄伟,却并非花团锦簇,只周围漂浮着些许浮云,简洁古朴的气息未及其殿,已扑面袭来。
一一玄之殿。
大道上早有人,一批批新弟子由上一届师兄带领,行走在大道上。
毕竟是新弟子,对一切都好奇,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手指紧张的揉捏崭新衣角。
当脑袋转了半个弯,突然看见风长安二人,整个队伍就炸了,不过碍于即将进入玄之殿,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谈论。
“你看,那人是不是那个亲传弟子?”
“不是他是谁?其他几个亲传弟子都是跟我们一起走的,就他提前离开了……”
杨荐听着周身叽叽喳喳的讨论,有些不喜的蹙眉,他惯讨厌他人嚼舌根 ,唧唧歪歪,烦死了。
低头看向少年,杨荐提醒道:“风师兄,你出名了。”
风长安心想别人都是一个老弟子带一批新弟子,就他独立特行,不出名才是怪事!
正欲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不屑的嘲讽,“他?你以为他是怎么成为亲传弟子的?
还不是有背景,后门开得大,要不然,怎么会成为亲传弟子?行了,别说了,当心他听到,报复你我……”
风长安眯起眼睛,嚯得转身,正好对上少年盯着他的目光。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登天梯上推他一把的蓝衣少年。
他已换了身内门弟子的服饰,腰间佩剑,颇有几分飘逸的风骨。
那少年见风长安忽然转身,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狠狠盯着风长安,恨不得揪下他块肉。
“明致远,执事弟子明洛的亲弟。”杨荐顺着风长安的目光看向少年,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
“我听说明师兄的人昨天下午因为你被子皈长老罚了,现在还躺床上,这两兄弟恐怕记恨上你了,日后你有麻烦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