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几成把握?”
祝衍如实回答:“两成。”
祁决:“……”
祝衍:“欸,失望什么?这可是上古真龙,两成把握已经算很高了。”
祁决冷笑:“等你十成再说吧。”
“熹儿,不是胡闹的时候,”祝衍从他脖子间抬起头,蹭到他的唇珠上舔了舔,祁决的嘴唇一如既往冰冷柔软,“现在我们就这么一条路,不试也得试。”
反正以他们现在的力量,逃是决计逃不掉的,不过是一个人被吃还是两个人被吃的区别。
很显然真龙的兴趣在祝衍,对身为鬼族的祁决没什么兴趣。
沉吟一瞬,祁决撇了撇嘴:“你不说我也知道。”
祝衍不合时宜的笑了:“知道还撒娇啊?”
一股来自深海古老潮湿的腥气越来越重,祝衍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绝对压倒性的压迫感:“熹儿,如果我真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要尽早改嫁啊。”
兴许是风大浪大的,祁决的身子微微颤了颤,祝衍继续笑嘻嘻道,“我可不希望自家媳妇儿独守空房,为我守身如玉。”
祁决咬紧齿关,也冷冷的笑:“好啊,等舟哥哥回来,我就让你后悔…”
他敛了笑,认认真真的看向祝衍,一字一顿警告,“后悔说过这番话。”
“嗯?”
“云朝朝,雨暮暮,舟哥哥以后疼的就不是尾椎骨啦。”
祝衍怔了怔,洒脱一笑:“好啊,我给你记着。”
说着,他又贪恋的在祁决喉结、脸颊、耳垂处蹭了蹭,最后贴着他的耳朵极轻的说了句:“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若没回来,就不必等啦。”
祁决抿唇不语,祝衍含住他的耳垂,“熹儿听话。”
言罢,他松开祁决的肩膀,衔着长寂纵身跃入翻涌的大海!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耀目的白光从将大海一分为二的天堑深处破水而出,真龙出海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世间万物刹那被耀目的光芒淹没,祁决眼前空白一片,就连远在潜龙岛的众人都抵不住刺眼白光,齐刷刷的闭上眼睛。
真龙的呼啸摇天撼地,祝衍一直睁着眼,视线消失的刹那他对上了那双让世间生灵不寒而栗的龙目。
他知道,真龙也在看他,用一种看食物的眼神,几乎垂涎欲滴。
祝衍扯了扯唇角,你把我当食物,我何尝又不是呢?
天下生灵万物,除了他的小崽子祁决,皆可食用。
当然祁决也能吃,只不过吃法不大相同。
似乎觉察到祝衍身上的杀意,那条龙的瞳仁警惕的缩成一条线,可当他看清这个上古凶兽的魂魄早是千疮百孔,就算他不吃也脆弱得几乎可以随时烟消云散后,便肆意张开血盆大口,一声洪亮的龙吟震荡天地,真龙将祝衍连同长寂剑一口吞入腹中。
祁决什么都看不见,却不愿意闭上眼睛,过于强烈的光逼得他眼睛刺疼难耐,竟不受控的有了些湿意。
他从血雕背上纵身而下,执剑朝光芒最盛之处坠落,可未及他触到海面,强烈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真龙如愿以偿的吃了祝衍,餍足的潜身回大海,兵分两路的海瀑随着真龙的回归渐渐弥合,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
祁决的视力一直未回复,他凭着嗅觉听觉,随着真龙消失的方向追入潜龙渊深处!
