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欧洲战争

法王路易十四不能容忍詹姆斯被篡位一事,计划重新将这一牵线木偶扶上王位,由此英法两国于1689年7月正式开战。此时,不列颠内部的分裂尚未弥合;政府和海军的高层中支持詹姆斯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不齿威廉的篡位行径,意欲帮助詹姆斯复位。与荷兰一样,法兰西也是一个海军大国,同时还是大陆上距离英国最近的国家,但是英荷战争与英法战争尚不可相提并论。法国对海洋贸易的仰赖程度较荷兰要低得多,英国不可能仅凭海军就将其打败。相较于荷兰和英国,法国的独裁政府更为高效,国内又少有矛盾斗争。法国能够征召的军队,在规模和效率上都让英国望尘莫及。因此,要想打败法国,英国必须要在大陆上寻找可靠的同盟军。

就单论海战,英国也难以触动法国核心。对战荷兰时,英国只需端坐于其出海口,掐断荷兰与世界联系的咽喉,便可稳操胜券。但是法国的港口遍及大西洋和地中海漫长的海岸线,封锁起来格外费时耗力。与荷兰一样,法国也建立了庞大的海外帝国,因而切断其大陆和海外领地之间的联系是英国必然的选择。另外,法国在地中海地区的海岸线相对孤立,英国若想牵制法国海军,还需在此花心思,建基地。

1689年的问题有点儿棘手,因为法国此时的海军规模已经与英荷相当,关键是法国还培养了一名伟大的海务大臣。与佩皮斯一样,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JeanBaptisteColbert)的身家背景也不显赫。与佩皮斯不一样的是,柯尔贝尔全然是个工作狂,丝毫不会被周遭俗世所扰,金钱和消遣都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柯尔贝尔近乎从零开始营建法国海军。他在荷兰订购、建造船只;在法国本土的造船师出师之前,一直引进国外优秀的造船师(其中包括佩皮斯的好朋友安东尼·迪恩)。他颁布了《航海章约》(InscriptionMaritime),至少从公文上看,他建立了比英国公平、有效得多的征兵制度。他还创建了最低从军校学生[或海军卫兵组织(GardesdelaMarine)]起的完整而规范的海军级别。虽然柯尔贝尔于1683年去世,但是他给法国留下的是一支强大的海军,拥有丰富的对英、对荷作战经验。到1689年战争开始的时候,法军有93艘战舰,而英军要算上佩皮斯新建的30艘,方能勉强与之抗衡;荷兰的战斗力更是只及其一半。

虽然双方的主战场在佛兰德(Flanders),但由于詹姆斯从爱尔兰登陆,寻求天主教徒的支持,因而早期很多小战役都在爱尔兰进行。5月1日,法国军队护卫一支舰队驶出爱尔兰西南部的班特里湾(BantryBay)时,与赫伯特上将(AdmiralHerbert)率领的一小支英军狭路相逢。短暂交火中,双方都未尽全力,因而损失也都不大。1690年,当另一支法国舰队行至英吉利海峡,计划封锁泰晤士河,以防英荷两军会师时,英国予以坚决的反击。法国大败,英荷舰队占领海峡。虽然法国舰队在数量上要有优势,但是女王仍命令托灵顿伯爵(EarlofTorrington)迎战,认为“避战之损失将远超投身此役”。两军于1690年6月30日在比奇角相遇——法军舰队拥有战列舰73艘,而英荷联军只有56艘。荷兰小分队充当先遣,全力以赴,而英国的两支分舰队负责留守待命。此次战斗中,荷军只损失1艘船,之后的战斗中也只损失3艘,但是托灵顿决定将舰队撤离到泰晤士河口的贡弗李特。英国唯一受损的船只是配备70座火炮的“安妮”号,这艘战舰是佩皮斯制造的30艘之一,其船长为约翰·泰瑞尔(JohnTyrrell)。托灵顿曾下令让它撤离险境,但是战后第二天,船长报告说:……

伤亡上百人。主桅、后桅、斜桁均破裂粉碎,前桅更是被炮弹击飞。劲风巨浪中,船身连中6炮。我爬上中桅,试图以其充当应急前桅,但是方帆太小,不能匹配。风吹东偏北22.5°及东北方向,法军顺风起势。而我方船只就被老天爷遗弃在敌军的猛击之下。1

