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春正月元旦,万象更新。人人心中有一个梦想,希望这一年心想事成。刘备也希望心想事成。
他和孙夫人向国太拜年,并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夫妇俩想去江边,望北遥祭父母。
吴国太同意了。吴国太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这是刘备的孝道,而她所欣赏的,正是刘备的这一品格。
只是吴国太万万没有想到,此后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了。一切都已箭在弦上,因为江边遥祭只是个说辞,江边也只是转场,对刘备来说,真正的目的地是对岸——荆州。
他要回家了,带着孙夫人,义无反顾地回家。
孙权下达了追捕令,在得知刘备脱逃的消息后。执行这项命令的人是陈武、潘璋。他们选了五百个精兵,充当捕快,直奔刘备二人而去。
但是程普却以为,人是追不回来了,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孙夫人。
孙夫人是孙权的妹妹,自幼好武,脾气刁蛮,她要是一心护着刘备,陈武、潘璋屁股后面跟着五千人、五万人也无济于事啊。重要的是要有狠心、杀心。
刘备当然可杀,孙夫人可杀吗?陈武、潘璋又敢杀吗?程普笑了,笑得很无奈。
孙权没有笑。因为他的杀心起来了。此刻的孙权以为,刘备可杀,他妹妹也可杀。嫁出去的妹妹已不是妹妹了,而是孙夫人。既然孙夫人铁了心要跟刘备走,那她就要承担出走的代价。
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是跑路。
因为方向不对。方向问题是大问题,方向错了,是要人头落地的啊!
孙权怒上心头,他拔出所佩之剑,交给蒋钦、周泰二人说:你们两个,用这口剑去取我妹并刘备的人头来!违令者立斩!
赵云把第三个锦囊拆开了。因为刘备面临绝境。来追杀他的人不仅有孙权派来的,还有周瑜派来的。
周瑜怕刘备逃脱,已令徐盛、丁奉引三千军马在刘备前往荆州的必经之地设卡拦截,刘备注定是冲不过去了。就是在这样的生死时刻,诸葛亮留下的第三个锦囊被拆开了。
上面只有三个字:孙夫人。
不错,世上事是一物降一物。徐盛、丁奉可以拿刘备开刀,同样,孙夫人可以拿徐盛、丁奉开刀。她骂开了:周瑜逆贼!我东吴不曾亏待于你!你为什么要如此狠毒,杀我丈夫。刘备既是我丈夫,也是大汉皇叔,是你要杀就能杀得了的吗?你也不怕遭报应!我已对我母亲、哥哥说明回荆州去探亲,现在你们两个却在这里引军拦截,是想抢我夫妻财物还是想干嘛啊?
徐盛、丁奉不敢响了。是啊,人家是兄妹,是母女,过一万年也是这关系。别到时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明儿要是他们翻脸不认人,那我们就玩完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过了吧,也算是做个人情。便通过。便继续一路狂奔。
直到蒋钦、周泰扛着孙权的宝剑从后面追赶上来。
此时刘备和孙夫人已到江边。正所谓前有大江,后有追兵,一时无法突围。这是两个人的绝境,也历史的绝境。刘备壮志未酬,有很多梦想还在潜水,没有浮出水面。看上去一切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他仰天长叹壮怀激烈,不争气的眼泪又叭嗒叭嗒地往外滴。孙夫人也无可奈何,因为她看到了孙权的宝剑正朝她逼近,孙权的宝剑是绝对权力,势必要割断一切亲情和黏乎。没有什么可能了,也没有任何借口。当然这话对蒋钦、周泰来说同样成立——执行,没有任何借口。
他们表情严肃,六亲不认地飞马杀到。然后不发一言,直接将宝剑捅向刘备的心口……
部分真话
赵云挡了过来,从而让刘备死里逃生。
当然,赵云的阻挡是短暂的,因为蒋钦、周泰后面跟着一千兵,他们要置刘备于死地。
与此同时,周瑜也亲自赶过来了。他自领水军,左黄盖,右韩当,势如飞马,疾似流星,直将刘备逼向死胡同。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天上掉下个诸葛亮——准确地说,诸葛亮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江面上坐船疾驶而来。
他带来了希望。刘备生的希望。因为刘备欣喜地发现,在诸葛亮的指挥下,关羽、黄忠、魏延三支军马杀到。他们的到来是具有震慑力的——周瑜纵马逃窜了。
周瑜的逃窜毫无疑问是悲凉的,因为有画外音。在他耳边,这样一句话锲而不舍地钻了进来——“周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
这是诸葛亮让兵士们喊的,它体现了一种洞察力。对世事的洞察力,也是对周瑜智商的洞察力。
周瑜恼羞成怒了。他恼羞成怒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大叫一声,金疮迸裂,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是诸葛亮二气周瑜的一个结局。自此,周瑜只有半条命了。他逃回柴桑,深感人生无常。
却还是要继续。生活要继续,功业更要继续,哪怕只有半条命。周瑜不无苍凉地这样想。他希望这一次,可以咸鱼翻身。
不错,每个人的一生都要体验咸鱼翻身的滋味,哪怕只有一次。
事实上咸鱼翻身构成了很多人的人生目标——只为咸鱼翻身而活。周瑜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他上书孙权,请求兴兵雪恨。
孙权也是恨刘备恨得牙咬咬——人跑了也就跑了,还拐带妇女——在孙权的潜意识里,他一直不愿意承认刘备是他的妹夫,所以刘将其妹妹带走在他看来完全是犯罪行为!
