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原则性和灵活性

张松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说服刘璋,请刘备入川。这个需要理由。

当然了,对张松来说,生产理由并不困难——人的一生事实上就是在无数的理由间度过。从生到死,每一件事都需要理由。出生需要一个理由,没有理由的出生是见不得阳光的,因为很可能就是私生子了;死了更需要理由,是寿终正寝还是死于非命都直接影响到死者的形象问题。

同样,现在请刘备入川也需要理由,否则不仅不能说服刘璋,也难以服众。张松首先抬出“威胁说”,说曹操这个人,良心大大地坏了,是汉贼,欲篡天下,而且已有取川之心。所以现在我们的敌人有两个:张鲁和曹操。

刘璋本能地心里一哆嗦——似此如之奈何?

刘璋和刘备一样,关键时刻会掉链子,不约而同地说出同样的话语:如之奈何?那怎么办呢?

张松就向他隆重地推出刘备。先是重点介绍刘备的出身和人品——“荆州刘皇叔,与主公同宗,仁慈宽厚,有长者风。”然后推介刘备的能力——“赤壁鏖兵之后,操闻之而胆裂,何况张鲁乎?”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牛啊,连曹操听了他的名字都要胆裂(呵呵,张松能忽悠善忽悠的才能真是盖世无双),最后提出建议,说——“主公何不遣使结好,使为外援,可以拒曹操、张鲁矣。”

张松的推刘三部曲就此完成。刘璋自然没有异议。一个只会说“如之奈何”的人是不可能提出自己的见解的。他要么肯定要么否定,但很显然,面对刘备这样一根救命稻草,刘璋是断断不敢否定的。

但是否定的人不是没有。刘璋手下一个叫黄权的人就在此时跳出来大声疾呼:“主公若听张松之言,则四十一州郡,已属他人矣!”

毫无疑问,这是一针见血的疾呼。

张松听了那真叫一个晴天霹雳,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可刘璋却不为所动。

刘璋伸出一只形迹可疑的手,向黄权要理由。黄权看着那只形迹可疑的手,觉得世间任何理由在它面前都会变得形迹可疑。但他还是说了。

黄权给出的理由有两点:一是刘备手下人才众多,他自己又是众望所归的人物,真请他到蜀中来,若以部下之礼对待他,刘备安肯做小?若以客礼对待他,又一国不容二主。到时候内乱就起来了;二是张松回来前从荆州路过,他突然提如此建议,肯定与刘备同谋。所以黄权建议,先斩张松,后绝刘备,如此则西川万幸也。

刘璋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

这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张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软——这个黄权,真是太毒,理由给得如此天衣无缝。这回自己不死是不可能了。

刘璋的眼睛又睁开了。他似乎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却还有后果不明。刘璋问黄权,如果曹操、张鲁来攻,那怎么办?

这回轮到黄权说不出话来了。的确,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对刘璋来说,刘备是什么心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使西川平安无事。

黄权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说出了连自己都感到勉强的答案——不如闭境绝塞,深沟高垒,以待时清。

这是闭关锁国的政策!刘璋再次伸出形迹可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表示绝不可行的意思。

张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的确,黄权要不给出强有力的解决方案,刘璋是不可能听他的。刘璋这个人就是这样,你不把事情给我解决好了,那你说啥都是放屁。

所以张松感觉,起码到目前为止,刘璋还是要倚靠他的。但是又一个人跳出来了。王累。

王累是帐前从事官,也属于不平则鸣的人物。他痛心疾首地对刘璋说,张鲁犯界,这是癣疥之疾;刘备入川,那才是心腹大患啊。主公,刘备是世之枭雄,先跟着曹操时,便想谋害曹操;后从孙权,就夺荆州。这人心术如此不正,这要是把他召来,西川就玩完了!

你给我先玩完去!败兴!我说你们一个个心态怎么这么阴暗啊,这人还没来,就先把他想成卑鄙小人。刘玄德是谁?那是我同宗,他怎么会夺我基业?笑话!

这一回刘璋的反应极快。王累的话刚一说完,他就一顿劈头盖脸的回叱。张松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这个世界上,建设性远强于破坏性。我们砸烂一个旧世界,这没什么,可你得赶快建设一个新世界。否则,世界就不存在了。那砸烂旧世界的意义何在呢?