到7月3日时,天气越发糟糕,涨潮时“安妮”号在黑斯廷斯搁浅。泰瑞尔写道:“我中枪倒地,被潮水冲上了岸,退潮时,人们可以围着船走动。如果法军炮船不曾乘胜追击至此,我定会全力保其周全。”愿虽如此,泰瑞尔还是没能逃过法军的袭击。5号,法军在拉伊(Rye)海岸造成了不小的恐慌,据当地商人塞缪尔·吉克(SamuelJeake)回忆:“……他们来此就是为了焚毁、劫掠这个镇子……”2泰瑞尔船长下令焚毁“安妮”号,直到今天,潮落之时,“安妮”号的残骸仍然依稀可见。

1690年6月的比奇角战役中距离观察者最近的英荷小分队。右侧的荷军完全投入战斗,英军的中央分舰队还没有投入。(作者收藏)

托灵顿战败的消息与威廉三世在都柏林附近的博因(Boyne)战胜詹姆斯党人的消息同时传到伦敦,城中一片恐慌。与之前交战的荷兰不同,法国有足够的陆军可以入侵英伦,并且此时,法军已然控制了海峡。万幸的是,法军意不在此。托灵顿为自己的决策辩护时称,他确保“船队完整”事出有因,因为只要英国海军实力尚存,法军就不敢轻易犯境。这显然违背了女王全海岸作战的方针,女王的计划也是海洋战略家和历史学家多少年来的所思所想。但事实证明,托灵顿才是正确的,法军的攻击确实只是虚张声势。

英荷两国于次年大兴船建,而法国碍于资源紧缺,只建造了区区几艘战船。时至1691年末1692年初,两军都做好了再度开战的准备。英国建造了驳船,训练了炮手,准备从圣马洛(StMalo)或是布雷斯特登岸。与此同时,法王路易和前英王詹姆斯也在科唐坦半岛(Cotentinpeninsula)的拉霍格(LaHogue)召集了军队,准备进攻托贝,此处正是当年威廉的登陆点。英荷联合舰队的战船数达近百艘,1692年5月19日,英荷舰队在巴夫勒尔(Barfleur)不远处遇见规模尚不及自己一半的法军。在天气多变的英吉利海峡,两军短兵相接,佩皮斯所建的90门火炮规格的“奥索雷”号(Ossory)也在舰队之列,船上军官记下了当时的战况:

5月19日下午2点,我们占尽天时,迎击敌军。荷军本欲张帆鼓风,风向却略有偏差,只得作罢;我军红队与蓝队少将包围了他们。我方操作熟稔,重填炮弹,沉着应对。大约3点的时候,风向突变朝东,大雾弥漫中我军难以辨清敌军的位置,无从开火。4点左右,迷雾渐散,敌军此时在我军北面。7点时,法军中将所在之船被我炮舰击中,船毁人亡。3艘三等船着火,2艘三层战舰被击沉。当夜幕降临时,风向转为东北向,敌军处于上风,到9点时,已昏暗不见敌踪。3

法军退至拉霍格,联军于23日又率战船火炮围而攻之。很快,战场变为水陆双向——法国骑兵在浅水滩攻击战船,联军在船上以钩竿回应。前英王詹姆斯就随军驻营在不远处,看到此情不免感叹:“唉,唯有我英勇的大英战士能如此奋战。”法国此役共损失大船十数艘,放弃了入侵英伦的计划,伦敦为此欢呼雀跃。

由于法军的主力舰队损失惨重,再想营建新的船只匹敌英荷已属奢望,就连重拾海军强国的雄风,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因此,法军改变海战策略,采用游击战术消耗英荷。全副武装的私人战舰和私掠船在圣马洛和敦刻尔克的港口徘徊,他们都手握政府颁发的许可证,以防其船员在被捕后被以海盗之名处死。他们希望通过劫掠和出售英、荷的商船发笔横财,其中不少也确实能够得偿所愿。1692年一年,仅圣马洛一处的59艘私掠船就劫掠200艘英荷船只。英国海军不得不建立护航和巡游体系来保护商人利益,但是可用的资源分散而稀少,颇为议会中的商人集团诟病。