这是贩卖人口啊!孙权怒不可遏了。他准备拜程普为都督,立刻起兵攻打荆州。但是张昭却拦住了他的蠢蠢欲动。
张昭总是深谋远虑。虽然有时候,他深谋远虑到有些懦弱的程度,不过张昭以为,凡事三思而后行是没错的,因为这是人间真理。
张昭这样对孙权说:不可啊主公。曹操现在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报赤壁之仇,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就是怕孙、刘同心,所以不敢进兵。现在主公如果逞一时之忿,和刘备自相吞并,曹操一定会乘虚来攻,到那时,国势危矣。
孙权听了,没有做声。不错,张昭的建议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却没有打动他的心。因为这是破坏性的建议,不是建设性的建议——任何时候,破坏性的建议都不如建设性的建议来得有力量。打动人心。
只是对张昭来说,更上层楼是有难度的。他不是个开拓型的人物,虽然深谋远虑,却是明哲保身类型的深谋远虑,一如赤壁大战之前他给孙权提出的投降建议一样,安全第一,安稳第一,自身利益第一。要建设性?呵呵,下辈子吧。
顾雍挺身而出,承担了这个任务。顾雍说:的确,孙、刘不和,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曹操必然会勾结、拉拢刘备,以对付我东吴。为今之计,我看不如派人赴许都,提名刘备做荆州牧。这其实是给曹操一个暗示,咱和刘备好着呢,钢铁长城,牢不可破。曹操明白这一层,就不敢加兵于东南了。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给刘备吃个定心丸,使他不恨主公,麻痹其心志,然后再派心腹用反间之计,令曹、刘相攻,我们再乘隙图之,这样布局的话,我方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孙权采纳了顾雍的建议。孙权以为顾雍的建议很好,好就好在有破有立,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在其中了。团结是自己的,分裂是敌人的;团结是短暂的,斗争是长久的。只要拿下刘备,曹操也就不是威胁了。
孙权派出了以华歆为全权代表的外交使团,去面见曹操,表达其诉求。
曹操的心情很好。因为铜雀台造成了。这是建安十五年的春天。这个春天不仅属于刘备,也属于曹操。原因是他们心里都有新希望。
曹操大会文武百官于邺郡,设宴庆贺铜雀台的落成。
酒,喝下去了。酒嘛,水嘛,喝嘛。
话,说起来了。话嘛,舌嘛,说嘛。
很多人说了很多言不由衷的话。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歌功颂德。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说什么话很多程度上跟说者无关,而跟听者有关。说话的对象很重要。他的心情、他的社会地位、他的人生际遇,决定了我们该在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
哪怕是喝了酒以后,哪怕是喝高了以后,话都不可以乱说的。
因为一个道理再简单不过——总有酒醒的时候,总有秋后算账的时候。这是酒宴上的人事潜规则,谁碰谁遭报应。
曹操却想听真话。曹操第一次发现,真话其实是一种稀缺资源,要听到它很难。曹操决定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他言辞恳切地告诉同志们:你们都说我好,这也不容易,那也不容易,怕是心里不这么想吧。心里可能会想,这个老家伙,凭什么现在站在铜雀台的中央,指手划脚、踌躇满志。他真的什么都行吗?不,他什么都不行。他表面随和,却极有城府。他多疑、狡诈,有时候相信一切人,有时候却不信任何人,他以天下人为敌,天下人也与他为敌。所以他会这么想,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他的身边有很多人,但是这些人却离他很远。怕他啊,真的怕他,因为他喜怒无常,赏罚不明。常常以赏代罚,或以罚代赏……
