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崇政殿的朝会上, 范仲淹站在寇准之后, 观察着躁动不安的官员队伍。
无他, 实在是今天这个朝会,太过于——与众不同了。
首先一点不同, 是御座旁边的那道帘子又放下来了。
当朝为官的, 都知道那道帘子后坐了谁。
太后病了整整两年,终于又回到了朝廷上。
人走茶凉,瞬息万变,如今的朝局早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朝局,如今的太后也再不可能是两年前的太后了。
究竟太后此次复出是为了什么,文武百官都有些自己的猜测, 大部分人都以为,这是太后要彻底还政于皇帝的标志。
虽说太后两年没上朝了, 但人家也没正式宣布还政于皇帝。名义上, 现在的太后还是可以代替皇帝处理政务的,没看人家还能坐在御座旁边吗。
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皇帝这回推太后来前台亮相,很可能是要她正式放弃摄政权力的。
太后的出现还情有可原,但另一位就不能理解了。
站在宰相身后、其他臣子之前的, 是身穿朝服的八贤王。
八贤王这个一万年也不上一回朝的闲散王爷也出来了, 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位爷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生中经历过两位皇帝驾崩,第一次驾崩的是他亲爹, 第二次继承皇位的是他的亲儿。饶是如此,这位爷也没上过一回朝,将安分守己刻在了骨子里。
今天究竟是什么风,将他刮来了崇政殿?
最近汴梁有发生过什么比皇帝驾崩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吧?
范仲淹知道皇帝将要发作一件天大的事情,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幸好他昨天就和皇帝坦白了狄青和自家女儿的事情,否则这场大戏一旦开演,谁还有精力去管一对小男女的爱恨情仇。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太太监刘恩替皇帝开口:“诸臣工有何言语,皆进来。”
范仲淹瞟了一眼八贤王。
请旨赐婚这种事,没有要女方家里来做的,那也太不成体统了,显得女方有多么不尊重一样。
就像提亲,虽然有时候是女方家里先有意的,也要明示暗示男方家里,等男方先请媒人上门。
因此范夫人昨日和南清宫那边就婚姻问题达成一致后,就约定好了,今日由南清宫的人在朝会上请旨赐婚。
一来南清宫八王夫妇是狄青明面上唯一的长辈了,由他们来为狄青的婚姻大事做主操心再正常不过。二来他们又是皇帝的生父生母,这个旨请得不突兀。
若是一个普通臣工的儿女婚姻,也来劳动皇帝,道理上说不过去。
果然,就见八贤王轻轻迈出一步:“臣有事要奏。”
赵受益忙道:“皇叔有话请说。”
八贤王道:“臣今日有两件事情要奏。第一件,是臣内侄的婚姻大事。臣的内侄狄青,年近弱冠,未曾婚配。拙荆替他相中了参知政事范大人之女,请官家赐下恩典,降旨成全一双伉俪。”
赵受益笑道:“原来是表弟要成亲了。这有何难。范大人,”他问范仲淹:“八王妃替朕的表弟相中了你的女儿,你有没有相中朕的表弟啊?”
范仲淹忙道:“但凭官家和八王爷做主。”
赵受益点头:“这是同意了。刘恩,宣旨。”
刘恩于是取出昨夜就拟好了的圣旨,在百官面前宣读了一番。大意是狄青与范令仪是两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朕顺水推舟成全一对璧人,成其好事,也算一份功德。
八贤王与范仲淹纷纷谢恩。
赐婚圣旨读完了,赵受益问:“皇叔之前所说,今日有两件事情要奏,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是什么?”
八贤王道:“此次讨伐叛逆,大胜而归,是天大的喜事。臣请官家,祭祀祖陵,将此喜讯报知历代先帝。”
“哦?祭祀祖陵?”
赵受益略带迟疑地道:“国家战事方歇,是否应先休息民生?”
