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灵的模具

米黎感觉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游荡了许久,眼前出现第一道光的同时,他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小米啊,我们去那边买票,你和姐姐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就好,乖。”

是妈妈。

米黎抬眼看去,却只看到了父母离去的背影。

米昕俯身拍了拍米黎的头,笑眯眯道:“我们家米妮为什么有点不开心呢?”

清脆的童音回答道:“姐,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米妮!”

米黎被自己说出的话惊住,连忙抬头去看姐姐。

“姐姐带你去买冰淇淋好不好,别不开心了。”扎着马尾的少女眼含笑意,正环视四周,寻找贩卖零食的摊位。

眼前的少女是米昕,只不过是年轻版的米昕,此时的她比米黎要高出不少。

米黎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小时候。

米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白嫩嫩的,很小很软的样子,一看就是小朋友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纤长细白的手握住了他,米黎任姐姐牵着,往零食摊位走去。

公园里人潮密集,两人排了很长的队,领到冰淇淋的时候,米黎觉得自己开心了起来。

还没等香甜的冰糕融化在舌尖,小摊位前就发生了混乱。有个蛮不讲理的男人试图插队,和前面的顾客炒了起来。

摊位老板出面主持公道,却被推倒在地上,小小的口角引起了人群的混乱,更多人加入了维护公共秩序的声讨中。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推推搡搡的人群里,更多人被推倒,米昕也无辜受到牵连,被暴躁的顾客掀在地上。

米黎刚想去扶姐姐,就被人群挤开了,瘦小的男孩迅速被人群挤到了外围。

公共场合发生踩踏事件是非常危险的,米黎听到了女孩子们的哭声,还有男人的怒骂声。

米黎感觉自己非常害怕,又很担心姐姐的安全,在矛盾又无助的思绪中,他被越推越远,就快哭出来。

弱小的男孩像株无依无靠的浮萍,被人推到人群的外围。小米黎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刚舔了一口的冰淇淋球摔在一边,沾满了灰尘。

“姐姐,呜……妈妈……”米黎感觉自己的眼泪涌了出来,顺着下巴大滴大滴落在前襟上。

这时,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牵住了他。这是一双好看的手,修长匀称,手背上隐约可以看到几道青色的脉络。

“小朋友,你的家人在里面吗?”男人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米黎一边抽噎着一边抬头看去,而后脑子一懵,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一张他见过千百次仍觉惊艳的脸,鼻梁高挺,生着一双完美的眼睛与稍显凌厉的斜眉。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透着一股清贵的气息,身姿挺拔,像是将矜贵与优雅披在了身上。

是林先生,不,这是林殊哉。

米黎毫不犹豫地反握住林殊哉的手,白嫩嫩的小手被大手包住,稳稳捏在掌心。

这是在做梦吗?米黎与面前的林殊哉对视着,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场景都离他远去,只余下了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米黎才在林殊哉的追问中缓缓的回过神来。

“小朋友,你的家人呢?”

米黎在此时终于发现,自己只是一道置身事外的思维。他只能感应事件的发展,却无法参与其中,梦境里的一切仍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

“我……我姐姐在里面,被人推倒了,爸爸和妈妈在别的地方。”满心委屈的小米黎哭唧唧地向大哥哥求助。

林殊哉微微皱眉:“这里现在很乱,我们进不去,只能等工作人员过来维护秩序。你先跟着我,等人群疏散了再帮你找爸爸妈妈,好吗?”

小米黎摇了摇头,哭个不停。“呜……我姐姐怎么办?我要进去找姐姐。”

林殊哉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萝卜头讲道理。权衡了一会儿无奈道:“别哭了,你要先保证好自己的安全,现在进去只会受伤,她会没事的,工作人员马上就来了。”

“我要进去找姐姐,妈妈说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好姐姐!”小米黎还想往人群里冲,却被林殊哉一把抱了起来。

“你先保护好自己,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林殊哉把这个不听话的小萝卜头抱在怀里颠了颠,快速离开了闹事现场。

高大的青年抱着白瓷娃娃般的小团子走得飞快,没一会儿,林殊哉带着小米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他每天卖唱的花坛旁。

一颗心形的棉花糖递到了小米黎的面前,林殊哉温和地笑了笑:“你的冰淇淋刚刚掉了,先吃这个吧。”

小孩子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不管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给他点好吃的,就能挽回一切,