但他容易吗?他真的不容易。他讨董卓、剿黄巾、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基本上平了天下。他身为宰相,享人臣之贵可谓登峰造极,他又夫复何求呢?他想做皇帝吗?错!他只想守着这个国家。这国家乱啊,没有他苦苦守着,真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所以有人见他位高权重,就在心里想,这小子,是不是还想再进一步啊!哪怕不进一步,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狼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了……哈哈,哈哈哈哈,猜得好啊,猜得实在是好啊,我曹操有野心、有异心,是个人都会这么猜。可你们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庙堂,更是身不由己。我能退吗?我要是放弃兵权,做一糟老头,必定为人所害。
其实,我死了倒没什么,可这国家就更加四分五裂了。国家能四分五裂吗?能让刘备、孙权他们去瞎折腾吗?不能!国家是要统一的,统一者谁,我曹操!被万千人唾骂的曹操,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的奸雄——曹操!就让那些唾骂声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曹操今天站在铜雀台上听着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
曹操先笑后哭,在场的很多人却全都哭开了。他们当然不相信曹操说的全是真话,但他们还是相信,曹操今天说真话了,起码是部分真话。
因为他们被震撼了。真话就是这样,能够直指人心,就像菜刀,虽然难看,却是锋利无比。
敌人跟爱人一样,要装在心里
曹操在凝神远望,程昱走近他身边,问:丞相在看什么?远方。
看到什么了吗?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看它?因为那是远方。
也许,你看到了那个人。谁?
刘备。刘备不用看,他在我心里。
丞相为什么要把刘备装在心里?敌人有时候跟爱人一样,是要装在心里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难以忘却。
的确,曹操一直没有忘记刘备。青梅煮酒的时候忘不了他,现在更不可能忘记了。
东吴特使华歆突然上表请奏刘备为荆州牧,孙权又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刘备,现如今,汉上九郡大半已属于刘备,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俨然有坐大的气象了。
曹操觉得自己当初没看走眼,“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诚哉斯言。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要坐大有时候就像母鸡要下蛋,那叫一个势不可挡。没办法呀。
但是程昱不这么认为。程昱眼里不仅有刘备,还有孙权。这是他和曹操对同一件事的不同看法。
东吴特使华歆上表请奏刘备为荆州牧,什么意思?意思大大地。程昱以为,这是孙权的良苦用心。孙权恨刘备,早就恨得牙咬咬了。为什么不打,就是因为投鼠忌器,害怕曹操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此番孙权表荐刘备,目的只有一个,拉拢刘备、麻痹刘备,同时也麻痹曹操。
这是斗争新动向啊……程昱告诉曹操,咱们一定要将计就计,不能让敌人团结起来,总之丞相的目的就是要孙、刘自相吞并,然后乘间图之,一鼓作气,二敌俱破……
曹操很快明白了程昱的意思,那就是要赏大家都赏,刘备可以为荆州牧,周瑜也可封为南郡太守,这样一来,此二人就针锋相对了。因为他们官职相当,地方相近,就像两只斗鸡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不打架也难啊……
你说,人和人为什么要打仗?曹操突然问程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曹操:难道周瑜不明白打仗是要死人的吗?是要冒风险的吗?
