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9年,英国深感他国大兴海军的威胁,为确保英国的海上优势,议会通过了《海军防务法案》。经由这一法案,皇家海军得到拨款,以保证达到“双强”标准(thetwopowerstandard)——皇家海军舰队的总吨位必须超过世界上两支最强大海军的吨位之和。海军军备竞赛由此拉开,接下来的25年见证了英国舰队的迅速膨胀。舰队扩张的第一位反对者就是经验丰富的老首相威廉·格莱斯顿。1894年,84岁高龄的格莱斯顿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出退休,以示抗议扩军。他坚持:“这样的军备竞争必然导致欧洲的大灾难:军备建设完成之时也就是狼烟四起之日。”32
美国海军舰长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A.T.Mahan)出版了《海权对历史的影响》(TheInfluenceofSeaPoweruponHistory),其中观点与英国议会不谋而合。马汉竭力劝说美国当局投入更多的钱建设舰队。但是他所列举的史实例证,除了个别经典海战以及1571年勒班陀海战(BattleofLepanto)之外,主角均是英国,而荷兰、法国、西班牙轮番成为英国发展的垫脚石。他坚信唯有掌控海洋才能赢得不朽,提出只有海军强大才能确保国家的昌盛繁荣。他声称法国在军备竞赛中恰恰显现了它这些年来的荒废和无用,海上力量的本质在于强大的海战舰队。马汉的作品在英国、德国和日本大受追捧,他被看作“新海军至上主义”(newnavalism)的鼻祖。也有人辩驳说,在铁路蔓延、陆地开放的时代,海军力量的重要性已经锐减,而潜水艇的发明和使用给军备竞赛带来了新的生机。但是之后的事实证明,以潜水艇作为主要海上武器的国家在两场战争中都失败了;而20世纪的国际争端(包括冷战),赢家靠的都是海上力量而不是陆地力量。
这一时期最大的海军灾难发生在1893年黎巴嫩海岸,“坎珀当”号战舰偶然撞沉了皇家海军舰艇“维多利亚”号(Victoria):
桅杆、船体碎片四射,使得那些有幸逃离船体的人也受了伤,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挣扎求生。之后,小艇上的我们接到命令,开始援救水里的官兵。又一阵浪潮涌来,水面如热锅滚水一般汹涌,夹带着船体的残骸,增加了救援的困难。就在小艇几码以外的地方,我们眼睁睁看着亲朋伤势严重,支撑不住,逐渐被海水淹没,却无法越过残骸将其救起。33
这一灾难不但激起了人们的无限怜悯,更成为指摘舰队管理系统松散的铁证。负责舰队管理的海军中将乔治·泰伦(GeorgeTryon)也在这场灾难中不幸丧生。少数幸存的军官出庭军事审判,免除了海军少将艾尔伯特·马卡姆(AlbertMarkham)的罪行,虽然马卡姆确实没有及时、主动地采取措施,甚至有逃避责任之嫌。与18世纪中期无异,现在的军事法庭依然强调固守舰队纪律的重要性,造成了严重的集权化。日后,海军将会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
帝国的事业仍在继续,温斯顿·丘吉尔——当时还是一个年轻军官兼战地记者——在1898年杰纳勒尔·基钦纳(GeneralKitchener)的远征中看到炮艇沿着尼罗河冲出一条血路:
大约是11点钟,炮艇逆流而上,到达尼罗河,现在正与两岸敌军的炮台交战。整整一天,震耳的枪炮声从未停歇,从山脊上鸟瞰战场,在煤炉的黑烟和火炮的白烟交错中,我们看到战舰正吐着蒸汽缓缓逆流向前。堡垒上近50门大炮顽强地抵御着,但是英国炮手准度无敌、火力威猛。炮孔被粉碎,德维斯炮也被摧毁。34
