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舟走到话本摊前,问抢购一空正要收摊的小贩:“请问,您知道这位话本的作者是何人吗?”
小贩不耐烦的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哪位作者会用真名啊。”
“叨扰了。”
荆舟忖度片刻,把话本藏进衣袖里,又走到归燕楼队伍的末尾重新排了起来。
直等到天黑,荆舟才买到一纸袋月季酥,回程路上他又打了两坛子冰镇过的荷花酒,一道儿捎回津渡山哄郁辞欢喜。
回到山里正是饭点,荆舟早饿得肚子翻江倒海的叫,可郁辞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准备好饭菜,而是抱着一堆药材熏香:“这段日子我打听到几个偏门法子,用苦嵬草熏香再加以几大穴位施针,说是可以消除饿感抑制食欲,民间为了维持苗条的姑娘、还有仙门未能辟谷又要闭关的修士都试过,荆前辈可以试试?”
闻言,荆舟结结实实的愣住了,他想像从前那样踏踏实实的吃饭,并不想弄什么熏香施针,但看郁辞认真又期待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好…”
他将点心和酒放在桌案上:“对了,给你买了月季酥和荷花酒,趁着新鲜尝尝喜欢不?”
毕竟月季酥要趁热,冰荷花酒要凉,都不宜放太久。
谁知这边正在捣鼓苦嵬草的郁辞也愣了愣,硬着头皮道:“好,先放着我待会儿吃…先给荆前辈施针吧。”
荆舟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声,于是他勉为其难的脱下衣服躺在榻上:“好啊。”
心里还惦记着,放久了点心和就味道就不好了……
荆舟衣服脱得顺手,可那边拿着针灸盒的郁辞眼睛都瞪大了,他念叨着非礼勿视身体又十分诚实的移不开眼,视线一直黏在荆舟肌肉紧实漂亮的背上,兀自面红耳赤,脸针灸盒都拿不稳了。
荆舟自然没察觉,好整以暇的躺在榻上等郁辞施针,可左等右等却没将郁辞等来,他从枕头间侧头一睹,发现郁辞抱着针灸盒发呆:“辞儿?怎么了?”
郁辞这才猛然回过神:“没、没事,我这就来。”
说着他在灵盥里仓促的洗干净手,擦干,便拿起针在荆舟背上扎。
因为他紧张手抖,扎起针来格外疼,又疼又痒那种…荆舟强忍着没言语,毕竟自家道侣扎的针,再难受他也得咬紧牙关受着。
好不容易挨完了针,郁辞又在屋里点了苦嵬草,浓郁的烟味儿迅速扩散,呛得两人眼睛睁不开,郁辞还直咳嗽,背上扎满针的荆舟趴在榻上被熏得泪眼汪汪的,生无可恋像条死鱼。
好好的吃饭不行吗…这又挨疼又挨呛还费事,何必呢?
当然,这些抱怨荆舟也只敢在心里说,就算郁辞再给他扎一万针,他也会咬牙一口答应。
可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咕噜咕噜声音不小,两人同时沉默…
半晌,郁辞尴尬的把苦嵬草熄了,打开窗户通风散:“看来没有用…”
荆舟坐起身,自己把手绕到背后,艰难的把满背银针拔了,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呗。”
“可荆前辈无法进食的病症怎么办…”
“我吃你做的饭就好了啊。”
“可是我…”
“嗯?”
“我…不会做饭。”郁辞咬了咬嘴唇,脸又红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害羞,而是羞愧。
因为他知道祁决能做一手好菜,最重要的是荆舟能下咽。
这些,戚无所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了。
荆舟怔了怔,晃神了片刻,记忆层层叠叠的搅在一起,郁辞不会做饭的信息像常识一样烙在他记忆里,可潜意识里,他却以为对方能做出世间最可口的饭菜…
到底怎么回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荆舟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想想作罢,既然郁辞如此说了,那肯定是不会做的。
“抱歉,我一时脑子不太清楚…”
郁辞摇头:“我也可以学着做做,就怕荆前辈吃不下…”
荆舟披好衣服:“别,不喜欢就别做,浪费时间又麻烦,不划算。”
郁辞刚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闭了嘴,乖巧的点点头:“嗯,苦嵬草没用的话,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荆舟将纸袋里的月季酥摆盘:“过来尝尝吧,回玄寂山就难得吃了,还有酒。”
“…好。”
郁辞坐在桌边,迟疑的拿了一块月季酥抿入口中,忍着没皱眉头。
他特别讨厌甜食,就算做得再好吃也无法接受,就这样抿了一小口已经是极限,嗓子眼齁甜齁甜难以下咽。
“怎么样?归燕楼的月季酥还算地道吧?”
郁辞都要被甜哭了,勉为其难的点头:“好吃。”
“那我明日再给你买。”
“…不用,归燕楼排队人太多了。”
“没事,反正这阵子养伤,有的是时间,回玄寂山就吃不着了。”
“……”正在郁辞被甜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想法子如何拒绝时,叩门声响了——
来人是顾成妄,自荆舟醒来后,他一直没出现,白日里想来看看,又被告知荆舟去了集市买月季酥,只得这会儿赶了过来。
“成妄,你师兄胡闹你怎么也跟着,既然腿不方便,就不要折腾啦。”
顾成妄正要回答,突然看到郁辞苦大仇深的拎着月季酥,又看到桌上摆的一大盘,皱眉:“师尊,师娘向来不吃甜食,你怎么…”
荆舟愣住:“啊?辞儿不是喜欢…”
他话说到一半又闭了嘴,突然记起【郁辞攻略】上写过,郁辞不喜甜食。
糟了…可为什么从醒来到刚才,他潜意识里一直认为郁辞嗜甜呢?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没关系,甜食我也喜欢的。”
郁辞勉强自己又咬了一口,充斥味蕾的甜味让他身子一凛,他忙趁自己恶心前慌乱咽了下去,脸都青了。
荆舟二话不说,直接从他手里夺过月季酥,扔了:“抱歉,是我记错了。”
郁辞:“……”
“不喜欢就别勉强,以后直说。”
“…嗯。”
顾成妄看到桌上的荷花酒,眉头又皱了:“师尊,师娘向来滴酒不沾。”
荆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辞儿,真的吗?”
