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五官上的眼熟，而是那股劲劲的小表情，总让干芊芊有一种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明面上在卖乖，实则已经憋了一肚子坏水的感觉。
难道这个小女孩就是自己的执念？所谓问心，就是要她在幻境里遭受自己的戏弄？
干芊芊心惊之下，连忙警觉地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直到确定自己还身处现实，并非幻境中时，才稍稍放心下来。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半蹲下来和嘻嘻说话：“你今年几岁啦，是哪个宗门的弟子呀？”
“三岁啦！我是应天宗的哦！”嘻嘻开花的小手缩回去了两根手指。
“哦~是应天宗呀。”又是应天宗呀！
干芊芊时刻关注着嘻嘻的眼睛，确定她没有骗人后，这才抓住了她的小手。
前两天干芊芊临时抱佛脚，专门找了有关于幻境的典籍来看，其中最为基础的一点，就记载道：幻境，是需要一些联结，方能将人困入其中的。
这种联结，不拘一格。可以是踩上一脚就陷进去了的石板、草皮，可以是随手挥开时触碰到的花叶、飞虫，可以是随着空气被吸入身体的烟气、水雾……
总之，很有可能是最寻常、让人失去戒心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反其道而行、最不寻常的东西。
所以干芊芊最初在看到嘻嘻的时候，就充满了警惕。当嘻嘻差点摔跤的时候，她没敢直接伸手去扶，而是在指腹上覆盖了一层冰膜；当嘻嘻要她牵着手跟随的时候，她也没有直接想当然地抓住。
当然，这些猫腻也尽数被|干芊芊点评为“与自己性格相似”的嘻嘻给看在了眼里。
嘻嘻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卡进干芊芊的指缝间，与她紧紧地十指相扣，试了几次，确定怎么都甩不开后，就笑脸一皱、嘴巴一瘪，开始呜呜地控诉：“姐姐居然怀疑嘻嘻，嘻嘻刚出生，就被人砍了一刀，差点就没了，所以嘻嘻从来不骗人的！姐姐你让嘻嘻好伤心啊……”
说着说着，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就挂了两串长长的泪珠。
“诶！等、等等！你别哭呀！”
此刻，虽然干芊芊没弄明白被人砍一刀和不骗人之间的关系，但她已经没时间想了。
她慌得不行。
上一次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还是在上一次，她问完谷乾谦为什么没有尾巴，然后招惹地他席地大哭的时候。
这似曾相识的无措，并没有因为干芊芊的年纪增长，而令她掌握了应对之法，反而因为她年长后还在欺负哭三岁小娃而变得更加可耻了！
更何况，上一次的事情，最起码只有干芊芊和谷乾谦两个人知道，谷乾谦肯定也会为了面子守口如瓶！
可这一次，她是当着九大仙宗的面干了的啊！
干芊芊觉得牵着的小手有点烫手，但是又实在肉嘟嘟和滑嫩|嫩，于是她没克制住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就听得嘻嘻她哭声一顿，突兀地嘻嘻了一声。
干芊芊又捏了一下，嘻嘻就嘻嘻地更加快乐了，就好像手上有什么触发笑穴的机关似的。
“……”难怪都说三四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说，脸上的眼泪珠子还没干呢，嘻嘻就已经追着喊着要让干芊芊再捏一次了。
在这样充满“童稚”的笑声中，干芊芊开始暗暗唾弃自己枉为大人，居然对着一个三岁小孩草木皆兵！
只不过没多久，事实就告诉干芊芊，她的草木皆兵并没有错。
她在被嘻嘻牵引着，走了好久，久到山阶两旁的景色已经重复轮现到了第三遍，可她俩却还是站在望不到头的山阶上地时候，干芊芊就觉得有必要问点什么了。
哪成想一低头，嘻嘻也正咬着嘴唇，一副忍不下去的表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拽着她的手不肯再前进一步了。
“姐姐，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不管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的！我真走不动了，不想再走了。”
“……”干芊芊有一种因为满是荒唐，荒唐得太过，所以什么都不想讲、不想问了的淡淡尸气。
“姐姐，不问不行的！你也不想明明第一个来到最后一关，结果却被他人抢了头筹吧！”嘻嘻双手叉腰，一双眼睛睁圆了又圆，脸颊和嘴角扯地老高，用最可怜巴巴的表情仰视着干芊芊。
干芊芊叹了口气，直接用手遮在了她的眼睛上，随口胡扯了几个问题就开始瞎问：“我们还要走多远，才能进到第三关？嘻嘻你知道幻境里面都是怎么样的不？怎样才算是闯关成功？是以什么为评判呢，时长吗，还是执念的大小，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问心的难度和会修为深浅有关吗？可以借助外力吗？万一要是真的出不来了，你会不会来救我啊？之后的修行路上要是因此而生出心魔，难以寸进，九大宗会赔偿吗？”
