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恺昨天挨了拳打脚踢,这会儿疼得后心刺痛。可他不敢声张,因为自己是摸黑去破坏人家大棚,谁料沈欲他们都在呢,带着狗冲出来,差点没把他吓死。
挨打也只好认栽,回家告诉爸妈是走路不当心滚到田垄下边去,关上门让媳妇儿帮忙上药疼得嗷嗷叫。
这帮人下手也忒歹毒了,还全打脸上,走一路被笑话一路。
“你不是沈家村的人,说话算什么?”舅妈冷着脸骂他,又笑着脸哄沈欲,“谷子,你看你表哥也老大不小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们年龄也大了,一家老小挤在一起住,这不像话……”
“你管我是不是沈家村的人,你说话算什么?”乔佚不让沈欲开口,因为他们有血缘关系,容易心软,“刚好,我也要找你们,沈欲的房要上锁,村长能不能管?”
上锁?舅舅气急眼了,拍大腿挥烟杆。“你这是……畜生!畜生啊!我们养你大,你表哥住住你的房又怎么了?村里都穷着,谁家不是能帮一把是一把,你……你气死我,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一听要上锁,舅妈急得直挠脖子。“没天理啊,没天理,谷子你没良心啊!”
沈欲动了动嘴,自己嘴笨,说不过他们。可他的沉默没有换来片刻安宁,舅舅动手动习惯了,直接照着他来。
“我!我抽死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他的烟杆轮下来,“吃我家米长大,花我家钱读书,现在要分家?你就该和你短命爸妈一起走!长大还不学好,你舅妈一早看出你满肚子坏水儿来,小小年纪就想着那脏事儿!”
沈欲侧身躲开了。
“你还敢躲!你还有脸躲!”舅舅再次扬起手来,“说上北京读大学,我们都以为你出息了呢,将来好给我们养老。要不是村里抓住你和男人住酒店……你个伤风败俗的货!”
烟杆不长但是烧烟丝的部分很烫,沈欲怕烫,躲着金属头往后退。突然一只手攥住那块金属头,戴着皮手套。
“滚不滚?”乔佚的手心在发烫。这老头显然是动手动习惯了,沈欲肯定没少挨打。
“我滚什么?我滚什么!”舅舅抽回烟杆,“我他妈烫死你!”
“烫?”乔佚笑了,“这就叫烫?你真是烫错人了。”说完他夺过烟杆一把撅折,扔掉木头那一截,把金属头那一截扬了起来。
“别!”沈欲伸手拦,小乔这个脾气在外面就是容易吃亏,忍一忍就过去的事,打了舅舅,舅舅一家子非赖上他不可。
老人没见过还手的,眼瞧着烟丝掉在眼前就要打着他了,连忙退后一不当心崴了脚,哎呦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这就怕了?”乔佚把烟杆扔他旁边,“法治社会尊老爱幼,我不动手打你。村长呢?出来!”
村长不得已要出头,村官不好当,可以解决法律规定的问题,但村子里最多的事却是亲戚邻居纠纷,各有各的理。“我先说句话啊,咱们尽量平静解决,不要闹矛盾。这个房确实是沈欲你的,但老人确实养大你,你又不回来住,空着也是空着嘛。”
这村长就是一个和事佬,乔佚看清楚了,村里谁耍厉害谁就能赢。“谁说我们不回来住?沈欲的房我先锁上,我们不回来,门不许开,你处理不好我就找警察处理。”
舅妈缓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上锁,只要在村子里就没有进不去的院。
“我会找律师来,让律师负责这间房的安置问题,再安装摄像头和高压电网,电死自找。如果拍摄到有人进屋,报警,摄像中断,报警,电网损坏,我亲自来收拾。还有那座桥,沈欲的钱已经给完了,律师会和你们联系,找上级也好,找负责人也好,修不好就把钱退回来,否则你们是贪污公共财物,抱歉,我还要告你们。”乔佚挽着袖口,“房主是沈欲,我不会让你们住进来。每隔三个月我们会回来住,只要敢搬进来,我就敢砸坏了扔出去。”
“你……你……”舅妈刚缓过来的气又喘不上了,“你这是赶尽杀绝啊!你个绝户人!”
