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敌人。
世上的敌人都可以被打败,只要你屡败屡战。但是人心不可以。人心是不可以击败的。因为有人心的地方就有欲望——欲望无处不在。特别是那些难与人言的欲望。
当曹军退去后,黎阳城如释重负,可城中的人儿并没有如释重负。他们多了些心思,多了些欲望。比如袁谭。
袁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亏。我是长子,反不能继承父业;袁尚是继母所生,轻而易举地就爬到我头上来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袁谭在郭图、辛评面前仰天长叹,壮怀激烈,那表情真叫一个催人泪下。郭图就献计了。郭图的计谋说起来简单之极,三个字:鸿门宴。
应该说几百年前,这个计谋因为一个著名人士的使用而名扬天下,但袁谭却担心它的使用效果,因为项羽当年用的时候就没有成功,只留下一段千古憾事。
刘邦跑了,项羽面对一桌残羹冷炙,徒呼奈何。袁谭以为,自己不可能走出这个怪圈。
郭图却以为,鸿门宴不是它自身的错,是项羽的错。项羽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结果扛出了问题。
做男人必须心狠手辣。做大男人要大义灭亲。所谓江山霸业,从来就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副产品。
袁谭顿悟。他一生长叹,准备大义灭亲,做一个局。乱世之局。乱世不谈亲情,乱世没有亲情,有的只是非此即彼和——针锋相对。
袁尚果然来了。
只是来的人稍微多了些,他屁股后面跟着五万人。五万人当然不是来赴袁谭摆下的鸿门宴的。天下毕竟没有那么大的宴席。
袁尚是打上门来的。给袁尚底气的人是审配。审配以一个谋士的洞察力判定,袁谭在做一个很大的局。
人的一生无非是做局和入局两件事,如果不能做局,那就不要入局。审配用沧桑的语气告诉袁尚,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破局。怎么破?鱼死网破的“破”。便有出兵五万之举。
袁谭气急败坏了。人世间的事果然是强权胜过真理。他怒骂袁尚说,你小子药死父亲,篡夺爵位,今天又要来杀大哥我吗!
事实上袁谭的怒骂是苍白的。因为战场,不相信怒骂,只相信真刀真枪。真刀真枪较量下来,袁谭大败,败退平原。袁尚三面围城攻打,袁谭的心起起落落,又开始想到了那个人。曹操。
郭图也想到了曹操。唉,这个世上,兄弟亲情已然不可靠,曹操就可靠吗?当然不是,郭图没那么天真。郭图的想法是,先投降曹操,然后利用曹军攻打冀州,这样袁尚肯定会回救。如此一来,平原之围可解。
袁谭依然紧皱眉头。因为有一个问题他没想明白。平原解围之后怎么办?曹操会不会吃了他?袁谭希望曹操为他火中取栗,自己却不想成为那颗栗。
郭图赌曹操不会。郭图不认为曹操会突然悲慈心起,而是他比较自信。郭图这样对袁谭说:“若操击破尚军,我因而敛其军实以拒操。操军远来,粮食不继,必自退去。我可以仍据冀州,以图进取也。”
袁谭仔细想了想,仍然不敢太确定郭图的想法。人世间的事总是非此即彼,凭什么断定上帝一定会和自己勾肩搭背呢?可袁谭又不能不按郭图说的去做。
别无选择了。平原已是死城,宁可沉闷而死,不如有风险地活着,哪怕这样的活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袁谭悲壮地昂起头,准备向命运叫板。
多疑的收获
辛毗站在了曹操面前。辛毗是辛评的弟弟,他之所以可以站在曹操面前口若悬河仅仅是因为他能够口若悬河。
在这个世界上,口才就是战斗力。所谓舌头底下有乾坤,辛毗擅长的就是这一套。
袁谭看好的也是辛毗擅长这一套。所以是他而不是别人站在曹操面前。
当时的曹操正驻军西平,煞有介事地讨伐刘表。辛毗来了,降书呈上来了,曹操立马明白,郭嘉之谋成矣。
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明白郭嘉之谋的。程昱就不明白。程昱说,袁谭现在被袁尚攻得太急,不得已才来投降,所以这样的降不是心服口服的降,而是权宜之降,不可准它。
吕虔、满宠也不明白。他们倒不是对袁谭的降心起疑,而是从利益学角度论述了不接受袁谭投降的理由:“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复舍表而助谭?”
