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袁绍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大事。选定自己的接班人。
逃回冀州惊魂未定的袁绍本来不想这么早就选接班人的,可他老婆刘氏对他说,做人是有风险的,不选接班人也是有风险的,什么叫人生真谛?结婚、生子、立后就是人生真谛!
刘氏不是谋士,但说起话来很有谋士的范儿,让袁绍刮目相看。
袁绍决定立后。事实上这是个三选一的游戏。袁绍有三个儿子。长子袁谭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在自己身边。刘氏的意思是立袁尚为其接班人,不为别的,只为袁尚是她生的,另外两个不是。
袁绍不想这么赤裸裸,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民主不要专制嘛。
于是审配、逢纪、辛评、郭图四人被请了过来共同商议立后大计。此四人看上去一脸大公无私、忧国忧民。但其实,这只是表象。
因为他们都是有帮派的。审配、逢纪是袁尚利益的代言人,辛评、郭图是袁谭利益的代言人,所谓泾渭分明,井水不犯那个河水。
袁绍不知道这一切。袁绍只知道,今天必须议一个结果出来。袁绍清了清嗓子,开腔了。袁绍说,今天这个会很重要,是定调子的会,是议前途的会。为什么这么说呢?形势逼人啊。曹操他不是人啊,从官渡到冀州,曹操步步紧逼,我是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办?为了让我今后有喘气的时间,为了我们的事业进一步发扬光大,立后问题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只有解决了立后的问题,才能解决向前也就是向前进的问题。下面我把我三个儿子的情况说一下,长子谭,为人性刚好杀;次子熙,为人柔懦难成;三子尚,呵呵三子尚,大家说说,都说说……
袁绍本来想说“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礼贤敬士,我欲想立他”之类的话,但又觉得太过赤裸裸,就把球踢给审配、逢纪、辛评、郭图四人,希望他们把自己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说出来。
审配、逢纪心里那叫一个暗喜。作为袁尚利益的代言人,此二人愉快地发现,不需要铺垫也不需要暗示什么了。袁老大的意思傻瓜都听得出来,还需要多说什么呢?
郭图却不想愿赌服输。郭图以为,在赌场上服输的赌徒不是好赌徒。不错,袁绍是给暗示了,可暗示又怎么样呢?在这个世界上,暗示其实是这样一种东西,你接受了它那是暗示,你视而不见那叫屁也不是。
郭图决定让它变得屁也不是。他开始跟袁绍摆事实讲道理,说老大的三个儿子中,袁谭为长子,现又在外带兵;如果执意废长立幼的话,毫无疑问会导致乱相频生。再说官渡之战新败后,曹操大兵压境,这样的非常时刻,倘若我们父子兄弟自相争乱,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副场景啊……
所以郭图的建议是,暂时搁置立嗣之事,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袁绍犹豫了。此时的袁绍突然发现,人生真是机锋处处,曲径未必通幽,曲线未必救国。人生的常态是欲速则不达。虽然他很想将三子袁尚扶正,可郭图描绘的可怕场景让他止步于立嗣之争。审配、逢纪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当然最失望的那个人儿是他老婆。尽管在此之后刘氏锲而不舍地在袁绍身边尽吹枕头风,却已然是作用不大了。
曹操攻过来了。如影随形地攻过来了。袁绍和他的儿子们仓皇迎战。战事的结果是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这场战争老天爷看来继续在帮曹操。因为袁绍吐血了,在袁熙被箭所伤,军马死亡殆尽之后。随后袁绍带着儿子袁尚逃入冀州养病,深深体味人生低谷的感觉。
刘备却想有所作为。在曹操准备宜将胜勇追穷寇之时,刘备同志带着关、张、赵云等人,引兵欲袭许都。当然,从计谋学上来说,这叫趁虚而入,也算是一狠招。在诸葛亮出山之前,刘备能想出如此招法,真是难为他了。
但曹操却小瞧了他。
曹操以为,计谋学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若想事半功倍,一半靠计谋,一半靠实力。刘备的实力已然不行。自保尚且不足,怎么可以进攻呢?更可笑的是刘备进攻的理由——当时两军对垒,刘备与曹操都义正词严,为即将的开杀寻找理由。曹操给出的理由是小刘啊,我一直待你为上宾,你怎么可以背义忘恩呢?刘备则伸出一根兰花指,试图将自己变作正义的化身:老匹夫!你托名汉相,实为国贼!我乃堂堂汉室宗亲,现手上有天子密诏,我是奉诏讨贼!