在此阶段,英国最大的战争是和布尔人打的。布尔人是南非的荷兰人,为了逃避英国的统治而搬到德兰士瓦(Transvaal)和奥兰治自由邦(OrangeFreeState)。与45年前的克里米亚战争一样,这一场战争中,海军依然难以大展拳脚。在第一年的战斗中,陆军由于失误,备受责难,而海军却以充沛的精力和主动开炮的行为赢得赞赏。在围攻莱迪史密斯(Ladysmith)的战役以及许多其他战役中,能与德国提供给布尔人的“长射程大炮”(LongToms)相媲美的只有海军的12磅、6英寸口径的火炮了。
1898年,杰纳勒尔·基钦纳将军远征中尼罗河时,用海军的炮船拖着当地的帆船逆流而上。每一艘炮船都配备了各种武器。(国家海事博物馆,PW2118)
由于英军在海上的绝对优势,从来没有其他外国势力敢于代表布尔人与英军一较高下,但处于劣势的布尔人毫无疑问得到了全欧洲的同情。人们(特别是德国)大肆报道英军对布尔人的暴行,其中甚至不乏夸张之作。受到如此敌视,英国人颇感震惊,他们发现自己“光辉孤立”(splendidisolation)的外交政策并不像预期的那样成功。1899年秋天,德国人通过了新的《海军法》(NavyLaw),旨在将他们现有的舰队规模扩大一倍,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转移欧洲大陆群众对英国的敌视。1903年,厄斯金·奇尔德斯(ErskineChilders)出版了他的小说《沙岸之谜》(RiddleoftheSands),此举更是火上浇油。故事讲述两个勇士驾驶帆船阻止了德国侵略英国的计划。英国人原本对俾斯麦(Bismarck)领导的1871年的德国革新并无敌意,但是德国意识到自己在殖民地竞争中落后,着实需要与其他列强争上几寸立足之地。对德国来说,拥有一支强大的舰队只是提升国家实力和地位的一方面;但对英国来说,德国如此扩军定是将自己当作假想敌,是要在贸易和殖民问题上与自己一争高下的信号。
两个发明家大大推动了海军的发展。1897年,查尔斯·帕森斯(CharlesParsons)带着他的船“涡轮机”号(Turbinia)来到维多利亚女王的钻石婚纪念阅舰式上,向众人展示了新型的蒸汽动力。帕森斯所研发的涡轮机代替汽缸的上下运动,其中的高压蒸汽形成旋转运动。他成功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不久之后,海军的驱逐舰都由涡轮机提供动力了。约翰·菲利普·霍兰(JohnPhilipHolland)和帕森斯一样都是爱尔兰人,但两人对大英帝国的事务持完全相反的观点。霍兰是个美国人,其研发的“芬尼亚·拉姆”号(FenianRam)——第一艘实用潜水艇——光看名字就知道他同情哪方。1901年,极端讽刺的是,英国政府恰巧在德国建造它的第一艘U型潜水艇(Uboat)之前,定制了英国的第一艘潜水艇——“霍兰1号”(HollandNo.1)。如此的技术飞跃让海军中诸多高级官员都意识到,潜水艇作为战争武器具有极大的发展潜力。
1904年,海军上将“杰基”·费舍尔(“Jackie”Fisher)成为第一海务大臣,统领英国海务,其首要任务就是削减开支。很快,他就开始处理遍布帝国的炮艇舰队。他将这些炮艇分为四类:“战斗船”包括所有现役的战舰、巡洋舰和驱逐舰;老式的巡洋舰和鱼雷艇“其价值令人怀疑”;有很多“就战斗而言,完全无用的船”,它们可能难以成为补给舰,需要“仔细考虑(归属)”;还有“完全无用的船”,它们“毫无用处!毁了就行!”35。1907年的皇家联赛中,一大亮点就是野战炮比赛(filedgunrace)。来自查塔姆、朴次茅斯、普利茅斯的海军师代表把枪炮拆散,带着零部件越过一系列障碍。这种比赛早已过时,因为费舍尔的新海军并不热衷于此类战事;水手集中在本国周边的海域,强大的舰队被用于保家卫国。