绝户人?什么意思?乔佚看沈欲,他听不懂。
沈欲没有解释,可不常动怒的脸有了变化,太阳穴隐隐浮现几根血管。绝户人,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妻无夫,到死都是一个人。
“如果你们没被电死,执意闯进来。”乔佚只能选择硬核解决之道,“房子我推平,一块砖都不留给你们。还有,当年和沈欲住酒店的男人就是我,你们不是逼我还钱么?来要啊,要啊!”
院里的人像呛了水,只瞪着眼不出声,特别是沈恺。怎么可能?当年表弟找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个?他当时去过北京,在大酒店门口蹲过点,表弟找的男人很有钱的,家里搞古董房,给表弟几千几千花钱不眨眼。
没有这么高大啊,染了一头金发。居然是同一个,居然是他妈同一个人!沈欲骗了他们,这些年沈欲说他断了,原来没有!
“你们这就是欺负我和我老头啊,你们丧尽天良……”舅妈哭天抹泪,“谷子啊,你和你短命爸一个样,断香火啊……”
“不许提我爸,不许提我爸!”沈欲拖着舅妈往外走,没怎么使力气。这是他的家,这些人欺负自己还不够,还要骂自己男朋友,骂自己被山村困住逼死的爸爸。爸爸应该上清华的,是你们毁了他,都滚出去,谁也别来!
“舅妈,我家不欢迎你,你走!”沈欲把舅妈甩在门口,冲回院大呼大喊,疯子一样,“滚!都他妈给我滚!我的家,我说了算,你们都滚蛋!”
沈欲爆发突然,村长、舅舅和沈恺全部吓愣,又被沈欲理解成无动于衷,回身抓起蒋白扎马步用的砖头朝他们砸。
“滚!”第一块砖头没砸中,沈欲又抄一块。那三人这才清醒,沈欲是真急了,他要来真的,嚷嚷几声就落荒而逃。
都滚蛋,都滚蛋,去死吧,你们去死吧!沈欲还要追,被谁一把抱住腰了。他不停挣扎,想冲出去给他们几拳,一边蹬地一边踹人,但最终还是在乔佚怀里化为平静。
“不值得。”乔佚抱着他,“为他们不值得。”
“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他们,为什么非要欺负我家……”沈欲被心里的念头吓住,原来自己这么恨。可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是色盲?
“不要杀人,现在是法治社会。”乔佚把他从门口搬回院里,“我现在就带你走。”
带你走,仅仅几个字就给了沈欲莫大温柔。一直是他带着拳馆的人走,这回终于有人来到他前头,牵着自己一起离开。
风波过去,沈欲最后扫净院子,突然门外跑过一个小丫头,头发稀疏发黄。
是表侄女,沈欲赶紧招呼她进来。“丫丫来了?来。”
小丫头不敢进,沈欲一唤再唤她才进来。“表叔叔,你要走?”
“嗯,表叔叔还有工作,不过很快就回来。你怎么穿这么少?”沈欲摸着她的外套,不是羽绒服,“给你买的新衣服呢?”
“妈妈说怕我穿坏。”她摇摇头,“让我上学再穿。”
穿坏?那都是自己照着表侄女身高买的,上学再穿就不合适了啊。沈欲抱着她进屋暖和,兄弟们好奇地围过来,一下给表侄女吓哭了。
“去,你们离远点,山里孩子认生。”沈欲捂着丫丫的脸,“你们谁不怕冷?外套给我,回北京我买新的赔。”
大家散开去拿自己的衣服,可是太厚了,小女孩撑不起来。旁边沉默许久的蒋白脱下运动外套,递过来。
递过来还挺冷酷,一句不说。沈欲记得这小子以前可爱笑了,还说薄荷草养大了要送人。沈欲问他送给谁,这小子就低头笑,一个字不肯说。沈欲也没有多问,显然是小孩情窦初开,有喜欢的人了。只是这一失忆,八成记不起来那个要收薄荷草的人是谁。
“来,表叔叔看看。”沈欲给小孩披上,“这件轻,还是白色的,你穿好看。回去和你爸妈说是我给的,不许脱了。”
她点点头,含着手指看他们。“表叔叔你别走,你要去哪儿啊?”