曹操笑了。狂笑不已。因为刘备接下来的举动让他大跌眼镜。他看见刘备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形迹可疑的纸,然后在马上大声朗读起来。刘备的口音很重,曹操皱着眉头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刘备读的那些话敢情是骂他的,借天子之口骂他。曹操太清楚这是矫诏了,因为那个所谓的天子在他面前绝对不敢这么骂。相反的情形倒是有可能的,那就是曹操将天子骂得狗血喷头。
刘备读完之后神情自得,仿佛真理已在手中,接下来只需雷霆一击就可以了。
雷霆一击开始了。结果却是伤感的。
刘备被击垮了。一直逃到汉江边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刘备这才明白,原来人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就是密诏了。密诏密诏,一个“密”字说明了一切。它是见不得天日的,是没有底气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也是要伤人的。而被伤的那个人注定是将密诏当一回事的当事人。比如他,刘备。
此时的刘备残兵败将不满一千,年纪也有一把。跟过吕布,跟过曹操,也跟过袁绍,终究一无所获,没有根据地,也没有未来。有的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所谓江湖名声。
江湖名声害死人啊!刘备一声长叹,仿佛顿悟人生真谛。
于是,汉江之畔,刘备对着关、张、赵云推心置腹。他说你们这些人啊都有王佐之才,可又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跟错人。人生最可怕的是什么?站错队,跟错人。你们不幸跟随我刘备,苦吃尽了,福没有享到。我愧对你们啊。我刘备命窘,累及诸君。到今天身无立锥之地,实实在在是有误诸君啊。不如就此分手,我往这汉江里去,你们呢各投明主,以取人生功名,怎么样啊?
刘备一番话没有说话,已是声泪俱下。关、张、赵云人等也是掩面而哭。
这真是人生的绝望时刻。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可以走出低谷。因为一直在低谷里,从来没有看见山峰的样子,所以接下来如何安慰刘备或者说自我安慰也就无从谈起。
这个江湖一惊一乍
不过,孙乾还是抬起了头。孙乾是这样一个人——乐观,相信未来。一般来说,很多人都相信未来,但孙乾不一样,他是在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依旧相信未来。
在人生的绝望时刻相信未来。在从来没有看见山峰样子的时候,相信未来。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是刘备能做到的。尽管刘备已不是一般人。
孙乾认为,未来不相信眼泪。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找到一个落脚点。人必须活着才能有未来,可当下刘备最苦恼的就是,世上再无落脚点。
刘备先从吕布,后事曹操,再投袁绍,最后都仓皇逃离,现今,还有谁会是他的保护伞?最后的保护伞。
孙乾觉得,还有一人。刘表。
刘表虽然不是称王称霸之人,却是自保有余之人。刘表坐镇九郡,兵强粮足,最重要的,他与刘备都是汉室宗亲,怎么不可以投他呢?孙乾如是建议。
刘备却犹豫不决。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又仿佛看到了绝望。因为在他眼里,刘表的心胸不够开阔,不是可以容人之人。他担心自己自讨没趣。
孙乾站在了刘表面前。他不担心自己自讨没趣。理由是他找到了一个角度。说服刘表的角度。
不错,刘表是很牛,万事不求人。可刘备有一样东西更牛,是刘表不具备的。义气。