张松呵呵笑了,只是笑在心里,表面上看依旧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令人肃然起敬。

刘璋下定决心之后,便给刘备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请他进川的意思。刘备接了信后却又首鼠两端。

刘备总是这样,今天下定决心了,明天又开始怀疑这个决心是不是有问题。一生基本上就在决心和怀疑决心的纠结中度过。

庞统很不喜欢他的这个性格,就给他打气说,事当决而不决,这是傻瓜才干的事。主公如此高明,为何还要多疑呢?主公不妨细想,荆州东有孙权,北有曹操,那叫危如累卵,随时可能会失去。而益州户口百万,土广财富,如此沃土,可成大业啊。

刘备当然知道益州比荆州要好,但他的症结不在这里。刘备幽怨地看一眼庞统,觉得他的工作没做到点子上,令自己很不爽。

为了更好地促进庞统工作水平的提高,完全彻底地解开自己的思想症结之所在,刘备决定袒露心迹——兄弟啊,我是怕贪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将自己混同于曹操那样的人啊。为什么我跟曹操实力悬殊,在江湖上却几乎齐名,没别的,是我做人的原则成就了我。我做人跟曹操不一样,或者说截然相反。曹操急,我宽;曹操暴,我仁;曹操奸,我忠——这次我要心怀不轨地入川,那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庞统一听,心里有数了,这刘备,还是有思想负担,而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对“心怀不轨”四个字做出修正。庞统做惊讶状:什么心怀不轨?主公心怀不轨了吗?告诉你,我不相信!主公入川,为的是什么,拯救益州人民于危难之中啊……说来说去还是刘璋的能力有问题在先。他要是能摆平这一切,还要主公入川干什么?所以主公入川,第一点要肯定的就是公义。接下来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不入川会有什么后果。其实很简单,想都不用想,益州终被他人所取。那么现在必须明确一点,就是入川是前提,非入不可。至于名声问题或做人原则问题,我以为原则性和灵活性是相统一的。事定之后,对刘璋报之以义,封为大国,让他再德高望重下去,这样主公的信誉就丝毫无损啊……

刘备恍然大悟。是啊,人世间的事无非是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统一,自己以前真是太古板了。

便出兵,令庞统为军师,起兵五万,浩浩荡荡西行。与此同时,留下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等守荆州,以拒曹操。

你不能走

刘备真的来了,黄权真的着急了。

特别是在得知刘璋要亲出涪城迎接刘备时,黄权哭谏说,主公此去,必被刘备所害,我跟随主公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计。望三思而后行啊!

但是黄权的哭谏在此时变得很不合时宜,因为刘璋的心已是动荡的心,他坚决要往外走。黄权坚决不让他往外走,史书上说他“叩首流血,近前口衔璋衣而谏。”

刘璋怒了,狠狠地将衣摆一抖,抖落黄权两颗门牙,然后喝左右将黄权这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老东西推出去。黄权大哭而归。那哭声,仿佛哀乐,回荡在益州的上空。

但是刘璋依旧不能成行。继黄权哭着走了之后,又一个人抱住了他的大腿。是一个叫李恢的官员。

他和黄权一样,也是哭谏。他预言刘璋会站着出去,躺着回来。这让刘璋感觉有些害怕——怎么回事?难道今天不是黄道吉日,不宜出门?

张松看出了刘璋心里的害怕。他劝道:主公啊,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现如今蜀中文官多顾妻子,不复为主公效力;而武将呢又恃功骄傲,各有外心。唉,要是不得刘皇叔,敌人一来,谁保卫我们益州呢?一个个都是投降派啊……

张松也哭了,哭得声情并茂,令刘璋感动莫名。刘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兄弟啊,啥都别说了,在益州也就兄弟你靠得住,是我的知交!

于是李恢也被拖出去了,所谓乱棒打出。刘璋觉得,自己这一次真的可以走了,因为心无所碍。

却还是走不了。发生了一件更揪心的事。有一个人想死了。王累。

王累在此时用绳索将自己倒吊于城门之上,他一手拿着谏文,一手拿剑,声称刘璋如不纳谏,他将自行割断绳索,活活撞死在地上。

刘璋站在城门前,倒吸一口冷气——刚才玩的是哭谏,这一回却是死谏。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刘璋接过了王累的谏文。

谏文是这样写的:“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恳告:窃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于武关,为秦所困。今主公轻离大郡,欲迎刘备于涪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业亦幸甚!”