干芊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还故意讲的飞快，完全不给思考反映的时间。
这也算是她对嘻嘻的小小“考验”了。
通常，于修行者的记性而言，能够按序回答出全部问题，才算是正常，否则，不如回家去养猪种树。毕竟大部分的功法秘籍都是印刻在玉简之上的，一阅即散，要是没能看一遍就全都记住，就等同于到嘴巴的鸭子飞了。
就算是三岁的小修行者，至少也该记住前四个问题。
不过在干芊芊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是，嘻嘻居然全都记住了，并且一一回答了。
“不远哦，再走几步就到了。里面白茫茫的，就好像飘满了云朵糖！姐姐只要能突破执念，离开幻境，就是闯关成功啦！宗主和长老们都能看到过程的，会随缘挑选！问心的难度只在乎于姐姐的道心坚不坚定哦！如果是灵符丹药法器之类的外力，是允许使用的哦！不会出不来的。也没有修士因此产生心魔。”
不仅顺序一致，答案也是清晰明白，丝毫没有含糊其辞地蒙混过关。
三岁，就能过耳不忘。
拥有此等天赋之人，干芊芊在此之前，只见过一个，那就是自己。
虽说天才总是相似的，但嘻嘻身上和干芊芊相似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这令干芊芊又把最初的猜测给捡了回来。
“既然我按照你的要求问完了，那你接下去准备做什么了呢？嘻嘻，如果你是由我的执念所具象化出来的存在，那我是应该满足你的所有心愿，让你开心满足地自行离开，还是应该用灵力直接打散你？”干芊芊半打趣，半认真地问道。
“嘻嘻。”这个问题，嘻嘻没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笑，笑的越来越大声，嘴角也越咧越大，几乎半张脸都咧破开了。
也难怪取了这么个名字。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走喽！”干芊芊也不是假意拿话来威胁，她是真的要跑。
甚至话都还没说完，就已经转过了身。
然后干芊芊就“啧”了一声。她的眼前哪里还有山阶，两边的山景也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分不清哪里是地，哪里是天，也完全看不到边界线。
白茫茫是由漂浮着的，上下跃动的，犹如烟云的团状白色组成的，它们还在以极快的速度，跟一只只巨型白兔似的蹦跳着，向着干芊芊所站的地方侵占、包围而来。
这大约就是嘻嘻口中的，云朵糖了。
“封！”干芊芊仍旧是取出灵符，将它们扎在了白色的界线之前，试图阻止他们的前侵。
但可想而知，幻境之中，一切都是以幻境主人的心意为主。
白茫茫非但没有被灵符拦住，反而前进的更快了，干芊芊刚把破噩丹吞下去，除她以外的一切，就全都变成了白色。
嘻嘻的声音开始抑扬顿挫地，从四面八方、忽左忽右地飘忽进干芊芊的耳朵里。
“姐姐，我不是你的执念。我是引路人，顾名思义，只是带你进入幻境的人。”
“我开启联结的方式，不是姐姐所想的身体触碰，而是谈心。姐姐所说的每一句话，所想的每一件事，都将变成你的执念和困境。所以啊姐姐，刚刚有个问题，我小小地骗了一下，问心幻境里面究竟如何，是因人而异的，姐姐的幻境是因为自己心之所想，才会白茫茫的，充满了云朵糖的哦！”
“对了姐姐！嘻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面该姐姐你问心破境了。嘻嘻会在九大仙宗的观望台等你的，嘻嘻很期待姐姐拜入应天宗哦！”
说完这句话，整片天地骤然无声。
寂静到，就连干芊芊只是轻微提了一下脚跟，那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都能够尽收耳底。
这样的环境下，干芊芊的情绪被无限放大，她很是郁闷，怎么都无法接受，她的执念居然会是一片白茫茫？
还是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白，明明挤压了她周遭的每一寸地方，却并没有对她本身产生任何的压迫感。
而且，手感很独特。伸手从白色中间穿行，有的时候，指间就仿佛从清晨寒凉的浓雾中扫过；可有的时候，指腹又好似从什么丝滑的东西上拂过。
既真实存在着，又虚无缥缈着。
直到，一抹雪白悄无声息地由虚妄转为凝实，猛然缠上了她的腰间。
干芊芊如临大敌，她豁地从储物戒指中拔出一把短匕，想也不想地往腰上扎去，动作之快、劲道之大、角度之狠，从未考虑过会不会扎伤自己。
实际上，干芊芊是动了想把这东西和自己扎在一起，以自己的血液为缚咒的寄体，钉死它、困死它，不给它肆意变为虚体后，消散逃窜的念头的。
可出乎干芊芊意料的是，她手中这把由国师亲自铸造，并亲自开光过的短匕，居然扎不穿白色。
甚至，这串白色还嚣张至极地往她腰上又缠了一圈，直把她给卷上了天。
但好在这样一来，干芊芊的视线骤然拔高，她抓紧时间四处查看，不成想，竟叫她看见了惊人的白色本体。
“谷、谷乾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