这只是一句明面上必须出现的官样文章罢了,其实虽然是刚打完仗,但他们是战胜方,又是客场作战,说句不好听的,是主动方,战场并不在境内,战争对民生的伤害不大。
再加上从西夏皇宫里搜刮来的金银财物,扣除了军费支出后,也足让国库狠狠地发了一笔。
而且从此之后,西夏的州郡都成了大宋的国土,这些地方的民生赋税也都是要归入中央财政的。
总而言之,这一次,他们赚大发了。
要么说发战争财、发战争财呢,战争是最好的生财之道,只要你打赢了,那绝对是成倍成倍地赚钱。
李元昊再落魄人家也是个皇帝,举一国之力供养的财富可比襄阳王在应天小打小闹十来年攒下的那点儿可怜兮兮的家底富裕多了。
此时的朝廷财政别说是祭祀一个祖陵了,再修一个祖陵都绰绰有余。
这笔横财发得赵受益都不好意思再哭穷卖惨了,寇准班师回朝的第一天,他就恢复了皇帝在正常时期那略显铺张浪费的食谱。
因此赵受益只是略一迟疑,殿内会心会意的臣子们都纷纷进言,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怎么能够不祭祀祖先,反正国库也还富裕,就祭一个嘛祭一个嘛。
农人丰收之后都晓得要唱三天社戏呢,国家这一两年又是打仗又是水灾弄得人仰马翻的,如今好不容易仗打完了各地堤坝都修好了,还飞来一笔横财,皇帝不带头搞点祭祀活动都说不过去。
赵受益忙道:“好了好了!”
百官们纷纷安静。
他转头问坐在帘后的刘娥:“母后以为如何?”
刘娥在帘内点头:“但凭皇帝做主。”
赵受益道:“那就这么定了。”
他坐直身板:“等到端午的时候,朕与太后亲至巩县祭陵。”
宋代的皇陵不在京城,也不在龙兴之地应天,而是在巩县。
“此事由大宗正寺列一个章程出来,记得务必要以简素为主,不许铺张浪费。京里京外若有已经身故尚未下葬的宗亲,借着这个机会运至皇陵一起葬了吧。”
“臣等遵旨。”
回到后宫,赵受益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走到今天了。”
今天寇准站在殿中,也跟着负荷了一两声祭陵的计划,浑然不知这个计划就是他的催命符。
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离扳倒寇准只剩一步之遥了。
太后临朝已经名存实亡了,扳倒了莱国公,他就真真正正地亲政了。
忽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名叫云娘的海盗头子。
“让我亲政十年后再见她一面……奇怪。”
“亲政十年之后能发生什么事情呢……”
“十年啊,还早得很呢。”
他问刘恩:“我亲政之后,你是不是就能升级了?”
刘恩点点头:“可以。”
“你升级之后有什么变化?”
赵受益坐在窗边,随手拿过一本劄子来看。
劄子是看不完的,得看且看吧。
刘恩道:“比现在是强得很。”
“了不得,”赵受益随口敷衍他:“你现在还和欧阳春打平手呢,说起来这几年展昭武功也颇有进益了,是不是连他你也打不过了?”
展昭刚包拯身边做护卫的时候,武功离着欧阳春和刘恩还差一线。这两年风里来雨里去地护卫着到处得罪人的包拯,抗击打能力显着增强,武功比起之前来肯定是更上一层楼了。
据最近一次目击他出手的狄青所说,那是出神化境,让人心生向往。
赵受益当时就安慰狄青,你是武将口的,人家是侠客口的,术业有专攻,没必要羡慕人家。
刘恩沉默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赵受益扑哧笑出声来:“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不过话说回来,展昭现在是不是还连个编制都没有呢?
护卫包拯可真是难为他了,包拯的性格说好听点是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说不好听点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完南墙撞北墙,过于头铁,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就这么一个人,得拉多少仇恨回来,每个月被暗杀的次数估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赵受益的文曲星君如今还能熠熠生辉地闪耀在朝堂之上,还是多亏了展昭这个十佳劳模。
没编制,没工资,没职业保障,有时候还得倒贴钱,他居然就这么坚持了好几年,真是不容易啊。
赵受益有些感慨。
尤其人家按照原着剧情是要当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这就让赵受益分外愧疚了。
该找个什么理由,给展昭安个编制呢……
要不他也学他亲爹,所有参与过祭祀皇陵的官员都官升一级,没官身的统统封官?
……还是别了,好不容易整治掉的恶俗风气,可不能再带回官场了。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给展昭封官,端午节就到了。
端午节在五月初五,正是天气最毒辣的时候。
巩县离汴梁不算太远,同在一条水道上,坐船就能到。
赵受益领着汴梁城里所有的宗亲连带五品以上官员,乘坐着新造出来的楼船,浩浩荡荡地往巩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