刘璋看完之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将那张纸轻轻一扔,说——你可以去死了。

王累绝望了。他大叫一声,马上割断绳索,随即就撞死在地上。当然,要说得准确一点的话,王累不是撞死的而是气死的。因为在撞地之前,他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刘备版鸿门宴

涪江之上。刘备与刘璋相见,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所谓各叙兄弟之情,那情景相当的感人。

刘璋的心可以说完全放下来了。他对众官员说——知道成功的秘诀吗?从相信兄弟开始。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可以怀疑的,兄弟情不能怀疑。否则,你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不过很多官员对刘璋的谈话抱持审慎的态度。一切才刚刚开始,狐狸的尾巴究竟会不会露出来,不到最后时刻是不好判断的。

与此同时,庞统则劝刘备痛下杀手。不错,亲切友好的交谈是可以的,叙兄弟之情也没什么,但那只是过门,是前奏。接下来,就要使出男儿本色,该出手时就出手。

刘备又首鼠两端了,又开始怀疑昨天的决定——杀同宗兄弟,是我刘某人该干的事吗?!

庞统见刘备还是心太软,就又循循善诱,说咱们爬山涉水,已经走到这一步,退是不能退了。如果一直狐疑下去,能做成什么事呢?再说我们的机谋一旦泄露,反为对方所算。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明公真打算不明不白地死去?

刘备依旧首鼠两端。

唉,杀一个人真不是容易的事,特别是要杀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兄弟。刘备的痛苦难以名状。

庞统便不再逼他。

庞统以为,一个人能不能成事不是逼出来的,而是狠出来的。对别人狠一点,对自己更要狠一点。很显然,刘备在这两方面都没能达标。

他决定,让魏延去做这件事。魏延这人比较狠,曾经杀过人。杀过自己的主子。

如果在宴席上安排他舞剑的话,他一定能舞出花来。不错,鸿门宴。

刘备版的鸿门宴。只是刘备本人并不知情。事实上庞统也不需要他知情。只是一个道具罢了。每个人的一生,都要在某些时候有意无意地做道具。看他人剑起剑落,看世事白云苍狗,还没明白是什么事呢,一不留神自己已是戏中人。

哪怕是戏中的看客。

表演开始了。这是刘备与刘璋的第二次聚会。主题是酒、友情与合作。

庞统给他加了个主题。剑。

魏延的剑舞起来了。很好看,也很凶险。这样的凶险被刘璋的手下诸将看出来了,他们共看出来八个字——魏延舞剑,意在刘璋。

便跳进去与他对舞,目的是制止魏延接下来的行动。

魏延接下来的行动果然流产了——却不是刘璋手下诸将制止的结果。

而是刘备喝斥了。刘备以他迥异于寻常音调的断喝声阻止了魏延的蠢蠢欲动,同时也赢得了刘璋的高度赞赏——这个兄弟,实诚啊……

刘备留了下来,领兵往葭萌关替刘璋守西川大门去了。因为张鲁整顿兵马,准备攻打葭萌关。

刘备信心高涨,很有扎根边疆的意思。这让庞统大失所望。庞统以为,一个人能不能成事,只跟心态有关。细节决定成败?拉倒吧,心态才决定成败呢!

但是庞统不知道刘备的心态何时才能走向阳刚。事实上他几乎不抱什么信心了。

原因很简单,刘备的心态从来就没阳光过。作为三国时代最著名的漂泊者,刘备整个人已经被扭曲了。从里到外。这是庞统最伤感的地方。

只是他无可奈何。毕竟他不是诸葛亮,能左右眼前的这个人。事实上即便是诸葛亮也不能完全左右刘备。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说到底是不能左右他人的。

除非被左右的那人没脑子。

人间事需要设计

孙权每个星期要开一次例会。

他手下众官员出席。例会的规则是你可以不会说话,但你不能不说话。

总之要人人过关,以体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意思。

很多官员在会上讲一些例会语言。孙权就在例会语言中昏昏欲睡,几乎要早生华发了——天哪,实在是太枯燥、太空洞了,简直能闷死个人。

直到这一天,他突然睁大眼睛,不再郁闷。

因为顾雍在例会上提了一个建议,很刺激,很振奋人心。

顾雍说:刘备现在在西川替刘璋当长工呢,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以为,现在正是咱们拿回荆州的大好时机!