事实上,相较于其他海上强国,英国海军以及广大群众格外痴迷于船只尤其是战舰的数量。为了满足公众对海事的热情,1895年英国成立了海军联盟(NavyLeague)。联盟的宗旨就是吸引所有阶层,尤其是工人阶层组成的、有和平主义倾向的社会党派。需要指出的是,此时英国大多数粮食和原材料都依赖进口,所以对海域的控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在接下来20年中,这一政策大获成功。
到目前为止,船只拥有型号各异的武器装备:12英寸和13.5英寸口径的火炮具有超长的射程和强大的打击力;6英寸的火炮具有更高的射击速率;轻型霍奇基斯机枪(lightHotchkissguns)能有效对阵鱼雷艇;而9.2英寸的火炮刚好能够穿透19世纪90年代最新的装甲。费舍尔曾说,一个战舰拥有“所有口径的枪炮”,就好像“身处诺亚方舟之上”36。舰长珀西·斯科特(PercyScott)提议枪炮齐射,用以观察炮弹的落点,如有需要,可以调整。如果所有的火炮口径相同,这一提议不难实现。费舍尔遂决定将这一提议应用于新的战舰设计中。新型战舰将装载10座12英寸口径的火炮,其中一座用于抵御鱼雷袭击的二级炮台。为了提高舰船行进的速度,费舍尔还为军舰配备涡轮发动机,正如他时常引用的,或者说错误引用的格拉斯女士(Mrs.Glasse)的那句烹饪名言:“先得抓到兔子。”被命名为无畏战舰的新型战舰只用了1年时间就得以完成(以往战船建造耗时3年左右)。1906建成的无畏战舰与现役的任何主力舰相比,速度更快、火力更强。自此以后,其他战舰难逃被淘汰的厄运。不久的将来,海军的实力将由舰队中无畏战舰的数量来衡量。就像费舍尔希望的那样,德国人措手不及。德国在18个月后才研制出他们的无畏战舰,由于德军使用的是往复式动力机,火炮火力也不及英军,因而依然难以抗衡英军。
事实上费舍尔最先属意的并不是无畏战舰。他清楚地意识到英国对粮食和原材料进口的高度依赖,他想要打造的巡洋舰,要能打败任何敌人在远海中带来的任何威胁。当时,装甲巡洋舰几乎已经和战舰一般巨大,但是现在费舍尔设计的巡洋战舰(battlecruiser)拥有无畏战舰的武器装备,但是速度更快、航程更远——要达到这一目标,只能使用更轻的装甲。这类巡洋战舰的前三艘都属于“无敌”级(Invincibleclass),到1908年就停止建造、使用了,而无畏战舰到现在仍在服役。但是很快,费舍尔一反其精明的决断,着迷于建造更多的无畏战舰。
无畏战舰的建造淘汰了英国积聚多年的大量老式战舰,这新旧交替的当口倒是给了德国人一些追赶的机会。海军军备竞赛的新阶段就此开启,不久后,这轮竞赛将人尽皆知。自由党执政时期致力于削减海军经费,推进一系列社会改革计划,其中就包括国民保险制度和退休金制度。1909年,海军联盟组织了游行示威,要求建造更多的无畏战舰,民众高呼口号“8艘战舰,急不可待”。西尔维娅·潘克赫斯特(SylviaPankhurst)——妇女参政权论者中最激进的一员——发行了名为“妇女的‘无畏’号”(Women’sDreadnought)的报纸,当她转投工党(Labourpolitics)时,她把报纸重新命名为“工人的‘无畏’号”(Workers’Dreadnought)。海军建设的经费和社会改革给英国带来了很大的经济负担。劳合·乔治(LloydGeorge)1909年提议对富人增税,被上议院否决了,这引发了宪政危机,斗争的结果是上议院的权力被压制。自由党在传统上是反对军备上的巨大开销的。温斯顿·丘吉尔成为海军大臣之后,他的表妹写信给他:“你现在越来越像个纯粹的‘海军军人’了,你忘了你要在自由党中成为一位伟大领袖、建功立业的理想了吗?这太危险了。”37她的预言是准确的,丘吉尔最终回到了保守党,自由党在这之后一蹶不振,再也没能上台组阁。
基尔维斯顿男爵——约翰·费舍尔(1841~1920)
