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躲来躲去躲猫猫

刘表死了,地球没有停转。相反,转得更快了。因为轻松了一点,少了一个人的欲望。

当然,对芸芸众生来说,他们的欲望依旧生生不息地存在,比如蔡夫人与蔡瑁、张允等。还有年仅十四岁的刘琮,蔡夫人的亲生儿子。

只是刘琮的欲望显得有些首鼠两端,就像他的父亲,每临大事有怯心。刘琮的胆怯就在于——刘琦和刘备是不会放过他的,如果他被立为荆州之主的话。

事实上这样的程序正在启动。在蔡夫人的坚强领导下,一份看上去毫无破绽的刘表的遗嘱诞生了,在这份遗嘱里,刘琮被推为荆州的下一任主人。

没有人怀疑这份遗嘱的真实性。事实上即便有人怀疑也不敢公开说出来,因为蔡夫人与蔡瑁、张允等不是吃素的,他们是要吃人的。

事情坏就坏在刘琮身上。他的欲望被恐惧压垮了。刘琮在众官汇聚的公开场合表达对刘琦和刘备的忧惧,令人怀疑他是否具备做荆州之主的能力和勇气。

无人应对。荆州这些自身难保的官员们当然知道,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做荆州地区最高统治者是有些苛求了。可这样的时代不是以能力论英雄的时代。这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时代,每一个人要做的就是服从。

认清自己是什么货色,看看周围人的眼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为做人“三色”原理。对于这个原理,荆州官员们都已经耳熟能详了。

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有一个人犯糊涂了。幕官李珪。幕官李珪致力于追求人生真善美,鞭笞假恶丑,并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很快,幕官李珪的这个愿望达成了,在说了以下这番话之后。

他是这样说的:“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发哀书至江夏,请大公子为荆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敌曹操,南可以拒孙权。此万全之策也。”

毫无疑问,幕官李珪的呼吸停止了。因为蔡夫人与蔡瑁、张允等没有让他再呼吸下去——他的脑袋与身体被一分为二。这似乎是违背做人“三色”原理的下场:没有认清自己是什么货色,也不看看周围人的眼色,更谈不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样的人在世间是不能苟活下去的。

李珪的死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刘琮一声叹息,很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当然对他来说,只要能改正错误,一切都是可逆的。不为别的,只因他有一个强势的妈。

刘琮走马上任了,带着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迷惘与无可奈何,在这一切都不确定的年代,匆匆忙忙做了荆州新主。

荆州新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确定的年代什么事都在发生,什么事也都会发生。在襄阳,曹操引大军攻过来了。

十四岁的少年再一次迷惘与无可奈何。这迷惘与无可奈何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刘琮这个荆州新主当得不那么光明正大,很有偷鸡摸狗的意思。蔡夫人与蔡瑁、张允为了防备刘琦和刘备可能的反抗,不仅没有知会他们荆州易主的消息,甚至没有告诉他们刘表病故之事。

一切都偷偷摸摸地进行,只为制造既成事实。另一方面,曹操引大军攻过来了。这是致命的攻击。刘琮当然知道,如果曹操和刘琦、刘备联手打他,那荆州和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毁灭。

东曹掾傅巽站出来献计了。计谋其实很简单,就两个字:投降。傅巽说:“不如将荆襄九郡,献与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事实上,不仅是傅巽,蒯越、王粲都赞成这样做。他们给出的理由是“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识时务,知进退,明得失。曹操以朝廷为名,南征北讨,是可以抵挡的吗?多少英雄在他面前成了狗熊啊?!吕布完了,袁绍完了,刘备也差不多快完了。谁能抵挡曹操?!这个江湖,是曹操的江湖,都洗洗睡吧。

刘琮决定从善如流。

他也只能这样做了。当人心思降时,最可怜的人莫过于负隅顽抗者。因为这样的人是没有明天的。而投降者的命运却好很多。他们会得到回报,很多既得利益将不受损失。关于这一点,刘琮发现自己就是个案——曹操接受了他的投降,还慷慨地封他为荆州之主。