1693年,贸易保护与地中海地区的利益增长产生矛盾。与土耳其进行贸易的英国商人等了近两年时间才盼来自己的护航队,帮助他们穿越那些危险的法国海域。5月,乔治·鲁克(GeorgeRooke)受命率领小分队护送400艘商船出航。英国舰队只护送了整个航程的一小部分,就掉转船头回去保护祖国海岸,留给鲁克的只有21艘战船作为防备。他们不知道的是法国已经提前得知英国船队的计划,从布雷斯特和土伦(Toulon)调集船只90艘,埋伏于葡萄牙南岸的拉各斯海湾(LagosBay)。当埋伏的法船突然袭击时,鲁克需要当机立断:

我估约敌军此次出动了整支舰队,商船若想全身而退已属奢望。我原打算竭尽所能保全他们,就算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但转念间,想到中将的言论可能陷我于不义,若不能生还辩解,我就只等骂名传世。

我没有时间左思右虑,如果应战,我们最多只能撑上一个多小时;敌军的先遣战舰就足以让我军瘫痪,而对方那些后备的船只只需在此时上前,协助补刀,我军必死无疑。而那些先遣部队就能突破防线,直击商船,为所欲为。因此,我确信,倘若当时我们硬做抵抗,当晚整支船队就会一败涂地。4

鲁克撤退了,抛下92位商人被俘,其损失堪比当年的伦敦大火。法军售卖战利品,获得300万里弗的不义之财,抵销了自己近一年的海军开支。而在英国国内,破产者不计其数,议会也吵得乌烟瘴气。

比奇角战役的失败已经让政府感到恐慌。1691年,议会在1677年佩皮斯法案的基础之上,再次通过法案,决议增建海军船只。只可惜此时的英国再也找不出佩皮斯那样的人才,能够贯彻法案的执行,而国王威廉也深陷战争泥淖,腾不出手修改法案。人们已经意识到,与法军相比,英军的战列舰吨位太小;但是议会到此时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立法和行政方面的劣势。1677年他们曾批准建造20艘配备70门火炮的战舰,而如今也只是将船的规格提高到80门火炮、双层甲板而已。这次船建的结果并不理想。1694年,“苏塞克斯”号(Sussex)在直布罗陀海峡沉没。此后,未完成的船被加建了一层,而已建成的船只也在不久后重建。事与愿违,这些改建只让船况更糟,由于重心过高,造成船身不稳,而且船身过高还容易招风。

法案中欲建造的另一种船型是装载50门火炮的小型船。当时英国海上的主要威胁是私掠船而非战舰,这一船型尤显得应时。从理论上说,50门火炮的数量将达到列队的规模,但这种船型灵活且价格低廉,能够大规模生产,投入海上巡逻和商队护卫使用。可实践结果却并不能让人满意。许久之后,议会终于吸取教训,将船只的设计和建造交还给专家。

战争耗资巨靡,其中大部分被威廉用于佛兰德的战场。为了应对军队在佛兰德的开支,也为了筹集海战军费,1694年,英国成立了英格兰银行。银行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是威廉·佩特森(WilliamPaterson),他于日后带领苏格兰民众,试图在巴拿马的达连湾(Darien)建立殖民地,却未能成功。银行的第一位行长名叫约翰·霍布伦(JohnHoublon),是个伦敦商人,也是位金融家,近来升任海军大臣,其所在的委员会负责的正是海军的粮食储备。银行的建立引进了国债这一新概念,政府通过签发债券募集战款,这就避免了时时为了军费与议会口角。在最初的投资人中,有一位就是塞缪尔·吉克,他曾目睹法军入侵拉伊的暴行,在银行中一次性存入500英镑巨资。与吉克一起购买债券的人来自社会各个阶层,上至国王、王后(投资1万英镑),下至砖瓦匠和佣工。

尽管不断有战船损耗,海军规模仍然在战争中得到了扩大,战舰的数量从109艘增长到了176艘。为了支持海军的建设,所有工业的规模都相应扩大了。这些产业除了造船本身,还包括木材供应、铸铁制作、火炮浇铸以及食物补给。一艘标准的战舰需要5吨铁钉。安布罗斯·克罗利(AmbroseCrowley)在泰恩赛德(Tyneside)设厂,以原始的批量生产模式专事生产铁钉。