郁辞刚想摇头,思及方才答应荆舟的事,又点了点头:“嗯,以后倒是可以练练喝酒。”
“不用,”荆舟把荷花酒坛扔在顾成妄怀里:“你不爱喝就不用试,成妄,酒给你了。”
顾成妄:“…也好。”他倒是喜欢酒的。
顾成妄又待了片刻,在确认荆舟身体无恙后才离开。
荆舟合上门的瞬间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这是怎么回事?连自己道侣的口味喜好都记不得了?还要徒弟三番四次提醒…
此时夜已经深了。
郁辞正要离开,荆舟困惑:“你去哪?”
郁辞也奇怪的看向荆舟:“回屋歇息。”
荆舟一愣,迟疑许久突然笑了:“你…还在生我独自承受天刑的气吗?”
郁辞忙摇头:“我从没生气,就是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说这些还不是生气?”
“……?”
“不生气的话,为何刻意疏远我,还叫我荆前辈?”
烛火昏黄闪烁,被荆舟这般似笑非笑的盯着,郁辞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腿都软了,害羞的。
可他也猜到,荆舟的记忆或许因为天雷出了差错,把他当做祁决了…
他早就发现了。
荆舟的这些温柔从来不是属于他的,可是…
“荆前辈,我…”
“嗯?”
“你认错…”
那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祁决」还没来得及说完,只听哗的一声响,一幅画卷从荆舟的袖口跌落在地。
两人同时愣了愣,再看时,滚落的画卷已经展开了。
空气一时凝固,画中人身着红衣风华独绝,一双狭长的眸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荆舟,直看得荆舟晃了神。
沉默良久。
“荆前辈,这画你…从哪找到的?”
郁辞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与画中人的血色红衣相比,显得苍白又可怜。
荆舟很认真的思考,摇头:“我不记得了。”
这画是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
“画中人是祁决吧?”
郁辞点头:“没错。”
荆舟看了眼郁辞恍惚的神色,心知他是因为自己藏了旁人的画像,醋了,便捡起这幅人像图,漫不经心的看了几眼,直接在指尖燃起一簇灵火。
烧了。
看着迅速窜起的火苗,郁辞目瞪口呆:“前辈,你就这样把他烧了…”
荆舟理所当然道:“不然呢?留着祁决的画像做什么?”
郁辞犹豫再三,脸色苍白的开口:“你真是一点不记得…?”
荆舟:“嗯?记得什么?”
郁辞看向荆舟,在摇曳的烛火里,从荆舟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一瞬间,他所有的坦诚都灰飞烟灭了。
于是他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荆舟莞尔,抬手揉了揉他脑袋:“不生气了的话,就在这睡吧。”
像以前那样。
郁辞这回没犹豫,痛痛快快的:“好。”
于是这晚两人背对着背,同榻而眠,荆舟一闭眼就睡着了,郁辞睡不着又不敢动,几乎是睁眼到天明。
他觉得自己卑鄙极了,明知是镜花水月的骗局,却还不肯揭穿,甚至还入了戏。
哎,先…这样吧。
翌日一大早,严家的灵奴来报说,有人给荆宗主和戚二公子送了东西来,物品贵重,务必要亲自送到二位手中。
荆舟好奇,谁会刻意给他和戚无谓准备礼物呢?还是贵重的礼物。
于是他叫上戚无谓来到会客的前厅,戚无所和郁辞也跟着。
只见四个青年男子抬了一只六尺来长三尺来高的大箱子进屋,气喘吁吁的:“我们受人委托送东西给荆宗主和戚二公子,请二位当面验收,我们好交差。”
荆舟和戚无谓面面相觑,这么大的箱子确实很重,但贵不贵就不知道了。
荆舟走近箱子,一股子浓郁的油墨味扑面而来,于是他更疑惑了,直接把箱盖子掀开——
卧槽。
他从一大堆书册里,好巧不巧,看到了昨天集市小摊上那部鬼主和荆宗主的旷世虐恋续篇话本…
荆舟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合上箱子,戚无谓已经凑了上来,当看到一箱子满满当当的话本时,他眼睛都亮了,情不自禁喃喃自语:“师尊,这些都是新鲜的。”
荆舟:“…都是些乌七八糟的。”
戚无谓整个人已经扑在箱子上,对送货的青年说:“请代我谢过这位同好。”
戚无所早走过去,替弟弟给了四个搬运工一些小费,礼貌的送人离开。
荆舟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刻意跳开那本虐恋,随手捡了另一本翻了翻…
草。
主角还是他和祁决。
作者还是那个熹儿。
到底是谁在恶作剧故意恶心人?!
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郁辞已经拿起其中一本,一页页仔细的看了下去…看得比荆舟认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