只是此荆州之主非彼荆州之主。刘琮明白,在这不确定的年代,一切都还是不确定的。投降了,人格的降级都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刘琦和刘备怎么看待自己,又怎么对待自己。

刘琦和刘备当然很愤怒,只是在如何对待刘琮卖祖(业)求荣的问题上,俩人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能想出办法来的有俩人。一是张飞。张飞怒气冲天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刘琮要卖祖业,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渡过江去,夺了襄阳,杀了蔡氏、刘琮,然后与曹操交战。

另一人是伊籍。伊籍当时跟着刘琦混,心里却向着刘备,所以他提的办法跟张飞大同小异,侧重点在于荆州的归属问题。伊籍说,刘琮已将荆襄九郡都献给曹操了,卖祖求荣莫过于此,使君不如以吊丧为名,前赴襄阳,诱刘琮出迎,然后将其拿下,诛其党类后,则荆州属使君矣。

诸葛亮拍手称快,特别是在听到伊籍说的最后一句话时。诸葛亮以为,形势比人强。刘备再谦谦君子,这回也该心硬一把了吧。再说,现在的荆襄九郡在名义上已是曹操的地盘了,刘备虎口夺食,是凭力气吃饭,也是替刘表出一口气,凭什么不能抱得荆州归?

然而,刘备还是心太软。这个活在名誉里的男人瞻前顾后,总感觉于心不忍。他哭着对大家伙儿说,同志们啊,我大哥临去前托孤给我,言犹在耳,言犹在耳啊,大哥多好的人,宽厚、善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我应该向大哥学习啊!今天我如果执其子而夺其地,他日死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我大哥呢?呜呜呜……

张飞长叹一声。伊籍长叹一声。诸葛亮长叹一声。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刘备错了。

但是诸葛亮知道,这件事其实没有对错,只有可否。能做就是可,不能做就是否。所谓宽厚、善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语。荆州现在还是刘表的荆州吗?错!卖祖(业)求荣的刘琮还值得辅佐吗?更是错!问题的关键都不在这里,问题的关键在于刘备的死脑筋没有与时俱进。

诸葛亮将刘备逼到死角,让他做出生死抉择——现在曹兵已到宛城了,没有荆州,没有根据地,没有兵马,我们何以拒敌?

刘备当然不知道何以拒敌的对策。对刘备来说,个人名誉是形而上的东西,其他的都是形而下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反正他的一生躲来躲去,躲猫猫已是家常便饭,不在乎多这么一次……

诸葛亮脸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他从隆中出来从事的这一份工作竟然是躲猫猫,并且应刘备的要求,还要为躲猫猫的游戏提供技术指导,这个军师当的,可谓一点正经没有。

而他,原本是多么正经,多么有追求的人啊,每自比于管仲、乐毅——管仲、乐毅,是天天躲猫猫的吗?诸葛亮无语。

却又不能逃避。就像前文说的,出来了,就不要哭着喊着想回去。诸葛亮是个没有退路的人。作为军师,事实上最大的能耐就是在没有退路的地方找出退路来。甚至反败为胜。那么,诸葛亮能做到这一点吗?

人是自以为聪明的动物

诸葛亮做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诸葛亮。

在刘备定下“退走樊城以避之”的目标后,诸葛亮觉得,将这一场撤退退出花来,退出他的绝世才华来。不错,他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可人生的常态不就是螺丝壳里做道场吗?

谁都不会事先给你预备下大大的舞台,因为上帝不是你的干爹。

诸葛亮放出话来,上次一把火,烧了夏侯惇的大半人马,这不稀奇。稀奇的是要让曹军重蹈覆辙!

这话张飞听了,高兴得不行。张飞说,军师,曹军没那么傻吧,一个人,真的可以在短时间里犯同样的错误吗?

诸葛亮无限沧桑地答道:这很正常,只要他是人。张飞不解:为什么?人不是很聪明的动物吗?错!人是自以为聪明的动物!