程昱:他当然明白,但他一定会打。
为什么?因为他是周瑜。
还为什么?因为他太年轻。哦?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喜欢与世界为敌,以为自己可以战胜世界。如果周瑜老了,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喜欢打仗了。
他会老吗?不会。
为什么?因为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是说周瑜会死?每个人都会死。
周瑜有什么不同吗?他会被自己气死。
理由?一个与世界为敌的人,逃不出这宿命。
但愿如此吧。
周瑜没有去打刘备。
他没有那么野蛮。不错,对于荆州,他的确是梦寐以求。可周瑜以为,事情还没到霸王硬上弓的地步,他跟刘备之间,还隔着一层纸。
刘备写的文书,或者说保证书。那张有着三个人签名的保证书现在鲁肃身上,鲁肃脸上的表情则是委曲求全。
鲁肃一直在委曲求全,希望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要动不动就短兵相接。他是这个世上最委曲求全的润滑剂,可惜没人领他的情。
包括诸葛亮。诸葛亮是自视甚高的,也是孤独的。他不需要领任何人的情。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向世界挥洒他的才情。
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这一次,鲁肃脸上的表情真的很不好看。
这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不能再委曲下去时的表情——快崩溃了。因为在他出现在荆州之前,周瑜骂了他。
当然,周瑜骂人是家常便饭了,不过骂鲁肃却还是第一次——周瑜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叫鲁肃赶快去把荆州讨回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备这厮做什么荆州牧,与他平起平坐。
在周瑜看来,这一切都是鲁肃惹的祸。
要说在平时,鲁肃惹个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的关键是,连累他周瑜了。周瑜出的那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计谋使他成为江湖上的一个笑柄,特别是诸葛亮嘲笑他时的笑柄,这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这事错的是鲁肃而不是他周瑜。鲁肃从根上就错了——一纸合同把荆州无限期地“借”给刘备,这跟送有什么区别呢?
周瑜严肃地跟鲁肃说,拿回来,要快。
鲁肃却拿出那合同,跟他抠字眼,“文书上明白写着,得了西川便还。人现在还没得呢,怎么拿得回来?”
周瑜火了——天,有这样的芋头,拿张破纸自缚手脚,还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呢!
周瑜大声嚷嚷:这能管什么事?刘备只说取西川,却没说什么时候取,如果他一辈子不出兵,莫非这荆州就一辈子归他了?鲁爷,我叫你爷了。爷你干下这事,有种!可你也得想想,该怎么收场啊?
鲁肃面红耳赤,觉得人生真是梦幻,到处充满尔虞我诈,他一个老实人,在这世间周旋,真是想不被人骂也难——便去了荆州,站在了刘备和诸葛亮面前。
皇叔的眼泪弥足珍贵
诸葛亮总是未卜先知。
知道来龙,也知道去脉。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一个高智商者的显著特征。站在世界面前,不与世界对话,世界已在掌中。
所谓见微知著。一个“见”字,尽得风流。
这次的情况也不例外。当鲁肃满脸愁容地站在他面前时,诸葛亮就明白,这个可怜的人儿不是自己要来的,是被人逼着来的。
诸葛亮这样对刘备说,孙权推荐主公为荆州牧,这是惧怕曹操的一个计谋。曹操封周瑜为南郡太守,这是想令我们两家自相吞并,他好渔翁得利。呵呵,曹操想得一点都没错啊,周瑜果然蠢蠢欲动了,因为鲁肃来了,他是受周瑜指派,来向我们讨要荆州的。
刘备听了这话,马上变得跟鲁肃一样,也愁眉苦脸了。
因为他不知道,这次该用什么法子才能保住荆州。上次是用一纸保证书拖延了一些时日,现在看样子是拖不下去了。
诸葛亮却以为,可以拖。因为人世间的事,就怕拖。万事成蹉跎,怎么成的?拖成的。只要时间够长,长到一辈子,借荆州和拥有荆州实际上是一码事。
不能太清高啊主公,能拖才是好男儿。要成大事,必须会拖,拖得人整个一没脾气,拖得周瑜一听见“荆州”两个字就厌烦,那荆州就成主公的了。诸葛亮循循善诱。
刘备目瞪口呆。他是第一次听到诸葛亮的“拖”字理论。不得不说,有几分道理,但是刘备现在要的不仅仅是道理,还有面子。这个强拖硬拖之法,会不会太厚黑了?
诸葛亮轻叹一声,为刘备的故作清高——唉,刘备还是不明白啊,人世间很多事,道理和面子是不能并存的。或者说里子和面子是不能并存的。要了里子,就不能要面子;要了面子,就不能要里子。二者只能要一个。
刘备最后选择了里子。这是五十岁的刘备做出的人生新选择。在此之前的很多岁月里,刘备以为,人生中面子是最重要的,有了光亮的面子,那就什么都有了;可现如今,刘备却觉得,对人的一生来说,里子才是最重要的。没有里子,连生存都难,哪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呢?