孙权一想,对啊,刘备自己不要老窝,跑到别人的老窝那里去找窝,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便准备发兵,要端掉刘备的老窝。但是这样的动议却被一老太太骂得狗血喷头。是吴国太。吴国太以为,献此计的人可杀!因为他将害了他女儿孙夫人的性命。

孙权的满腔热血马上就变凉了——投鼠忌器,投鼠忌器啊!他妹妹现在已不单单是他妹妹,而是刘备的夫人了。真要攻打荆州,孙夫人的人身安全就得不到保障。可要是不取荆州,眼睁睁地看着肥肉到自己嘴边却吃不上,这让孙权心有不甘。

张昭告诉他,人世间的事,需要设计。

世事是不完美的,但我们要做的不是抱怨,而是设计。设计体现了一种生活态度——那就是我能,我可以!

张昭建议,以国太病危,欲见亲女的名义,把孙夫人从荆州接回来。当然,如果能把那个阿斗——刘备唯一的儿子一起接回来,那我们就稳操胜算了——对刘备来说,孙夫人可能不算人质,阿斗却绝对是人质了。到时痛苦万分同时又心太软的刘备一定会把荆州拿来换阿斗的,这还省得我们动刀动枪了。

孙权依计而行。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确是要设计的,设计后的生活毫无疑问将走向完美,走向心想事成。

他希望这一次,不会有意外。

但是世界上的事,没有意外是不可能的。事事都有意外,所不同的是意外大小而已。这一次出了小意外。

孙夫人跑回来了,阿斗却没有回来。被赵云从半路上截走了。

赵云以为,走了一个女人没什么,哪怕这个女人目前的身份是他的嫂嫂,但嫂嫂是可以更替的,起码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过两个嫂嫂了,而刘备的儿子却只有一个,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他不能允许孙夫人将阿斗带回东吴。

当然,对孙权来说这点意外算不了什么。因为战争的借口已经有了。

他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起兵攻取荆州。可谁都没有想到,曹操竟在此时出动四十万大军来报赤壁之仇了。

由次,孙权再次明白了那个深刻的道理——人生是由一系列意外组成的。所有的意外构成了人生的悬念。在一个意外接一个意外的突围表演中,我们的人生旅程也就慢慢铺展开来。

张昭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在百官们无头苍蝇般的嗡嗡声中,张昭在闭目养神。孙权知道,他有救了。

因为张昭不是一个经常能闭目养神的人,值此大敌当前,他有如此之举,只能说明一点——曹操不可怕。

曹操确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刘备在此时若和曹操勾结起来,杀一个回马枪,那东吴就完了。

张昭建议——西川是不要再派兵去打了,但刘备还是要消灭的。怎么消灭?修书二封:一封给刘璋,就说刘备暗通东吴,准备共取西川,使刘璋起疑心而攻刘备;另一封给张鲁,教他进兵向荆州来,使刘备首尾不能救应。到那时我们再起兵取之,刘备也就差不多玩完了。

毫无疑问,张昭的建议是阴毒的,很阴很暴力。孙权一想到周瑜被诸葛亮活活气死的囧事,便觉得再阴毒的计谋都不为过。

只要真正能够复仇。

失态是奢侈品

刘备开始心慌慌了。因为诸葛亮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老婆跑了,曹操来了,要打孙权,打完孙权,很可能直奔荆州,目的性很明确。

总之形势不大好,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刘备便问庞统:如之奈何?呵呵,又一个如之奈何,那表情在庞统看来,简直是世界末日到了。