诸葛亮如是回答。

诸葛亮的计谋又开始粉墨登场了。这是一次相当复杂的计谋组合,集合了水战、火战、心理战等诸多算计。玩的就是心跳。

曹军却不知道个中的奥秘。曹仁、曹洪引十万曹军为前队,最前锋则是许褚的三千铁甲军,他们浩浩荡荡,直杀新野而来。部队行进到鹊尾坡时,遭遇了刘备部分人马的对峙。

这个时候许褚需要有一个判断——他们,是干什么的?疑兵还是前面有伏兵?许褚给出的判断是后者。

但是许褚的判断无效,因为曹仁给出的判断是前者。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许褚在曹仁的“英明”判断下奋勇前进。

刘军却突然人间蒸发了。这里的山林静悄悄。鹊尾坡前,只剩曹军孤孤单单的身影。这个时候,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不知谁的末日就要来到,许褚在刘军的迷魂阵前陷入了思考。

有仙乐悠扬。有众声喧哗。在山顶,一个热闹的世界和盘托出。

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诸葛亮和刘备。此时的山顶上有一簇旗,在旗丛中有两把伞盖: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对坐饮酒,宛如神仙中人。

许褚愤怒了,他把刘备和诸葛亮此举理解为调戏。调戏不是调情。因为调戏被动,调情互动,所带来的心理感受截然不同。虽然在一定的阶段,调戏可以往调情的路上走,但此时的许褚那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他要上山,杀了这两个调戏专家。

却没有杀成,反而惹了一团骚。

诸葛亮和刘备竟然也人间蒸发了,随之而来的是擂木炮石从山上打将下来,搞得许褚的部队不能前进。与此同时,山后喊杀声大震,一时地动山摇。许褚想寻路厮杀,却找不到厮杀的对象。

这个世界的痛苦也许就是这样,找不到要出击的目标。因为有目标才有可能,没有目标,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就如此时的许褚。待山上一切尘埃落定时,许褚怏怏而回,去寻找他的下一个目标——新野。

新野空无一人,整个新野四门大开。曹兵闯入以后,并没有兵士出来阻挡,城里也不见一人,已然一座空城了。许褚再次找不到厮杀的对象。曹洪给出的判断是,这一定是刘备势孤计穷,所以带着百姓逃窜去了。

许褚也放下心来,不再提防着什么——当厮杀的对象一再消失时,任何人心里都不会时时处处想着他们——人啊,终究是没有远虑的动物,求的只是当下心安而已。

曹兵们也个个疲惫不堪,饥饿难耐,忙着夺房造饭,一片杀鸡宰鹅添油加醋忙碌的景象。

火。大火。东门骤起大火。

这是初更时分,新野城狂风大作。有守门军士飞报西门火起。曹仁却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说:这一定是军士烧火做饭不小心,遗漏之火罢了,灭了它,切不可自己吓自己。

许褚也相信这一点,或者说他宁愿相信这一点。整个新野城进来时空无一人,这火不是自己人不小心烧的,难道是天火不成?

他也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的。但是火起来了。不由分说地起来了。

曹仁的哈欠刚打完不久,守门军士接连几次飞报,说新野城西、南、北三门都有火起,看样子不是军士烧火做饭的遗漏之火。曹仁这才知道,人世间有些火是不明原因的。它没有过程,只有结果。就像有些人的出现,惊鸿一瞥的惊艳之后,带给观者的很有可能是厄运般的宿命。曹仁急令众将上马,看满城火起,上下通红,那叫一个艳阳天,不夜城。总之,这一夜的火,比博望烧屯之火烧得更猛,更加的不容置疑。

让大火来得更猛烈些吧,烧死我之前种种的自大与轻视!曹仁站在新野大火前,呆若木鸡,心情复杂,很有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当然,许褚也有这感觉。这些曹操的高级将领们自大惯了,以为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殊不知站得高最大的问题是看不清脚下,而绊倒他们的,往往是脚下一些不起眼的小石子。