费舍尔出生于锡兰,据散布的流言称,他有中国血统。其父曾是当地陆军上尉,但是不久后转行种植咖啡豆,从此不再过问费舍尔的生活。费舍尔6岁的时候被送回英国,由其祖母抚养长大。1854年费舍尔加入海军的时候,海军学员还没有开始在达特茅斯受训,而只是在装备简陋的帆船上进行简单的练习。这种训练显然是不够的,后来远征波罗的海、与俄军的交战就证明了这一点。在其日后的职业生涯中,费舍尔一直是先锋的形象。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当口,他任英军代理上尉,参加了1859年第二次大沽口之战。
回到英国后,他以优异成绩通过了航海考试,在“杰出”号(HMSExcellent)上表现出了惊人的炮术天赋。这为他赢得了新“勇士”号上射击指挥官的职务。此外,他还特别学习了地雷知识,后来成了鱼雷研制的倡导者。1874年,他得到机会,成为前往位于阜姆港(Fiume)的怀特海德工厂进修的军官之一。升任上校后,费舍尔麾下有数艘新型的装甲舰。他还常常作为旗舰船长直接听命于海军上将的指挥。1882年,费舍尔参加了轰炸亚历山大港的行动,但由于不幸感染了痢疾,他不得不离船上岸,后来耗时4年才得以痊愈。他在出版界结交甚广,在1884年的海军恐慌中,费舍尔小心翼翼地给他们泄露了一些机密。后来他出任海军部海军军械署署长,负责在舰队的武器装备中增加速射炮的数量,以应对鱼雷艇的威胁。1894年,他升任海军中将,成为英国在西印度群岛地区的总指挥。在与法军的冲突危机中,费舍尔大胆计划、行动,救出了被错误地关押在恶魔岛(Devil’sIsland)上的德雷福斯上校(CaptainDreyfus)。
1899年,费舍尔受命指挥地中海舰队,直至今日,这在海军中仍是最高的肯定和荣耀。在任期内,他改进了舰队的武器和战斗策略,却与当时的副将查尔斯·贝雷斯福德(CharlesBeresford)相处并不融洽。甚至有一次,在马耳他的大哈伯岛(GreatHarbour),在岸上官兵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下令贝雷斯福德绕道,重新靠岸。1902年,费舍尔任职第二海务大臣,主管海军人事局,进行了诸多改革,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塞尔伯恩方案(SelborneScheme),正是这一方案让轮机工程师得以加入海军的管理层。
1904,费舍尔又升任第一海务大臣,上任初期的工作任务在于削减海军开支。虽然也曾对用潜水艇作为国防主力的想法心动,但他最后投资建设的还是无畏战舰,而且对巡洋战舰更为偏爱。虽然费舍尔好战和寡言的性格让他树敌无数,但这不能掩盖他那些种类繁多的改革对英国海军的贡献。热爱、支持费舍尔的人被戏称为身处“鱼塘”(Fishpond,因为“Fisher”有“渔夫”之意),而由贝雷斯福德领衔的反对者被斥责为“反动分子”(reactionary),虽然贝雷斯福德自己也有不少奇思妙想。
1910年,费舍尔从海军部退休,但是“一战”爆发数月后,他又被丘吉尔劝回,重掌海军。但是即便机构大如战时的海军部,也容不下两个自负的灵魂,1915年,费舍尔因不满远征达达尼尔一事,再次辞职。他投身专事研发的部门,亲自操刀ASDIC(潜艇探测器)的研发,最终ASDIC成了“探测潜艇”的代名词。即便到今日,费舍尔还是人们的争论焦点,其对海军改革的重大贡献和他破坏团结的领导方式让他毁誉参半。