孙乾对刘表说,刘备是天下英雄,这一点连曹操都承认的。曹操为什么对刘备要赶尽杀绝,就是怕他日后威胁他啊。怎么?你不相信?不错,刘备现在是兵微将寡,可他有一颗心,一颗匡扶社稷的心。我们说英雄道英雄,不看他打过几次胜仗,而要看他为什么打仗。屡败屡战,百折不挠,这样的人才是英雄啊!汝南刘辟、龚都和刘备无亲无故,为什么要以死相报?一句话,钦佩刘备是英雄。现在刘备新败,想去江东投孙仲谋处。孙仲谋也说了,刘备是谁,大英雄啊,刘备要来,我十二万分地欢迎。但是刘备没去,为什么?心中有刘将军。刘备说荆州刘将军礼贤下士,士归之如水之投东,何况同宗乎?他因此特派我先来向将军报道。
刘表踌躇复踌躇。
应该说他被孙乾的话打动了,却只打动了一半。在刘表听来,孙乾的话有水分——江东孙仲谋处要肯收留刘备,他们为什么退而求其次,转投他刘表呢?一种鸡肋的感觉在刘表心中油然而生,在留与拒之间,刘表首鼠两端。
孙乾大声呐喊:刘将军心中可以没刘备,刘备心中可时时有将军啊!刘表心头一动,觉得人世间最可怜的情状莫过于此。
他准备收留刘备了。
蔡瑁却在此时跳出来阻拦道:“不可。刘备先从吕布,后事曹操,近投袁绍,皆不克终,足可见其为人。”蔡瑁这话说得比较狠,把刘备说成了水性杨花的人,基本上有强壮的男人可靠他就靠上去,没有从一而终的观念。要命的是蔡瑁所说的确是事实,不是捏造出来的。刘备确确实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四处依靠中讨生活。
孙乾张了张嘴巴,说不出什么来。刘表也张了张嘴巴,说不出什么来。
蔡瑁则继续侃侃而谈。他对刘表循循善诱:主公啊,我们今天要是接纳了刘备,后果很严重。因为曹操很生气,他一定会迁怒于主公,到时兵祸不请自来。为今之计,不如砍了孙乾的脑袋,献给曹操,曹操必定重待主公……
刘表看了看孙乾的脑袋,不做声。
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在琢磨砍脑袋的若干种方法。一切需要时间来做出判断。孙乾闭上眼睛,觉得这个江湖一惊一乍的,心脏不好的人还真是不能随便涉足。
建安七年的春天
几天之后,谜底揭晓了。
在荆州地面,刘备惊喜地发现,刘表出郭三十里亲自迎接。表情诚恳,望眼欲穿,仿佛是迎接失散多年的兄弟。刘备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握住刘表的手,千言万语凝成三个字和一个感叹号:缘分哪!
曹操的目光射过来了。很狠很阴沉。
一句话,他不希望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特别是此二人都姓刘。所以曹操的一个下意识动作是准备引兵攻击。
程昱却认为,人世间的事,讲究一个轻重缓急。现在攻刘有必要吗?错!
因为背后有袁绍。袁绍未除,遽攻荆襄,傻子都知道后果很严重。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如实跟曹操说的。曹操虽然有时很大度,可有时又很多疑,很恼羞成怒。程昱不好判断的一点是,曹操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委婉地对曹操说,咱现在不如还兵许都,养军蓄锐,待来年春暖,然后引兵先破袁绍,后取荆襄,一个都不放过,一个都不饶恕,你看怎么样?
曹操还能怎么样呢?站在建安六年的冬天里,曹操只能等待,等待春暖花开。等待人生的下一个柳暗花明。
建安七年的春天是杀气腾腾的春天。因为袁绍蠢蠢欲动想出击,目标是许都。
出击似乎是男人的本能,特别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但袁绍的蠢蠢欲动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去冬以来一直感冒吐血,现在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令人担忧不已。