便想法子突围。这是大火中的突围,大火中突围最大的特点是哪里没火往哪里钻。便都往东门钻去了。因为东门没起火。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东门没起火,就像没有人知道其他三门为什么会起火一样,很多人只是依靠本能在拥挤在前行。

前行在奔出东门的路上。仿佛世界末日,而东门则是唯一的诺亚方舟。

诺亚方舟的周围堆满了祭品——死者无数。那是军士自相践踏的结果。这是生存的残酷,也是死亡的残酷。他人即地狱,地狱真是无处不在啊。

少数人冲了出来,沉默的是大多数。大多数人成了祭品。但是这少数人也不是命运的宠儿,因为考验接二连三。

赵云冲出来了,糜芳冲出来了,刘封冲出来了,他们带着部队先后骚扰一路惊慌失措的曹军,直把他们赶到白河边上。

这是四更时分,所谓人困马乏,曹军士兵大半焦头烂额。好在白河看上去还比较吉祥,起码河水不深,不会淹死人。此时的曹仁感谢命运给他留了个活口,没有赶尽杀绝,没有将他一头闷死。他下令人马都下河吃水,解解乏,整顿兵马后再图将来。一时间白河边上人相喧嚷,马尽嘶鸣,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人要活无数张皮

但是命运是不留活口的。

命运任何时候都不留活口,所谓赶尽杀绝,那是命运的本性。

曹仁不知道,白河其实很深,深不可测,一如每一个人的命运,充满了礁石和陷阱。现在曹仁看到和体会到的白河,是被做过手脚的白河。

做手脚的那个人是关羽。关羽奉诸葛亮之命,于一天前带来士兵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致使下流断水,这样白河就看上去很浅了。直到四更,关羽忽然听得下流人喊马嘶,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便急令手下军士一齐撤掉水中的布袋,被堵了一天一夜的河水,重新变得水势滔天,浩浩荡荡往下流冲去,冲向那些在下河吃水,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曹军人马。

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少数人逃了出来,沉默的是大多数。大多数人成了祭品。曹仁狼狈不堪地引众将往水势不急的地方夺路而走,好歹逃了出来,逃到了博陵渡口,却又苦命地遇见张飞。如果不是许褚拼命掩护的话,曹仁是不可能活着逃回去向曹操汇报战况的。

新野之战就此告一段落。曹操极其震怒,说了这样一句话:“诸葛村夫,安敢如此!?”他传令军士一面搜山,一面填塞白河。同时将大军分作八路,一齐去攻樊城——一定要活抓诸葛亮,让他明白自己是不好惹的。

当然,对曹操来说,一两场小战的失败说明不了什么,重要的是气势,五十万大军的气势。诸葛亮除了火攻就是水攻,说到底玩的还是雕虫小技。曹操不相信,打天下是靠雕虫小技就可以成事的。所谓短兵相接,刀枪相见,要说真打,刘备和诸葛亮还是不堪一击的。对于这一点,曹操有着充分的自信。

曹操的谋士刘晔也相信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他只是不相信,天下人心是打出来的。人心至软,兵器至刚。柔可以克刚,刚却无法击垮柔软的东西,这是刘晔对世事的一个认识。所以他对曹操说,丞相啊,你初到襄阳,首先要做的是收买民心。刘备为什么老是打不垮,他的屁股后面跟着民心啊。刘备现在尽迁新野百姓进樊城,等于是绑架了这两县城的民心。如若丞相刀兵相见。两县最终是可以到手的,可差不多就变成齑粉了。民心何在?民心尽心啊!丞相这次征江南,志存高远,可恕我直言,占领江南不等于占有江南……我看这样,不如先使人招降刘备。刘备即使不降,也可见丞相爱民之心;刘备如果来降,那荆州之地,可不战而定啊。

曹操采纳了刘晔这个听上去很美的计划。可问题的关键是,谁去做刘备的思想政治工作呢?