随着军备竞赛的激化,新建的无畏战舰吨位也在不断增加。无畏战舰本身装备12英寸口径的火炮,排水量达到17900吨。1909年订购的“猎户座”级(Orionclass)“超级无畏战舰”(superDreadnoughts)排水量达22000吨,火炮口径也升级到13.5英寸。建于1912年的“伊丽莎白女王”级(QueenElizabethclass)排水量33000吨,火炮口径15英寸。到1914年8月为止,皇家海军有40艘无畏战舰和巡洋战舰,或在建造中,或下了订单准备建造,这是一笔巨大的财政开支。无独有偶,在珀西·斯科特的领导下,提高海军炮击精准度成为硬性指标。舰队的炮击结果公布出来,《喷趣》(Punch)用漫画进行炫耀,图中,“大不列颠”(在这里是女神而非船只)向威廉大帝(KaiserWilhelm)展示了英国炮舰的射击准确率从1904年的42%提升到1906年的71%,威廉深感震惊——这可能是海军演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受到新闻界如此重视,版面几乎与体育活动等重。但军备竞赛远未结束。1905年,日本在对马岛(Tsushima)战胜俄罗斯,充分证明了远程炮击的价值,指挥系统也得到了改进,船上只要有一座发射塔就能控制所有火炮向目标开火,精准度大大提升。不幸的是,海军部选择使用由上尉弗雷德里克·德雷尔(FrederickDreyer)研发的火力控制系统,而不是由才华横溢的业余发明家查尔斯·波伦(CharlesPollen)开发的一个更优越的系统。
自1911年起,温斯顿·丘吉尔开始担任英国海军大臣,他清楚地意识到下层船员日益增多的问题:
水手的生活异常艰苦。相较于12年前或14年前,如今在一艘战舰上服役不仅艰苦,而且更不舒服。年轻的水手不再有机会巡游世界,他们只认识北海及其沿岸的几处战用锚地。现代军舰的构造作为一个居住场所来说,既不舒服,也不健康。船上不再有专门用来娱乐的房间,也没有任何设施可以用来休息、保护隐私、提供乐趣。水手们唯一可去的地方就只有混乱的甲板,在那儿和其他数百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混在一起。他们若想寻个地方安静地读书写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于船体的防盾甲被置于上层甲板,水手们只能依靠人工照明和通风设备生存。水手们若是想要吸烟或者看见日光,需要到甲板上面去,甲板之上连个荫蔽处都没有。若在海外执勤时,遇到的多是朗朗晴天,那这样的条件还能忍受。但是身处大英本土和北海范围内最先进、最精良的战舰之上,又在军备竞赛愈演愈烈、船建日新月异之时,水手和司炉工人要想在战舰上过得舒适,完全是痴人说梦。38
海军帆船的淘汰和消亡最终导致了传统水兵的认同危机。正如1903年海军大臣在下议院引用的那段话:
现代舰队上的一切都由机械完成,我们有蒸汽、液压(hydraulic)、压缩空气、电,而在不久的未来,硝化甘油(explosiveoil)和液态空气也会被加以应用。我们的战舰不单单是由机械推动,更是由机械控制的。其主要的武器——火炮和鱼雷——都由机械操作。船员们靠机械照明;他们在船上吃、喝、洗刷用的水都是由机械提供的。老式的通话管(voicepipe)现在被电话取代。过去,海军上将给舰队下达指令,白天靠人力挥舞旗子,晚上用照明设备传达,现在可以使用电力,即通过无线电报机和电动闪光信号灯(electricflashingsignallamps)来传达。曾经必须手写的命令,现在可以用打字机打印或印刷机印刷。以前海军上将要去另一艘船,需要靠手拉的驳船引渡,如今他能够乘坐蒸汽船轻松抵达。锚以前用手拉起,现在则靠引擎带动升降。以前海员的肉类食物来自船上饲养的活牛,如今屠宰切割完毕的牛肉被储存在船上的机械冷冻箱内。如果船上失火了,会由蒸汽泵扑灭;如果船体出现漏洞,蒸汽泵也能控制水量。船上甲板间用来呼吸的空气也由机器驱动的风扇提供。39