食物同样重要。1701年,政府下达一系列命令,规定每位海员每天需要“1磅健康、干净的罐装食物,以及用马鞍毯裹好的烘焙到位、储放良好的全麦饼干”。每周要有两天能够吃到“2磅牛肉,所用牛肉均来自精心饲养的牛,并需要在英国本土被屠宰和腌制”,还有两天要能吃到“1磅培根或英国腌猪肉,猪也必须是精心饲养的,且体重不低于0.75英担的;以及以温切斯特的计量衡为标准的1品脱的豌豆”。除却这4天,海员们在剩下的3天中应该能吃到“一份8小块的北海鳕鱼,鱼长24英寸”以及“2盎司黄油和4盎司萨福克奶酪(或是2/3盎司的柴郡奶酪)”。海外服役的标准会稍做改变,例如以甜面包取代饼干,米饭取代鱼,橄榄油取代黄油或奶酪。海员每天都能喝上1加仑的啤酒,如果没有啤酒,就以半品脱的白兰地取而代之。5

没人能如此藐视死亡,在自己的坟墓之上吃喝拉撒;无人能如此无惧风暴,只因醉酒后头昏脑涨。无数次死里逃生,已让他的心如其布满老茧的手掌一样坚硬麻木。他不再噩梦连连,虽然仍逃不开沉没和死亡,但这些威胁已不足以扰乱心绪。

别人委顿时,他却格外坚强;恶劣的气候下,你见他头戴毡帽身披大衣,恍惚间仿若莫斯科归来的沙皇;虽然,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在气派的外套下,他无坚不摧,一如穿上盔甲的公猪。6

1697年,法国终于同意签订合约,承认威廉三世对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统治。自此往后,1688到1697年间的英法战争就鲜有艺术家或作家问津。少数那几部事关海战的回忆录,主角也枯燥乏味,所用之船形体笨拙,既无法媲美查理二世时期的奢华,也不及后世的轻便敏捷。而史学家甚至都无法统一口径,为此战命名——“威廉王之战”、“九年战争”、“奥格斯堡同盟战争”、“英国王位继承战”,莫衷一是。尽管如此,这场战争还是为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定下了反法的基调,也创造了海战策略中两个著名的短语——“fleetinbeing”(现存舰队)以及“guerredecourse”(种族战争)——虽然这两个短语主要都是英格兰的敌人在用。

克里斯托弗·雷恩建造的格林尼治海军医院(NavalHospitalatGreenwich),却让这场战争成为英国海洋大业中最值得铭记的时刻。事情起因于1692年,玛丽女王关心离船海员的安置问题,遂在格林尼治划出大片土地用于安置老兵,国王查理之前在此建过要塞。女王任命克里斯托弗·雷恩为这些老兵建造一所医院(或者现代意义的招待所、疗养院)。医院的修建耗时半个多世纪,1694年女王去世时,也未能见得医院全貌。但建成之后的医院被称为“我们拥有的最庄严雄伟的建筑群”7。其壮丽的绘画厅并不常对那些领抚恤金的老兵开放,却因詹姆斯·桑希尔爵士(SirJamesThornhill)那幅庆祝胜利的画作而声名远播。绘画位于大厅中央,图中国王威廉击败路易十四,为欧洲带来了和平与繁荣。对于17世纪90年代来说,提出这个胜利的预言还为时太早。大厅直到1726年才得以完成,此时,这幅画作所言之物确已凿凿。这绘画厅让人忆及西斯廷大教堂,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展示了不列颠对海洋霸权的憧憬和向往。

托马斯·基普(ThomasKip)1699年根据克里斯托弗·雷恩(ChristopherWren)的计划所绘制的格林尼治医院鸟瞰图。

航海术

早期的水手对海岸线、地标、暗礁和险滩了如指掌,一如乔叟笔下15世纪的海员:

每个港口他都烂熟于心,

从哥得兰岛(Gotland)到菲尼斯特雷角(CapeofFinisterre),

再到布列塔尼(Britanny)和西班牙海岸的每一个小港……

这便是引航术,沿用至今。

早在15世纪,航海家就应用指南针指引方向。然而,指南针并非直接指向北极,而是指向反复无定的地磁北极。说到测量船速,航海家的方法是首先将打结的绳子绑在一截圆木上,将圆木从船尾抛进水里,然后计算在这段时间里有多少个绳结滑出船尾,以此绳结的数量来表达船速。海潮、风压差、方向以及航行距离等因素都被用来测量船的位置。假使一步演算出错,就可能会使航船偏离数英里远,因此当航行途中观测到前方陆地时,他们便会紧绷神经,格外小心。