庞统安之若素。因为他相信一个人,诸葛亮。

诸葛亮有时会故弄玄虚,将一点小事搞得天样大,事实上在诸葛亮眼里,天下无大事——因为闷,逗你玩。玩得起你是男人,玩不起你就是孬种了。

庞统当然不敢说刘备是孬种,他们的交情还没有到那份上。他只告诉刘备,荆州没事,有孔明在那,不管是孙权还是曹操,都只能到此一游,然后走人。现在咱们得考虑一下退路。主公可写信给刘璋,就说曹操攻击孙权,孙权求救于荆州。我与孙权是两隔壁,唇齿之邦,不得不救。所以要回荆州,与孙权一起同破曹操,怎奈兵少粮缺,还希望看在同宗之谊上,援助我精兵三、四万,军粮十万斛,请勿有误。当然军马钱粮真到手后,咱再另作商议。

刘璋接到刘备的信,立刻准备发兵,很有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的意思。的确,刘备的表现太好了,自入川以来,处处服从他的领导,制止闹事者,甘当守护神,现在兄弟有难,刘璋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出手相助。

黄权在此时又出来苦谏了。黄权是生命不息,苦谏不止。就像有些人的一生,执着于一件事情而不能自拔,他们把这叫做理想。

黄权的理想就是做刘璋的智囊,第一智囊。他提请刘璋注意,刘备自从入川后,广布恩德,以收民心,其用心之深,不在谋一城一地。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此次如若相助,是抱薪助火,也是与虎添翼,麻烦大了……

黄权以为,自己这么说会再次触怒刘璋,落得个跟上次一样的命运,被扫地出门。但是很意外,没有。

刘璋没有发怒,而是沉吟。因为黄权有一句话打动了他——得民心者得天下。不错,刘备是很会玩这一套的,可他干嘛在我川内玩呢?现在川中的人心,是向着我刘璋还是向着他刘备?刘璋不敢肯定。

不敢肯定的结果是刘璋对刘备的出兵请求打了折扣——他只出老弱兵四千,米一万斛就草草了打发刘备,并派一个信使将此事告知刘备。

紧接着就发生了一件令庞统大跌眼镜的事情:刘备抓狂了。

刘备当着信使的面将刘璋写来的告知信撕了个粉碎,还边撕边骂说,刘璋!我为你杀敌,费力劳心。你倒好,小气鬼一个,就给我这点人马。老子,老子不为你卖命了!

信使落荒而逃。这个可怜的人儿不知道刘备抓狂后还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但是庞统知道,刘备不能再干什么了。

起码在刘璋的地面上,他不可能有所作为。

人往往是这样,谦逊低调的时候,是有分量的;抓狂发怒的时候,却是轻飘飘的。在庞统看来,刘备是一世仁名,毁于一怒。

但他又非常理解这个人,就像理解压抑的人是为了等待爆发而压抑一样,压抑的时间越长,爆发起来越吓人。

刘备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毫无疑问,这样的失态令他懊恼——乱世当中,失态其实是奢侈品,不是谁都可以买单的,刘备感觉自己这回就买不了单了。

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刘璋很可能会倾全力一攻……

怎么办?刘备又如之奈何了……

庞统给他指出了三条路。一是无赖就无赖到底,索性今夜便选精兵,昼夜兼程去袭击成都;二是假装以回荆州为名,设计夺了关隘,先取涪城,然后再向成都进发;三是啥事也不干,连夜逃回荆州,以后再说。刘备选择了第二条道路。因为一、三两条没什么技术含量,刘备不屑去做。

谁知历史的意外又在此时发生了。所谓意外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一回的意外发生在张松身上。

张松听说刘备要回荆州,那个急啊——刘备这不前功尽弃吗?他自己逃回去倒没事,可以后刘璋要是搞清扫,我老人家的脑袋可就不保了啊。

便连夜写信,苦劝刘备一定不要做逃兵,要将谋反事业进行到底。张松的信是这样写的:“松昨进言于皇叔,并无虚谬,何乃迟迟不发?逆取顺守,古人所贵。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弃此而回荆州乎?使松闻之,如有所失。书呈到日,疾速进兵。松当为内应,万勿自误!”

张松的信写得语句通顺,没什么错别字,他自以为没什么问题了,可最后问题还是出现了。

因为刘备没有看到这封信。看到信的那个人是刘璋。

刘璋这才知道什么是人心隔肚皮,什么是口蜜腹剑,什么是里通外国,什么是——世道人心。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神情看上去很冷。

有那么一股子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