果然,小米黎在看到棉花糖的一刻破涕为笑,擦干脸上的眼泪,吧唧吧唧啃了起来,一边啃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

“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讨厌爸爸妈妈,好不容易陪我们出来玩,还把我们给弄丢了……”

“再也不要来公园了,这里人太多了……”

林殊哉只觉得这个小崽子可爱又好笑,忍着笑意问道:“小朋友,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十二岁了,我叫米……米……米……”

小米黎米了半天也没米出个所以然来,他突然想到爸爸妈妈曾交待过,不要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如果遇到的是坏人,会被拐走卖去深山里。

害怕被卖去深山的小米黎打了个寒颤,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林殊哉仔细打量着面前又瘦又小的米黎,实在看不出来他已经十二岁了,按外型来预估,最多也就八 九岁。

小男子汉还会虚报年龄?林殊哉笑出声:“你叫米米?”

小米黎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人小鬼大地点点头道:“对啊,我就叫米米,姓米名米,哥哥你呢?”

林殊哉坦然道:“我姓林,叫殊哉,林殊哉。”

小米黎有点不好意思了,大哥哥如此坦诚,自己却隐瞒了真名。他拨了拨手指,在自己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汉字里推算这位大哥哥的名字。

最后的推断结果明显歪到马里亚纳大海沟里去了。

“林……书……崽?那我可以喊你崽崽哥哥吗?”

林殊哉哽了一下,行吧,第一声和第三声都分不清,小朋友的语文课一定不太好。“可以,你想怎么叫都行。”

小米黎欢呼一声,在心中美滋滋地盘算,米米和崽崽,这两个名字还怪配的。棉花糖之恩不能忘,从今天起,崽崽哥哥就是米米的好朋友了。

林殊哉压根就猜不到小萝卜头的心思,他给公园管理处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有个走失的小孩在自己这儿。接着便打开琴盒,认真调起音来,为晚些的演出做准备。

小米黎捏着宝贝棉花糖,蹦蹦跳跳地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小嘴巴一刻不停地嘚吧嘚:

“崽崽哥哥你是歌手吗?好厉害啊!”

“我妈妈也唱歌哦,她唱歌很好听的!”

“唱歌不应该在舞台上吗?为什么你要在公园里唱歌?”

林殊哉觉得脑壳有点痛,说好的小小男子汉呢?这小萝卜头怎么话这么多?

“我不是歌手,在公园卖唱只是为了赚钱,赚了钱才能买得起棉花糖。”林殊哉耐心为小朋友解答。

小米黎双眼放光:“这个我知道!赚钱就可以变富有,富有了就能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崽崽哥哥你想当个富有的人吗?”

“我也很想赚钱,我爸爸妈妈都不给我零花钱,他们说男孩子的钱要自己赚……”

只是混熟了一点,小米黎粉嫩的小嘴巴就停不下来了。林殊哉感到愈发头痛,实在忍不住,将小米黎手中的棉花糖重新塞进了他嘴里,“嘘……先吃糖,别的等会儿再说。”

小米黎被迫啃起了棉花糖,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还在滴溜溜转个不停,认真看着林殊哉调试琴弦,跃跃欲试地酝酿着待会儿插嘴的内容。

在这个场景中,置身事外的米黎将一分一毫都认真看在眼里,这一切都好似梦幻一般。米黎心中,除了满满的甜,还有一些别样的情绪在发酵——

为什么小米黎身上,充满了林崽崽的影子?

哭唧唧的嘤嘤怪。

问个不停的小话唠。

人小鬼大的小机灵鬼。

拨手指、蹦蹦跳跳、转眼珠的小动作。

说“富有”、“好厉害”时的熟悉语气……

米黎记不清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性格,但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他几乎要以为林崽崽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按照林殊哉的性格来说,他的一半思维,为什么会成长为林崽崽那样呢?不应该是林先生的缩小版吗?本该是个温和文雅、处事认真的小酷哥才对。

林崽崽却更像自己小时候,他就像是一个结合体,结合了林殊哉的思维,加上了小米黎的种种性格特点。

难道说,林殊哉在受伤的最后时刻,脑中保留了小米黎的形象,所以才有了林崽崽?

这个结论让米黎觉得有些眩晕。公园里的这场旧梦,让米黎找回了丢失的那段记忆,同时也为他解开了最后一个秘密——

如果心灵是有形状的,那林崽崽的模具,就是林殊哉加上米黎,这是一个万分奇妙的拼合过程。

原来这才是独一无二的林崽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