自古以来,航海家就利用恒星进行导航,政府也大力资助天文学的发展。例如,1675年,查理二世在约翰·佛兰斯蒂德(JohnFlamsteed)的协助下在格林尼治建立了皇家天文台(RoyalObservatory)。约翰得到国王的指示,呕心沥血修正天体运行情况的记录以及恒星方位的记录,以确定最理想的经度位置来完善航海术。

六分仪,通过观测某一天体与地平线之间夹角的角度来确定经纬的设备。六分仪的使用需要观测天体,是天文导航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通过夹角的角度以及测量时间来计算自己在航海图中的位置线。(康威)

在北半球,每个海员都能利用北极星来确认北方。除此之外,海员还要对存在疑问的天体以及水平线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测量船的方位时,若仅参照一颗恒星,那么船的方位只能用地球表面某一弧形表示。所以航海家需要至少两颗恒星才能确认航船位置,若想核对度数,选取三颗恒星会更好。

古代的直角仪结构简单,仅用一块木片沿着标杆移动,然后标上刻度。航海家把标杆对着水天线做基准,移动木片至标杆顶端,与恒星或其他行星重合成一线,在刻度弧上直接读出观测数据。象限仪是一个铜质弧面,顶端垂着一根测量线。操作者将象限仪一端指向恒星,透过小孔观察,在线落到刻度盘的位置标记上刻度。然而,海员们直视太阳一般不会长于两秒,由此人们发明了日晷。这是一种铜质圆盘,上面标有刻度,“晷针”垂直地穿过圆盘中心,起着立竿的作用。在旋轴上有两个小孔,小孔对准太阳,影子则会投射在铜制刻度盘上,形成角度,然后便可读出刻度。观测者也可利用竿式投影仪(backstaff)或英式象限仪(Englishquadrant)测量角度,他们需背朝太阳,并利用投射在仪器上的影子计量角度。

1731年,约翰·哈德利(JohnHadley)发明了八分仪,成为航海史上的重大突破。八分仪采用镜子扩大角度覆盖面,利用五彩玻璃使眼睛免受伤害。进而,六分仪在八分仪的基础上有所改进。它由黄铜和游标尺制作而成,其测量更为精确。以当时的技术来看,六分仪的设计堪称完美,和目前使用的没有多大区别。

通过在海平面上测量正午太阳高度角,海员们便可轻而易举地计算出纬度。然而,经度的计算与地球的运行息息相关,因此必然也和时间有关。1707年,克劳兹利·肖维尔爵士(SirCloudesleyShovell)的舰队在锡利群岛(ScillyIsles)沉没之后,经度委员会(BoardofLongitude)决定提供2万英镑奖金,奖给能想出经度测算方法的人。人们纷纷建言献策,有人甚至提议用灯塔或犬吠来测算。

而后,在约克郡(Yorkshire),一位名叫约翰·哈里森(JohnHarrison)的木匠发明了一个钟表,能在几个月之内保持精确,并且能够承受海水压力,抵消世界范围内的温度差异。1735年,哈里森发明了第一台经线仪,并命名为H1,但他只得到500英镑的经费来完善其研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1764年H4穿越大西洋的航行中试验成功。然而,委员会还是没有兑现给哈里森的报偿。直到哈里森去世的3年前,国会通过特别法案才让哈里森得到了最终的报酬,哈里森于1776年与世长辞。

当然,伟大的建筑师并不能帮助海员解决燃眉之急。桑希尔画作中的形象及其寓意都不是海员们所能理解的,他们仍屈从于强征兵役的制度,受到各种压迫。而在之后的一个世纪中,情况不见好转,甚至有越发糟糕的趋势。海员以兵变和逃役的方式表示不满,但是在海上或战斗中,仍保持着高度的献身精神和职业道德——他们才是不列颠帝国所拥有的最伟大的财富。

在相对和平的年月里,威廉·丹皮尔(WilliamDampier)这位身兼海盗与科学家的奇人,被任命指挥“罗巴克”号(Roebuck)前往南太平洋,开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科学探索之旅。途中,他自己的船只失事,只得跟着一艘东印度商船回了国。丹皮尔带回了诸多植物样本,还有许多重大的发现。