可袁绍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却不准备将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成语。只争朝夕。
人生就是只争朝夕啊。身体康健的时候要只争朝夕,感冒吐血的时候更要只争朝夕,袁绍深谙其中的道理。
却已来不及。因为曹操也出击了。先他一步出击了。
曹操亲率大军再赴官渡,目标是冀州。还有袁绍的性命。
袁绍忧惧交加,已然不能披挂上阵了。
披挂上阵的那个人儿是他儿子——袁尚。袁尚披挂上阵的结果是大败而回。这样的结果同时产生了另一个副结果。
袁绍挂了。袁绍挂了之前吐血不止。他老婆刘氏见了忙上去追问,老公啊老公,尚儿是否可以继承你的大业?大败而回的袁尚也在父亲跟前紧盯住他的嘴巴,希望能够听到那个人世间最激动人心的消息。
袁绍没有说出那个在袁尚听来激动人心的消息,而是点了点头,表达他对这个人世最后的意见。
刘氏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袁尚也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袁绍如释重负,闭上一口气,从此不再呼吸。
但人世间的事不可能如释重负,它们永远针锋相对、锱铢必较。
袁谭首先愤怒了。在袁尚遣使报丧之后。袁尚派使者带给袁谭的消息中,报丧其实不是中心内容。中心内容是袁尚被审配、逢纪立为大司马将军,领冀、青、幽、并四州牧。袁谭想不通审配、逢纪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可审配、逢纪给他的司法解释是此举乃袁绍遗嘱的真实表达,不容置疑。
当时的袁谭已经发兵离开青州,他原本是想参加冀州保卫战的,可局势如此诡异,袁谭觉得,现在要保卫的不是冀州,而是他自己。
那么,冀州还要不要去呢?袁谭首鼠两端。
手下谋士郭图以为,局势如火,现在袁谭不去冀州的话,以后怕是再也去不了了。因为审配、逢纪必定会立袁尚为新主,所以冀州必去。
手下谋士辛评却以为,正因为审、逢二人要立袁尚为新主,那冀州一定有阴谋。现在赶去,只不过是找死。
郭图呵呵一乐,直指人心地问了袁谭一个问题:主公是不是已经做好不要冀州的心理准备,是否可以接受袁尚为冀州新主,如果是这样,那不去也罢。
这个问题显然把袁谭激怒了。再怎么说他也是袁绍长子,是袁尚的大哥,怎么可以做缩头乌龟呢?!所以,冀州必去。
当然,袁谭去冀州是有技巧的。
他屯兵冀州城外,以观袁尚动静。出现在袁尚面前的是郭图。
袁尚心里咯噔了一下: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人生真是充满意外啊。不过这样的意外在袁尚心中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有计划。
他告诉郭图并请郭图转告袁谭三点意见:
一是他袁尚为新主是袁绍遗嘱里所规定的,谁怀疑这一点就是怀疑袁绍袁老大;
二是袁尚拟委任袁谭为车骑将军;
三是眼下曹军压境,请车骑将军袁谭为前部攻击曹操,袁尚随后调兵接应。
郭图笑了。见过狡猾的,没见过如此狡猾的;见过自私的,没见过如此自私的。这是要袁谭去当炮灰啊。所谓兄弟相残,真是莫过于此。
却又不能不去。如果把袁尚的三点意见比做三个规定动作的话,规定动作一嵌制着规定动作三:攻击曹操是找死,不攻击曹操也是找死。死法不同而已。
所以,郭图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撕开三个规定动作的突破口。
好在,找到了。郭图提了一个让袁尚肉痛的建议,让审配、逢纪去到袁谭营中,作为随军参谋,以加强前锋部队的攻击力——这实在是一个阴险的建议,因为在袁尚看来,郭图不是叫他们去做随军参谋,而是去做——人质。
一方面是做人质,另一方面迫使袁尚失去筹划的能力。袁尚不得不虚与委蛇,他借口冀州的安危离不开此二人,将球踢回给郭图。郭图讨价还价:“然则于二人内遣一人去,何如?”