荀攸笑了。狂笑。
在荀攸看来,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一颗脑袋,一颗会思考的脑袋。但是很遗憾,不是所有的脑袋都能思考,比如以上三位。荀攸认为,刘表这个人是没有出息的。一个人有没有出息说实在的不看他实力有多强,而看他有没有四方之志。刘表虽然坐拥江、汉,却从来没有得陇望蜀之心,这样的一个人,早打晚打都是一回事。可河北之地就不一样了。实力强,袁绍留下几十万部队,如果袁谭袁尚兄弟和睦的话,以后争霸天下的就是此二人。现在兄弟相攻,袁谭势穷而投,正是趁机分割二袁的好时候,如果我们“提兵先除袁尚,后观其变,并灭袁谭,天下定矣。此机会不可失也。”
曹操这才知道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荀攸和郭嘉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他立刻接受了辛毗的降书,并请他喝酒。一时间很有兄弟一家亲的感觉。
但是曹操就是曹操,任何时候多疑都是他的本能。特别是在酒精刺激之下。
他问辛毗,袁谭是真投降还是诈降?袁尚的兵,我们可以战胜他吗?这真是一些奇怪的问题,起码在辛毗听来是这样。辛毗以为,以曹操的智商,是不可能问他这些问题的。
因为他是辛毗,是袁谭的使者。曹操如此发问,自然不可能得到真实的答案。可曹操却煞有介事地问了,表情诚恳,做推心置腹状。
曹操似乎在赌一种可能性——辛毗是性情中人,会告诉他真实的答案,甚至会和他惺惺相惜。沉默。历史在这里陷入了沉默。
曹操也沉默,在沉默中等待辛毗的表演。曹操将他的多疑以诚恳的方式表达得淋漓尽致,毫无破绽,令人拍案叫绝。
辛毗开始表演了。他的确是在表演——因为辛毗接下来的回答与其身份毫不相符。他是这样说的,明公啊,你别问此事是真是诈,真与诈在这里没什么用。天下事要紧的是什么,不是事,是势。我们不妨来论一论势。袁氏一族连年丧败,谋臣内讧,兄弟反目,国分为二,再加上饥荒连连,这是老天要灭袁氏啊。现在假如明公提兵攻冀州,袁尚不回来救的话,就失巢穴;如果救,那袁谭就会在屁股后面跟袭。所以袁尚必死无疑。明公也许担心谁是最后的胜者,以明公之威,击疲惫之众,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这个答案,还要他人告诉你吗?我们再来看荆州。荆州是丰乐之地,国和民顺,不是一下子能够打掉的。对比内忧外患的河北,当此时也,我认为应弃伐荆州而图河北。河北搞定,天下霸业可成。愿明公详察之。
曹操心里一下子就爽歪歪了。
因为辛毗这个答案,说到他心里去了;辛毗的这个表演,正是他所需要的。虽然老话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可曹操以为,酒精也是可以识诚臣的。
当然,在心底里,曹操把这看作是他多疑的收获。他扔掉酒杯,抱住辛毗大叫道:“恨与辛佐治相见之晚也!”
辛毗也是泪眼涟涟,很有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意思。
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个一个收拾
世上事总有意外。在曹军渡河之际,袁尚知趣地逃回冀州去了,使得曹操和袁谭前后夹击的计划落了空。
但曹操以为,自己还是有收获的,因为袁谭正儿巴经地向他投降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慌乱。
曹操投桃报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袁谭。虽然这桩政治婚姻很有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可袁谭却觉得可以理解:非常时期,要精诚团结,精诚团结啊……
后招却如影随形,直向袁谭压来。曹操拉拢了两个人:吕旷和吕翔。此二人是袁谭新收的将才,来自于袁尚阵营。袁谭不知道他俩的政治忠诚度。
曹操知道。因为二吕向他献宝来了,将袁谭送给他们的两颗将军印暗送给曹操,并且不说一个字。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此二人要是去搞艺术,当是个中高手。
但曹操很快就知道了袁谭为什么要送给二吕将军印——是郭图出的主意。郭图这样对袁谭说:“曹操以女许婚,恐非真意。今又封赏吕旷、吕翔,带去军中,此乃牢笼河北人心。后必终为我祸。主公可刻将军印二颗,暗使人送与二吕,令作内应。待操破了袁尚,可乘便图之。”
曹操发达的间谍系统帮他破译了来自袁谭阵营的最高机密,同时也帮他破译了人心。人心似水,无法掌握。所谓的政治婚姻,并不能改变那个叫袁谭的人的心。
曹操最终没有接受二吕的将军印。因为这样的时刻,曹操认为不接受比接受好。他需要麻痹袁谭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起码在破袁尚之前。饭要一口一口吃,人要一个一个收拾。如今的局面是曹操自找的,他需要做出轻重缓急的安排。
二吕依旧是他的人,虽然表面上拿着袁谭的将军印。就像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名正不能言顺,最后的底牌打死我也不露。
唉,这样的时代,说到底人人都有一张底牌,人人做无辜状,忠诚状,而最后的翻脸只能出现在最后的时刻。所谓周旋到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曹操无限惆怅地做如是想。
审配又向袁尚献计了,只是这次的计谋是致命的。他劝袁尚进兵平原,急攻袁谭。所谓先拿下袁谭,然后破曹。