国王威廉于1702年去世,王位由其妻之妹安妮继承。英法关系在此时又一次走到了战争边缘。西班牙国王查尔斯二世(CharlesⅡ)因近亲结婚深受疾病困扰,在当时的条件下居然能活到将近40岁,倒是让人吃惊不小。法国以波旁家族的继承权之名要求夺回王位。战争起因于“绅士”(出身高贵的军官)和“防水布”(出身卑微者)之间的矛盾,加勒比的那次行动臭名昭著。当时,本博上将(AdmiralBenbow)耗时6日围堵一支法国小分队。大概是由于上将出身卑微,其手下不少将领都心怀不屑和嫉恨,6名上校中至少有4名不服指挥,其中理查德·柯克比上校(CaptainRichardKirkby)又是出了名的欺软怕硬,他自己的水手长就可以作证:

……在交战全程中,未曾听闻上校鼓励船员,倒是听说上校因胆怯而躲在后桅杆下,踱步徘徊中还不慎摔倒……

在提到库珀·韦德上校(CaptainCooperWade)时,又说:

……在那6日的交战中,他从未能保持列队阵形,所有炮弹都打空打偏,没能伤及敌军分毫。据说他曾训导自己手下的军官,说若他下令开火,就一定要照做。因为一旦炮火停歇,上将就会质疑他们。在战斗中,韦德上校被敌军击中了一次,大多数时候都是醉醺醺的……8

柯克比和韦德因临阵脱逃被审讯、处死,本博也因伤势过重不幸去世,成为被传诵的民族英雄。

这一次的英法战争中,英国不再像之前那样倚重海军。现在,不列颠在马尔堡公爵的统领下,培养了一支高效的陆军部队。这支部队自1704年赢得布莱尼姆(Blenheim)战役后,4次大胜法军及其联军。海洋之上,鲁克上将受命出军,试图占领加的斯,却发现此举风险过大。在1704年7月举行的战争会议上,人们认为直布罗陀的戍卫羸弱,遂决定转战此地。轰炸的情景十分可怕:“……我军15艘战舰火力全开,只见岸上瓦碎砖移。我们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9轰炸之后,海军登陆,虽然弹药库的意外爆炸让英军诧异了片刻,但是当地的戍军还是投降了。

法军出动舰队,意欲夺回直布罗陀。两军于8月13日在马拉加(Malaga)附近相遇。法军使用大划桨船作为战船,这种船一般只在风力欠佳的时候作为拖曳之用。爱德华·毕肖普(EdwardBishop)记录下了当时的战况:

两军交锋激烈,当时我在右舷尾部,11号火炮我就填了12次,敌军的加农炮击中了我的填弹手,几乎将其炸成两半,若非如此,我还能填更多呢。当时我以为自己的手臂也给炸没了……就跑下船舱找医生,他给我的伤口抹上了红石灰,交代我待在船舱内;但我坚持到甲板上去,要与我的伙伴们共同奋战,只要我还有手有脚,我就不下火线。当我到甲板上时,发现我的船员有4人已经战死,1人受伤。10

战争进行到夜幕降临时,双方损耗都很严重,但都还没有船只沉没或被俘。鲁克的弹药几乎用尽,绝望之余,他将船上所有能投掷的东西都用于战斗。当风向转变后,法军占有优势,却只是乘风撤离了。英军由此控制了局面。此后,法军再也没有大规模地从土伦出兵了。

1707年英格兰、苏格兰合并成为联合王国(UnitedKingdom),其中海军功不可没。在此之前,苏格兰的海军只有3艘20门火炮的战舰,用以防范法国私掠船的劫持,保护其贸易,这显然是不够的。苏格兰此时已经意识到英格兰在其帝国事业中获得的收益巨大,也曾试图在美洲中部建立自己的殖民地。但是没有海军的支持,达连湾的殖民地建设一败涂地,苏格兰人只能另寻出路。1707年,英格兰承诺苏格兰将在其帝国事业中分得一杯羹,苏格兰才勉强同意两国议会的合并——“旧曲终至尾音”。这一联合被视为“英格兰的政治诉求与苏格兰的贸易野心之间的联合”11。某个反对联合的人曾预言:“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海军就会将船只拱手让给我们的荷兰盟友,也将在压迫与无奈之下,领取皇家海军中最低的那份酬劳。”12当然,事实并非如此,苏格兰人为皇家海军做出了巨大贡献,对帝国事业的扩展也尽心尽力。