海军中的职业分工越来越细,这反映在水手佩戴的徽章之上。海军士官佩戴的徽章是交叉的锚或者一个顶着王冠的锚,一等兵佩戴的是一个锚。水兵也会因为一段时间的优秀表现被授予V形臂章,这就足以让他们骄傲的了。能得到三个徽章的水兵定会成为传奇,因为他至少需要服役13年,在此期间一直表现良好,无违规记录,也从不追求晋升。那些在“杰出”号或者其他炮兵学校受训并通过考试的人将佩戴枪炮徽章。但是1890年出现了大量的新徽章,鱼雷兵最终从炮手中分离出来,战舰上病房里的侍卫、通讯兵、海军的警察技工(navalpoliceartisans)和健身教练也都有各自专门的徽章。自1900年以来,随着帆船的淘汰弃用,水手们也没了运动项目,健身教练因而变得越来越重要。费舍尔在1903年曾写道:“与其他国家相比,在体育锻炼方面,我们就像‘树林里的婴孩’,体育锻炼对健康和身体发育都至关重要。看看我们干瘪无力的水手和大腹便便的海军士官们。”40
由于帆船的弃用,水手必须在空间狭小的船上找机会健身。威廉·詹姆斯中校于1910年至1913年间,为无畏战舰“海王星”号(Neptune)和“玛丽女王”号(QueenMary)做的一些锻炼计划图。选自《新战舰组织》(NewBattleshipOrganisation,作者收藏)。
在这期间,海军内部的阶级分化越发明显、僵化。在纳尔逊的时代里,水兵获得军官委任是常事,一来是因为他们多数是从商船上征募来的,二来其中不少人都受到过良好教育。这种情况到维多利亚时期就很少见了,普通授衔的士官长晋升到上尉,这一过程已经艰难且缓慢了,一般到了这个位置,他的年龄也大了,再难有所作为或者获得晋升。然而,军官委任成了达特茅斯学院学员的特权,但是那里的大门只对有钱或有海军关系的人开放。亨利·卡珀(HenryCapper)发起了一场抗议运动,要求对下层水手开放晋升军官的渠道。某个中尉的母亲曾对他说:“从个人情感上说,我对你这份求晋升的渴望深感同情。但是孩子啊,你选择了错误的行当。海军是属于我们的,你想要赢得你所要求的委任状,那就等同于剥夺我们的儿子或侄子与生俱来的权利。”41费舍尔也曾尝试给有前途的年轻海员授予官衔。1912年,丘吉尔启动了一项训练计划,被选中的水手可以从小接受军官训练,但是下层水手的生活环境根本不适合学习,因而通过这一计划获得军衔的人数一直不多。
19世纪90年代,海军开始向岸上转移。议会出资,在查塔姆、朴次茅斯和普利茅斯等主要基地建造岸上兵营,取代了大部分从纳尔逊时代就留在那里的废船。这个时代留给现代最伟大的纪念就是位于达特茅斯的海军学院,学院的选址可以俯瞰这个城镇,取代了当地老旧的木质战列舰。学院气势恢宏,可以与朴次茅斯新建的军官食堂一比高下;学院建筑呈现出佛兰德的风格,内设炮塔以及托斯卡纳风格的入口走廊。在里面,宏伟的楼梯旁镌刻着英国海军历史上的伟大胜利,给每个参观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院内还有一个不错的餐厅,屋顶是木拱悬托梁的结构,和许多由海事艺术家威廉·莱昂内尔·怀利(W.L.Wyllie)创作的战争场景。
费舍尔决定让工程官加入海军军官的队伍。根据塞尔伯恩方案,自1903年起,包括皇家海军陆战队(RoyalMarines)的所有军官都要接受训练,之后他们就能成为机械、航海、射击方面的专业人才。当他们获得更高的军衔后,他们都能指挥战舰,甚至有可能晋升为海军上将。但是这项计划最后失败了,工程师仍然是游走在海军边缘的专家。
相较于老式发动机,涡轮发动机的燃油效率并不算高,而且它们的大马力需要消耗大量的煤,而煤是需要由船员人工运送的。正常情况下,船每次执行完任务,就要回来重新装煤,但往往这时候船员已经疲惫不堪了。装煤是一项肮脏、辛苦的工作,几乎船上的每个人都要参与其中。就像指挥官威廉·詹姆斯(WilliamJames)曾写的:“有一句格言总是对的:每一个在场的灵魂都应该为大量装煤做出这些贡献。”42