这个人,必须跟刘备有交情,同时对刘备有影响力、能成大事者。最重要的一点,此人还必须是忠于曹操的,别策反不成却被刘备给收编了。

刘晔提了一个人选。徐庶。毫无疑问,这是个让曹操头痛的人选。曹操当然不怀疑徐庶的能力,他只怀疑徐庶的忠心。在能力与忠心之间,曹操看重的是后者,他不愿做放虎归山的蠢事。

刘晔当然也怀疑徐庶的忠心,不过刘晔赌徐庶不敢不归。因为刘晔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除了忠心还有责任心,还有面子要去维护。人不是活一张皮,人是要活无数张皮:爱心、孝心、忠心、责任心、面子、旧谊、新爱……每人都在皮后面首鼠两端、顾此失彼、瞻前顾后、爱恨交加。要做出一定的选择。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要搞清哪一个是首选。刘晔对曹操说,徐庶如果去见刘备,是一定会回来的,否则他不辞而别,出尔反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岂不贻笑于世人?

曹操还是忧心忡忡:有些人就是出尔反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以贻笑于世人为耻,你怎么断定徐庶就不是这样的人?

可以断定。因为他是一个清高的人。清高的人如果贻笑于世人,他自己都会认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刘晔如是回答。曹操恍然大悟,觉得人心真是一门大学问,有所悟就有所得,他要常学常新。

佛与人的不同

徐庶站在了刘备面前,表情是悲欣交集的。

这是乱世的重逢,重逢之后便是离别,一如刘晔所推测的那样,人心是柔软的,却又是可以抓住的——只要知道抓手在哪里。

徐庶之心的抓手是——清高。

一个人清高的人知去,也知归。这叫来去明白。

当然,徐庶愿意来见刘备,并不仅仅是受命曹操那么简单。他是来给刘备通风报信的。徐庶告诉刘备,曹操派他来招降,是收买民心之举,现在曹操正分兵八路,填白河而进。樊城是万万不可守了,还是早作行计吧。徐庶如是劝刘备。

徐庶并没有和刘备讨论一下归顺曹操的利害关系和可能性的问题。徐庶以为,他不是说客,如果那样做,就是对刘备的侮辱。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是不可以在另一种人手下生活的,因为此种人心中有世界,有一个独立的世界。此种人的一生,就是为了获得独立的世界而到处奔波的一生,哪怕居无定所,哪怕颠沛流离,也在所不惜。徐庶以为,刘备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在刘备心里,徐庶也是这样的人:一生只为理想而活。刘备觉得,他们是同路人。

同路人就应该同行。刘备向徐庶发出了真诚的邀请:留下来,同奋斗。刘备推心置腹地对徐庶说,曹操是言而无信之人。当初他扣押令堂大人,并伪作老人家的手书赚你回去,本是不仁不义之举。令堂后来懊悔莫及,自缢以明志,如此高风亮节,充分说明老人家不肯同流合污的尚雅之举。令堂可以如此,先生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呢?

徐庶反问道:曹操是言而无信之人,我若留下来不归,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呢?刘备心里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

徐庶继续:就是为了要做跟曹操不一样的人,不为天下人耻笑,我才必须回去啊,不过刘公你放心,我人虽然在曹操那里,心却不在那里,我发誓终身不为曹操设一谋,刘公现有卧龙辅佐,何愁大业不成呢?还是请允许我归去吧.

徐庶便回去了,刘备再次面临着选择:怎么办?事实上不可能怎么办,除了离开。在很多人的一生中,离开是为了抵达,不过刘备却不是这样。他是为了离开而离开。为了活下去而离开。

诸葛亮给他的建议是“弃樊城,取襄阳暂歇。”

其实,在诸葛亮的建议里,弃樊城容易,取襄阳却难——任何时候,失去总是容易的,要获得却很困难。更何况这时的襄阳是刘琮的襄阳,他能不能让刘备“暂歇”都是未知数。

可诸葛亮却只能这样建议。因为没有更好的建议了。事到如今,刘备的“心太软”已经让诸葛亮先前的好建议一一流产——襄阳将不再可能是刘备的襄阳,最多是其人生的下一个落脚点。不可靠的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