这实在是一个昏招。因为不管是拿下袁谭还是破曹,对当前的袁尚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曹操则乘隙而动,剑指冀州。这场战争基本上打得没有什么悬念,袁谭拖住了袁尚的蠢蠢欲动,审配守冀州落得个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结果他们两个一个跑了,一个死了——袁尚尽弃印绶、节钺、衣甲、辎重,望中山而逃;审配大叫“吾生为袁氏臣,死为袁氏鬼”,引颈就刃,终结了自己的谋士生涯。
毫无疑问,这样的终结是失败的。审配死在自己的计谋里,再怎么对袁氏忠心耿耿,都已是题外之义了。
冀州城内陈琳的结局却是不错。城破之时,陈琳正无所事事。没有人再需要他写檄文。这个曾经骂遍了曹操祖宗十八代的人儿茫茫然不知所之,直到曹操揪住了他的衣领。
曹操之所以要揪住陈琳的衣领是因为有一个问题他不明白。你当年骂我便骂我,为什么连我的祖宗都一块骂了呢?陈琳给了他一个回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这样的回答是中性的,听不出一丝忏悔的意思来。曹操的手下都劝曹操杀了这个人,曹操的眼睛里也布满了愤怒,陈琳看上去似乎命悬一线,但谁都没想到的是,曹操竟然放过了他,还任命他当自己的秘书,以尽其才。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要论檄文的锋利,没有人写得过陈琳。曹操需要这样的锋利,所以他需要陈琳继续呼吸下去,以为他效力。
心中有一个梦想
许攸疯了。
当然,许攸不是真疯,而是变得疯狂了——就在曹操领着众将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冀州城门时,许攸突然纵马向前,用鞭指着城门并且叫着曹操的小名说,阿瞒,你要不是靠我,今天能走进这个门吗?
很多人怒了。为许攸的失心疯。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事其实是最让人忌讳的。得志便猖狂。这一般来说是小人所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典故说尽了一切。
曹操没有发怒,而是心平如水。不仅心平如水,曹操还哈哈大笑,为许攸的故作疯态。在曹操看来,许攸这是在考验他,考验他是不是有容乃大。做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曹操以为,自己做到了。
但是,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得像曹操那样,忍常人所不能忍。许褚就没有做到。
这个喜欢用刀说话的男人注定和喜欢用嘴说话的男人天生相克。那是大部队进城后的某一天。许褚骑着马进东门,宿命般地遭遇许攸。许攸将他喊住了,呵呵笑道:你们这些人要是没有我,怎么能够出入此门呢?许褚大怒:老子千生万死,打了多少血战,才夺得这个城池,你小子怎么敢如此夸口!
事实上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许攸还是有退路的,只要他不继续进攻。但问题的关键是他没有这样做。许攸继续恃才傲物,说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
毫无疑问,这是一句致命的话。话音刚落,许攸人头落地。许褚决绝告诉此人,任何时候刀把子都比嘴皮子要硬。做人,还是委婉一点的好。
曹操一声轻叹。为许攸的人头落地。
曹操一向以为,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许褚为什么做不了江湖老大,只能跟着他混,说到底不是武功不高,而是境界不高。
所谓境界,无非是一个“忍”字。忍是什么,心头上面一把刀啊,搁谁心头都不好受。所以重要的不是什么狗屁的心胸开阔,而是能忍。如果许褚能够忍到曹操那样,别人骂自己十八代祖宗都不杀他,还重用他,那许褚就成事了。
可惜,许褚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许褚永远是许褚,曹操也永远是曹操。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虽然天天在一块,却永远不能交叉,各自有着各自的宿命。曹操煞有介事地厚葬许攸,将以德化怨的大戏演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当然,曹操出人意料之举远不止这些。
在摆平冀州之后,曹操以丞相之尊亲往袁绍墓下设祭,一拜再拜并且哭得死去活来。曹操告诉同志们:当年啊,我跟袁绍共同起兵的时候,他曾问我,打天下,我们何以为据?我就问他,你拿什么为据呢?袁绍告诉我说,他南据黄河,北阻燕代,领着沙漠之众,向南以争天下,这样总可以成事了吧?我听了哈哈一笑,回答他:我曹操以天下智力为据,以道御之,天下事无所不可……唉,此言如昨,现而今袁绍却已故去,世事无常如斯,我不能不为之落泪啊!
不过同志们,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在哪里呢?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也可能是我们的老师。他可以向我们提供反面的教训,也可以提供正面的经验。天下事何以为贵?人才最贵!为了人才,我曹操被人骂了祖宗,被人戳了脊梁骨,我容易吗我?!我不差钱,差自尊!可谁给我自尊,谁理解我呢?没有!都以为我是天下最冷漠自私最小肚鸡肠的人,可我是那样的人吗?许褚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陈琳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还有那死去的弥衡、陈宫、许攸你们看我是那样的人吗?!