“我……”沈欲抱着她转悠,“我要去工作,去北京。北京你知道么?就在山外面。”
“有二小那么远吗?”她说的是村外的第二小学。
“比二小远。”沈欲把她冰凉小手捂热,“今年9月你该上二小了吧?表叔叔以前也是在二小读小学,然后中考,高考,就考到北京去了。”
“什么叫中考?”小孩听不懂。
“中考……和高考一样,是帮咱们走出这里的路。”沈欲轻声说,“你要好好读书,知道么?不管别人说什么,学校里的人说什么,你不要理,就拼命读书,拿年级第1名。知道么?”
她一知半解。“爸妈说,我读书没用。”
沈欲运着一口气。“有用,表叔叔的话你可能听不懂,但你记着,别人读书没用是他们有别的出路,咱们没有,高考是唯一的路。如果他们和村里人再笑话你,说读书没用,你就告诉他们,你读书是要考清华北大。”
“什么是清华北大?”
“清华北大,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你考上了,你就和全国最好的大学生在一个起点。你和他们一起上课,好多人干不成的事你可以干。只要你好好读书,不管你是上清华北大还是别的,还是你考上国外的大学,表叔叔都送你去。你弟弟长大要是听你的话,不欺负你,也好好学习了,我也送他出去。”沈欲说,仿佛多年前爸爸和他说,“清华北大,当年我爸爸没敢考,我也不敢考,其实努力一把就考上了。你敢不敢?”
“我敢。”小丫头大声回答,“我敢。”
“真乖。”沈欲很高兴,刚想拿出现金给她包红包,动作又停了。
一件衣服,吕春都没给闺女穿,给钱大概也花不到丫丫身上。把丫丫送走,沈欲望着门口久久发呆,直到小乔过来叫他。
“走吧?”乔佚说。
“走。”沈欲掸掸手,“你说,你找的那个律师,能不能让他帮我看着,也不麻烦,就是……”沈欲不知道怎么说,“我怕我表侄女受委屈,但是给她现金又怕她花不着……”
“为什么花不着?”乔佚又不懂了。
“因为她是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沈欲特无奈,“你不懂。能不能拜托律师照顾一下,学费伙食费直接给到学校去,再给她买点东西……还有桥,如果桥通了,走出去的人更多。”
“可以。这些年我学会一个道理,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来,我们付钱就行。”乔佚拎着一把门锁,“门先锁上,过两天就来安监控和电网。”
“真要安电网啊?”沈欲以为他开玩笑,“电死人怎么办?”
“不翻墙,怎么会电死?”乔佚回答。
“也行。”沈欲出了门又被抱起来,直接放在平板车上,“你们干什么啊?”
“我们有的是力气,我们推你走!”老雷笑得最欢。小马哥委委屈屈回家,离开当然要风风光光。
“过分了啊。”沈欲坐在板车上,笑着被兄弟们推了起来,“推稳点,我可是龙拳一哥。”
返程又是一路颠簸,回到熟悉的市里已经到了晚上。看着灯红酒绿的闹市区沈欲倒不适应了,有些怀念山里的寂静。
各有各的好,都是他的家。沈欲先带兄弟们回拳场,一出电梯就发现地上铺的是装修地板。
在装修?沈欲好奇,越往里面走越震惊,心脏不受控制地缩胀,手心出汗。
不是做梦吧?
没有逃生之路的八角笼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拳击台,正方形,红蓝对角各有台阶,弹性绳当作墙,光明灿烂。
“喜欢么?”乔佚在他身后,朝沈欲的耳朵吹气,“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