这是致命的讨价还价。因为在随后的言语当中,郭图将前锋部队的攻击力与审配、逢纪是否到场绑在一起,这一点让袁尚心惊肉跳。
他只能做出让步。唉,不让步也不行了,人世间的事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袁尚不想面对袁谭阵前倒戈的局面。
便抓阄。审配、逢纪两人抓阄,中标者去做人质。逢纪悲哀地发现,自己成了那个可怜的人儿。
人质是怎么死的
一把刀架在了逢纪的脖子上。刀后是袁谭充满杀气的眼睛。还有郭图焦灼的眼睛。郭图焦灼于袁谭的杀气。郭图以为,杀一个人,最好不要杀气毕露。
亲手杀人的人是可耻的。迫不及待杀人的人也是可耻的。郭图还以为,杀人是一门很高的学问,在什么时间、什么空间,以什么方式杀人,需要拿捏得当。
而现在,逢纪是来做人质的。人质的价值不在于杀,在不杀。一个死翘翘的人质毫无疑问是没有价值的。再说从当前情势来看,曹操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地杀过来,此时杀了逢纪,只会使自己两面受敌。不如“留逢纪在此,以安尚心。待破曹之后,却来争冀州不迟。”郭图如是建议。
后来的事实证明,郭图的话是有道理的。道理体现在四个字上:投鼠忌器。因为在袁谭与曹操接下来的战事中,前者被打得屁滚尿流,带着败军逃入黎阳,不得不派人求救于袁尚。
袁尚出手相救了,给袁谭发了五千兵。
五千兵貌似不少,可在袁谭看来,这是不尴不尬的五千兵。他需要的是在后面再加一个零。这个时候,人质逢纪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在袁谭的威胁利诱之下,逢纪给袁尚写信,请求他多派兵来,以挽救黎阳,挽救他。
人世间的事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有时候看不明白的事原因只有一个。视角。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视角上看问题,轻重缓急就不一样。逢纪认为黎阳重要,他也很重要,审配却觉得,未必。
不错,如果实话实说的话,黎阳是重要,丢了可惜;逢纪也重要,好歹是一谋士,可这些在审配眼里都不如一个人来得重要。
他自己。主子只有一个主子,谋士却有很多。现在沮授死了,田丰死了,如果逢纪再死了的话,那就万千恩宠集于他一身了。审配决定,不救逢纪。
当然,他之所以不救逢纪,也不完全出于私利,还有一层公义的考虑。审配对袁尚说,郭图这个人是很多谋的,前次之所以不争而去,是因为曹军压境。这次如果破曹的话,肯定会来争冀州。所以我们不如不发救兵,借曹操之力除掉他,主公你看怎么样?
袁尚一听,有道理啊,这叫借力打力。高!实在是高!便不发救兵,坐视袁谭如何死翘翘。
袁谭没有死翘翘,逢纪却死翘翘了。袁谭没想到袁尚会这么无耻——拜托,逢纪是来做人质的,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逢纪被他咔嚓了。
这一次郭图也没有说什么。的确,人质的价值不在于杀,在不杀。可这句话的前提是“人质”二字,如果袁尚不把逢纪当人质了,逢纪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袁谭的愤怒之举让袁尚害怕了。不是怕他冲过来杀了自己,而是怕这个大哥降曹。
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在一念间。袁谭杀逢是一念间。袁谭如若降曹也是一念间。一念间乾坤颠倒,一念间世事两重天,袁尚害怕的是袁谭一旦降曹,肯定会联合曹军杀向冀州,到那时真是万念俱空了。便亲自领兵三万,前来黎阳救谭。
这是一个人的生死抉择。也是另一个人的生死抉择。袁谭。
袁谭决定不降曹了。他要江湖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和袁尚一起抗曹。接下来的形势是,袁谭屯兵城中,袁尚屯兵城外,成为掎角之势,使黎阳城看上去很固若金汤。
很固若金汤的黎阳城,破了。这是建安八年春二月的事情,曹操用他杰出的军事才能告诉袁家兄弟,世上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池,只要敢于进攻。善于进攻。
接下来的战事发生在冀州,曹操的部队连日攻打,袁谭和袁尚则缩在里头“打死我也不出来”,这样的时刻,他们开始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患难与共了。
在这个世界上,患难与共其实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因为它没有缝隙,是合力而不是阻力。曹操在袁家兄弟的患难与共面前无可奈何了,战事处于僵持状态。
郭嘉决定站出来打破僵持。郭嘉认为,袁绍这个人虽然死翘翘了,可他废长立幼,导致兄弟之间权力相拼,各自树党,这样的状态是急之则相救,缓之则相争,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所以,对我们来说,目前是不攻比攻好。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坐山观虎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不如举兵南向荆州,征讨刘表,以候袁氏兄弟之变,让他们自相残杀。杀得差不多了咱再回来收拾残局,人世间最美妙的事莫过于此。
在曹操看来,郭嘉这样的人才通古今之变,深刻地掌握了历史唯物主义,是可以准确预见事物发展方向的。相信他,就是相信一种可能性,相信明天会更好。他暂时遏制了多疑症的发作,决定依计而行,领大军向荆州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