曹操说到此处,声泪俱下。众人一时间也是泪流满面,觉得这个丞相做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曹操继续:但我后悔吗?没有!我曹操被人骂了祖宗,被人戳了脊梁骨,我不后悔!为什么?因为我心中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统一中原!我希望我的梦想和诸位一样,都是闪亮的、问心无愧的、可以光明正大告诉子孙后代的,都是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
丞相万岁!丞相万岁!丞相万岁!
雷鸣般的欢呼声起来了。曹操动情不已,觉得自己深具领袖才华。他也举起胳膊,和大家一起欢呼。一场生动活泼、情景交融的思想政治宣传课就此达到高潮。接下来,曹操还做了这样一些事情,叫人遍访冀州贤士,找了一个叫崔琰的人作为自己智囊团的新成员;将金帛粮米当众赐给袁绍的妻子刘氏,鼓励他在没有袁绍的日子里,坚强地活下去。与此同时,曹操还下令免去河北居民一年的租赋,以体现他的恤民之心。
一时间,河北开始呈现出安定团结、休养生息的局面。
疑心是世界上最大的敌人
袁谭蠢蠢欲动了。在把袁尚打得投奔幽州袁熙之后。因为袁谭以为,下一个出局者将是曹操,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曹操愤怒了,为袁谭的反复无常和不自量力。他首先断绝了和袁谭的政治联姻,然后高调宣布:将革命进行到底。目标是袁谭。
袁谭只得求救于刘表。不错,与曹操为敌是一回事,但真正打起来能不能招架得住是另一回事。袁谭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有个帮手,而刘表在他看来是最佳选择。
刘表却首鼠两端。刘表永远的首鼠两端,像极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碌碌无为的人,总是患得患失,不知道那些是该抓住的,哪些是要放弃的。
刘备替他拿了主意。
刘备以为,曹操现在已经破了冀州,兵势正盛,所以袁氏兄弟的下场只有一个:死翘翘。当然悬念也是有的——何时死翘翘。所以在这样的情势下去救袁谭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何况曹操这个人心中常有荆襄之意,打荆襄只缺一个借口而已,我们何苦给他送上借口呢?不妨养兵自守,以静制动好了。
袁谭只得孤身走路。
在被刘表拒绝之后。刘表最终听取了刘备的意见,给袁谭写了一封千回百转的信,意思是,兄弟,我爱莫能助啊!
这样的情势之下,袁谭当然不敢跟曹操死磕。他放弃平原,逃到南皮。曹操追至南皮,派军队将这座小城四面围住,也将袁谭的人生四面围住。
袁谭选择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再降。
曹操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可以一降再降。因为有一个道理古今通用:投降也是要讲诚信的。初降的人和再降的人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在他心目中,袁谭贬值了。
不过,另外一个人却让他有了兴趣。辛评。
辛评是袁谭派出的使者,其主要功能是劝曹操接受袁谭的再降,但是曹操以为,这不是他的主要功能。辛评的主要功能在曹操看来是替他服务。曹操说,袁谭这小子,是反覆无常的小人,我这次是肯定不会相信他的。倒是你,可堪一用啊。你的弟弟辛毗,我已经重用了,你不妨也留下来吧。
辛评没有留下来。在辛评的心里,留不留下来最重要的不是看谁给的工资高,而看谁打心眼里对自己好。
辛评认为,袁谭是打心眼里对自己好的,他愿意跟这个男人一辈子。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但是很遗憾,几天之后,辛评悲哀地发现,不可能了。
不可能和袁谭风雨同舟,荣辱与共了。因为他死了。死于袁谭的疑心之下。
疑心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敌人。在疑心的驱使下,多少人儿人头落地,只是这次很不幸,轮到了辛评。
有两点促使袁谭动了杀心:一是辛评未能说服曹操接受袁谭的再降;二是辛评的弟弟辛毗投降曹操了。袁谭将此二点看成因果关系:因为辛评的弟弟辛毗投降曹操了,所以辛评未能说服曹操接受袁谭的再降。
然后袁谭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终极结果:辛评怀有二心。
这实在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个人是不是怀有二心不需他自己说了算,只需旁观者的心理感受。辛评的满腔赤胆忠心遭到了深刻的怀疑,他只能以死明志了。
一个时代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不过这样的悲剧并不令人侧目,因为这个时代有很多轰轰烈烈的大事要发生,一个小谋士的死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几天之后,没有人再关心辛评的死及其死因。
人们只关心自己。乱世乱局中的自己。郭图对袁谭说:主子,最后的时刻到了,咱不妨让老百姓打头阵,大部队跟在后面出城,与曹操决一死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