不过现在缺的还是得到里子的技巧。
似乎在此之前,为了得到荆州,所有的技巧都用过了,甚至写了保证书,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很有些卖身的意思。刘备很困惑,这一次,该用什么催人泪下的法子,让鲁肃再次无功而返呢?
诸葛亮笑笑,告诉刘备:就刚才说的四个字,催人泪下。
催人泪下?谁的眼泪?你的。
为什么是我的?因为我的眼泪不值钱。
我的眼泪也不值钱啊……你流得多。
流得多就更不值钱了。错。
为什么?你流得再多也值钱。
为什么?没那么多为什么。
好奇嘛,最后问一下,为什么?你是皇叔,皇叔的眼泪,弥足珍贵……
当然了,这是诸葛亮式的幽默。
不过刘备理解这样的幽默。因为对于眼泪的威力,他是深有感触。
不错,眼泪是世界上最苦涩的东西,也是最柔软的东西,看上去脆弱无比,遇风即化,事实上却锋利无比。因为它有温度。心的温度。
心有多少温度,眼泪就有多少温度。所以真正打动人心的眼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刘备的每一颗眼泪的确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虽然在一些外人眼里,刘备流眼泪有做秀之嫌,但刘备却相信自己眼泪的真诚。正是因为这种真诚,刘备的几滴眼泪为他赢得了徐州。现在,他的目标是荆州。
刘备嚎啕大哭了。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那叫一个令人动容。
鲁肃就动容了。见过伤心的,没见过如此伤心的,一般人家死了爹娘也不会这样啊,这刘备心中到底有多大的忧伤呢?
诸葛亮适时告诉了他。
诸葛亮是这样说的,鲁兄啊,你是不知道啊,我家主人难啊!当初我家主人借荆州时,许下取得西川便还的文书,可后来想想,这益州刘璋是我家主人之弟,都姓刘,都是汉朝骨肉,真要兴兵去取他城池,还不被外人唾骂死;可要是不取呢,我们还了荆州,又到何处去安身?如果厚着脸皮一直不还,这个又让大舅面上不好看。还与不还,着实两难,你说能不哭成这个样子吗?
诸葛亮说到这里,刘备哭得更厉害了。他捶胸顿足,放声大哭,弄到最后把鲁肃的眼泪也搞下来了。诸葛亮见此,终于长出一口气——荆州无忧了。因为鲁肃也落泪了。这是价值千金的眼泪,毫无疑问将就此动摇鲁肃的政治立场,使他从一个黄世仁转变成三国版的杨白劳。关于这一点,诸葛亮充满信心。
周瑜也捶胸顿足。不过不是哭,而是气。气鲁肃又上一当。
他不知道一个上当爱好者怎样才能不上当,他只知道荆州拿不回来了,除了动手去抢。
而且抢也要抢得有技巧,毕竟这不是虎口夺食,而是狐口夺食——从狐狸嘴里抢下一块肉来,何其难也。
好在想出法子来了。在这人世间,周瑜的脑袋是仅次于诸葛亮的,总能于无声处听惊雷,灵光一闪主意来。周瑜对鲁肃说,我看这样,你再去荆州对刘备说:孙、刘两家,既结为亲,便是一家了。如果你刘备不忍去取西川,那就让我东吴起兵去取,取得西川后,可以此作嫁资,把荆州交还给东吴。
鲁肃听了却不以为然,觉得周瑜在开玩笑。因为西川实在是太远了,这么千里迢迢冲过去打,真有必胜的把握吗?呵呵……
周瑜也呵呵一笑,只是笑得很阴,令鲁肃毛骨悚然——人世间的事,假作真时真亦假,莫非……
不错,周瑜正是这样想的:取西川是假,借机攻打荆州是真。周瑜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即便诸葛亮知道了,也不能进攻他。一切需要周瑜先发制人才成立。而这事真要成立,刘备、诸葛亮反应过来也晚了。
鲁肃不禁打了个冷战——为人心的狡诈与黑暗。
唉,人心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虽然从外表上,每一个人心都红彤彤的,光鲜、亮丽,充满了造物主的智慧和精神,但其实肮脏得要命。它见光死。
鲁肃垂下头来,默认了周瑜的建议。
还能怎样呢?在这样一个乱世,每个人都在算计别人,每个人也都被别人算计,资源是有限的,算计是无限的,所谓无限心思向浩渺,于无声处听惊雷。
陷阱无处不在,密布在我们的人生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