真龙归海,云散风止,浪退潮平,世间又回归平静。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日头正盛,南域潜龙岛的腊月如同暖春。
众人望着真龙入海的方向愣了许久,缓过神来后纷纷炸开了锅。
荆宗主就是祝衍,而玄寂山三弟子顾成妄才是真的荆宗主,祝衍又在他徒弟们的设计下终于显出原形,而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凶兽祝衍和他的饲主祁决被真龙吞入腹中,葬身潜龙海。
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足以震惊整个仙道,传奇程度可以编到话本戏文里,唱个几百年。
郁辞仍旧站在祭台之上,手心里拽着祝衍给他的那缕魂核碎片,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尾巴的缘故,这缕碎片特别不安分,在郁辞的手心蹭来蹭去,挠痒痒。
郁辞望着白光消失的方向,望着回归平静的大海,手心又被小尾巴挠着,挠着挠着他眼睛有点湿。
与此同时,似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从他的神识里一点点消散,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只晓得是某种无形的东西,这个鬼魅般的存在一直压迫着他的意识,甚至让他产生许多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情绪。
随着这个无形之物的消散,神识的控制权重新回归他手上,郁辞觉得轻松了不少。
可心里某个地方,却是空落落的。
手心被小尾巴挠一下,他心口处便揪的疼一下,疼着疼着,眼泪不知不觉的竟滴了下来。
坐在轮椅之上的顾成妄自白光消失后,视线一直停留在郁辞身上:“郁公子,一切都结束了。”
郁辞回过神,只淡淡的说了声:“是。”
顾成妄深深的看着他:“从此人界回归平静,你父兄的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息。”
郁辞却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我方才所作所为有违天道,愿意接受惩罚。”
顾成妄温和一笑:“郁公子不必担心,虽然我人微言轻,但决计不会让仙道众人为难你,从今往后,你且继续安心在玄寂山住下。”
目睹了所有事情经过的郁辞并不觉得顾成妄善解人意,甚至觉得他恶心得令人作呕,但郁辞一向温和自持,自不会将厌恶的情绪轻易暴露:“不必了,待我把祝衍的灵核碎片交给戚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顾成妄眼皮一跳,抱住‘荆舟’尸体的手暴起青筋:“为何?你是气我们手段卑劣逼祝衍现出原形吗?可他是上古凶兽,人人得而诛之…”
“与祝衍无关,”郁辞声音沉冷笃定,冷冷的看向顾成妄,“只不过我同荆宗主,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成妄急了:“你不留在玄寂山,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自然有我可以容身之处,荆宗主不必为我担心。”
“可是……”
“对了,我有一事想求荆宗主。”
“郁公子请讲。”
“道侣一事,我希望就此结束。”
顾成妄似被五雷轰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郁辞:“什么?这是顺了天道之意…”
“如今祝衍祁决已除,我和荆宗主的婚约也算应了卦象破除天劫,我认为,已经够了。”
“……”
“我已决心修无情道,若不结束道侣关系,怕是从此耽误荆宗主的好姻缘。”
说着,郁辞走下高台,面色沉冷的继续朝戚无所走去。
顾成妄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采一分分褪去,可不久他又扯了扯唇角,极冷极不屑的道了声:“也罢。”
深海之下,真龙吞下了上古凶兽,一时有些消化不掉,他在海底游了好几圈消食,最后食没消成自个儿倒是乏了,只得卷在龙柱上闭目养神,养完继续消食。
真龙发现,而自他入水之后,一抹小小的红色身影一直跟着他,他嗅出那是鬼族的味道,最不好吃的种族,他嫌麻烦甩开了几次,那小家伙又不依不挠跟上来,狗皮膏药一般十分惹人烦。
现在他盘在龙柱上歇息,那红色的小家伙也停在他不远处,竟是学着他的模样,在一簇珊瑚下静坐养神。
半个时辰过去,真龙看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随口问道:“小家伙,你跟着我干嘛?我不稀罕吃鬼族人。”
祁决将埋泉插进珊瑚丛里,用剑鞘枕着头:“我和媳妇约好见面,在等他。”
龙一下子来了兴致:“媳妇?我这可没姑娘。”
祁决合着眼睛:“你睡你的,不关你事。”
只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后,我媳妇再不出来,可就管你事了。
龙盘在柱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瞳仁缩成一条线:“你媳妇,该不会是我刚才吞下的那个凶兽吧?”