1707年春,英荷联军试图占领法军在土伦的海军基地,未果。克劳兹利·肖维尔爵士因此被调回国,随行的有19艘战舰。途中遇到大雾,肖维尔错判了经度,当看到锡利岛的圣阿格尼斯灯塔,再想要掉转船头时,已经来不及了。包括肖维尔自己所在的“联合”号(Association)在内,共有3艘船触礁沉没,死亡人数达到1300人。肖维尔自己得以挣扎游上岸,却不幸被试图偷他戒指的蛮妇用棍棒活活打死。事件虽然凄惨,倒也有些许积极意义,至少人们意识到可靠的经度计算是多么重要和迫切。1714年,在剑桥数学家威廉·惠特森(WilliamWhitson)的倡议下,英国通过法案,成立了经度委员会。

船员食品

一天中,海员们从日常饮食中可摄入5000卡路里。其中主要食物是腌牛肉,通常是和板油一块儿炖了吃。其他食物还包括一种面包替代品——压缩饼干,吃起来生硬无比。

在海上漂流,最危险的疾病莫过于坏血病了。这种病起因在于缺乏维生素C,在远洋航行的船员中司空见惯。航海史上,最严重的案例发生是在1740~1744年,安森(Anson)航行船队中,有1051(超过半数)名海员死于坏血病。然而,即便对于那些幸免于难的海员们,后半生也不得不面临牙齿和头发脱落的难堪境地。显然,问题出在远离了陆地,但具体是何原因,当时的医生们还无从得知。

詹姆斯·林德(JamesLind)是首位解开坏血病谜团的医生。尽管人们在几个世纪以后才完全了解了维生素,但在当时,林德医生在朴次茅斯近郊的哈斯勒(Haslar)医院做实验时观察到:新鲜的水果能够治愈坏血病。然而,困难就在于如何保证海上水果的供给。1768~1771年,詹姆斯·库克(JamesCook)发起了第一次远洋航行,其船队载有易携带的罐头汤和酸菜。结果,船队中鲜有船员因坏血病丧生。另一位医生吉尔伯特·布兰(GilbertBlane)在任美国独立战争的随船内科医生时,曾向船员发放果汁以抵御坏血病。而在英法战争中,柠檬汁则成了海军必备品。后来,由于成本低廉,酸橙汁逐渐取代柠檬汁。

直布罗陀从此成了英国保护通往地中海航线的哨口。但是其港口直面南风,船只难以靠岸停泊,舰队的供给也存在困难。1708年,约翰·利克上将(JohnLeake)和斯坦诺普将军(Stanhope)得到消息,说梅诺卡岛(Minorca)准备支持查理三世的复辟,开始担心起直布罗陀的防御功能。梅诺卡岛距离土伦的法军基地不远,还拥有世界上条件最好的自然港。若能占领梅诺卡岛,英军的舰队就无须每年冬天返航回国,就可以全年待在地中海地区待命了。英军按计划登陆,但是通往马翁(Mahon)主港的入口圣费利佩堡(FortSanFelipe)驻有法、西联军,守卫者近千人。当时,岛上几乎没有成形的道路,士兵们生生将50多门重型火炮拖曳放置在堡垒不远处的山坳里。一顿狂轰滥炸之后,敌军终于投降弃堡了。

1714年战争结束时,皇家海军已经有自己固定的海军制服,至少在军官中穿制服已成定制。服役军官在没有出海任务的时候,酬金减半,在随后相对安稳的25年间,这种停薪留职的方式变得司空见惯。

在那场被人们称为“西班牙王位继承战”的战争中——如果名副其实的话——英国是失败了的,因为根据战后的《乌得勒支条约》(TreatyofUtrecht),波旁王朝的继承人最后确实得到了西班牙的王位。事实上,西班牙再也不复百年前的辉煌,彻底衰败落魄了。其在欧洲之外的帝国领地被分割,新任国王也必须放弃法国的王位继承权。不列颠的盟友葡萄牙自此巩固了对巴西的统治。不列颠在北美收获颇丰,又占领了直布罗陀以及英国第一个位于欧洲的军事基地——梅诺卡岛,因而在西班牙帝国的版图之上有了立足之处。由于奴隶贸易的大门终于向他们敞开了,英国人开始觉得财富如囊中之物,触手可及。虽然英军在海战中并没有赢得什么决定性的胜利,但是对自己的实力却信心陡增。而之后的半个世纪也证明了英国海军确实占有领先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