司炉工人的生活一直很苦。新建的战船也需要大量的司炉工人给火炉添煤。到1910年左右,海军中他们的人数甚至超过了水兵。他们的招募标准更低,而且不需要接受海员的纪律培训,这就容易引起问题。1906年,海军上尉克拉德(Collard)负责一队不太听话的新司炉工人,他命令这些司炉工人“跪着”走(go‘ontheknee’)。这本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海军命令,这么做可以让后排的人更好地看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克拉德用这一招惩罚他们,而且据说态度极差。司炉工人拒绝服从,在朴次茅斯掀起暴乱,其中受伤人数过百,海军陆战队被调来重整军纪。而这只是1900年到1914年之间至少24起暴动或“集体无纪律行为”中的一起,但是这一次暴动得到了最多的媒体报道,甚至还登上了《纽约时报》。43
技术的发展可以减少船只对司炉工人的依赖,不过这样的发展还需要很长时间。众所周知,对蒸汽机来说,石油是比煤更有效的燃料。同样重量的燃料,石油更持久、性能更好,用石油的话,船只加速更为便利,还免去了人工装煤的辛苦。只要把加油器靠过来,几个司炉工人就能完成管道连接,燃料就被灌到船里了。这也大大提高了在海上给船只补给燃料的可能性,但是在当时这种可能性还没有被充分开发利用。石油燃料可以很容易地在船上运输、转移,而且它可以被贮藏在几乎任何隔间里。这就意味着船只不再需要大量的司炉工人,所以司炉工人的数量会大幅减少,他们可以专门从事器械的维护和修理,住宿的空间就被大量节省下来。石油也有其弱点,它不能像煤一样抵御敌人的炮火,而且需要进口,这对英国的战略具有长远的影响。丘吉尔和壳牌石油(ShellOil)的创始人马库斯·塞缪尔爵士(SirMarcusSamuel)协商,并和英国—波斯石油公司(AngloPersianOilCompany)签订了保证石油供应的协议。所有的造船厂都在造燃油贮存柜,新船都是以燃油要求建造,旧船也依次进行改造。
自1905年以来,一系列的国际危机造成局势紧张,其中大多数都与海洋相关,尤其是1911年德国派遣炮舰“豹”号(Panther)去强占摩洛哥。而正是占领摩洛哥这一事件导致了最后的危机。奥匈帝国皇储弗朗茨·斐迪南大公(ArchdukeFranzFerdinand)在萨拉热窝被暗杀,奥地利要求塞尔维亚人对此负责。这就将塞尔维亚的保护者俄国,以及之后与俄国建立同盟的法国卷入其中。英国和法国、俄国只是协约国而非正式建立同盟,眼下没有义务参战。但是德国计划在“俄国压路机”(Russiansteamroller)通电之前击败法国,而唯一能达此目的的方式就是攻击比利时,自1830年起,比利时的独立一直受到英国的保护。
在这一背景下,1914年6月基尔周帆船赛(KielWeekRegatta)期间,海军上将乔治·沃伦德(AdmiralSirGeorgeWarrender)率领4艘新型无畏战舰和4艘巡洋舰对德国进行友好访问。这个会面的地点首先就值得注意,因为基尔运河(KielCanal)最近刚刚完成了拓宽工程,以匹配新型的无畏战舰。沃伦德的舰队得到密令,要查明一切他们能查到的关于德国海军的信息,包括射击和鱼雷的装备技术,通讯技术也在探查的范围之内。表面上,大家都很友好。德国海军的乔治·冯·哈泽(GeorgevonHase)说道:“在所有的舞会和晚宴上,随处可见年轻的英国官员和德国官员共同举杯、相谈甚欢,和德国小姐打情骂俏。”相较于德国人的武器,“南安普敦”号巡洋舰的中尉斯蒂芬·金-霍尔(StephenKingHall)更关心社会学上的东西。他观察到德国海军军官比英国军官更有教养、更聪明,但是他们一旦离开上级的视线就表现得像远离老师的顽童。他还注意到德国军官更有魅力、更重礼节,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把船当作自己的家,因为每个人在岸上的军营里都拥有一个小隔间。“如果两军交战,”他总结道,“我们将面对勇敢的对手。”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