祁决笑了笑:“正是。”
龙低低的哼了声:“那你等不着了,我吞入口的东西,没有再出去的道理。”
祁决倒是一派笃定:“哦,我只是听媳妇的话,要等足时辰。”
不然早对你动刀子了。
龙哈哈一笑:“时辰足,你媳妇就被我消化干净啦。”
祁决笑而不答,龙微眯着眼看他,“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救你媳妇?”
“对啊。”祁决语气轻且快,却十分笃定,“虽然挺不自量力的,对吧。”
龙从柱子上探出头,将脸靠近祁决吐出一口气,巨大的水波立刻朝祁决冲去,他身子退后一步,身后的珊瑚尽数倒了:“小鬼崽子,我不乐意吃你,但如果你不自量力到打扰我消化你媳妇,我就勉为其难吃了你,让你们在我肚子里重聚。”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祁决微微一笑,继续抱着埋泉闭目养神。
龙肚子有些不舒服,也懒得和他掰扯,继续盘到柱子上消化养神。
他想,可能是这个凶兽年纪太大了,不好消化。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祝衍丝毫没动静,那老龙甚至挪了挪身体,打了个饱嗝。
祁决面上冷静,一颗心却一直往下坠,往下沉。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掐着时间,等得越久,希望就越小。
祝衍口中那两成的把握,可把他这一辈子的着急和担心都用完了。
也把他这辈子的耐心耗光了。
时间到,祁决睁开眼,眼睛已是血红。
那条龙觉察到动静,冷笑道:“你媳妇已经被我消化啦,回去吧,你真不好吃。”
祁决耗尽所有气力,想扯扯唇角挤出一抹笑,可他笑不起来,“是吗?究竟消化得怎样,我也得剖开你的肚子确认一下吧?”
闻言,真龙登时瞪大眼睛,低吼声让整个海底震荡不休:“滚!不自量力的小鬼崽子!”
他不过是挥了挥前爪,祁决原本所站之地立刻陷下一个丈深的天坑,祁决纵身而上,红着双目朝龙腹劈去,可他哪里是真龙的对手,就连全胜时期的祝衍,对真龙都束手无策的。
祁决将所有灵力灌注埋泉,朝真龙雷霆万钧的气势直劈而去,仅仅是靠近,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到无法承受的压迫感,刀锋未落,他已经被震得五脏俱损,口鼻都流出鲜血来。
就这样一个天地无法与之匹敌的真龙,祝衍还说有两成胜算,果然是骗他的吧。
舟哥哥你骗我真情实感的等你一个时辰!我他妈不得把你从龙肚子里剖出来问个清楚吗!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断掉了,在巨大的悲伤下,祁决的神志已近崩溃,他疯了般一击不成调转身姿再次劈去,龙也不是耐心好的动物,直接伸出爪子想要将祁决拧碎,可就在他要碰到祁决的同时,腹部传来一阵绞痛——
吼吼吼吼吼——!
真龙突然痛苦至极的翻转身子,在深海之下打滚哀嚎,尾巴不慎敲到千年龙柱,千丈高的柱子瞬间崩塌坠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祁决神志回归,他收起悲伤重新提剑,避开落石朝满地打滚的真龙追去,正找准角度就要朝其腹部再度劈去时,真龙突的向后一翻仰,白色的肚皮以夸张的弧度隆起,祁决汇了所有气力隔空一劈,肚子里的祝衍心有灵犀似的握紧长寂一划,两道剑意在深蓝的水底划出潋滟晴光,将整片海底照亮。
下一瞬,真龙的肚皮破开一个大口子,黑红的血汩汩混入大海之中,一团纯白之物裹在嫣红的血水里,随着激荡的水波渐渐变得清晰干净…
祁决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滞住了,紧接着,突突突心脏狂跳几欲蹦出胸腔。
祝衍以人类的姿态手握长寂,他一头雪白长发散在嫣红的海水里,浑身肌肤瓷白光洁,在深海之下几近透明发光。
而那张脸,是荆舟吃下移容丹后的面容,只不过如今浑身气质更显磊落独绝,在浑浊的大海深处恍若一尊遗世神像。
祁决看呆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人形的祝衍,一丝未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