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意如钟摆

常常有人把爱情比喻成战争,大约是因为感情与作战一样,总是你进我退、此消彼长,沈凉月现在才知道,原来在五年前,他们都做了爱情里的逃兵。

感情像水、来往流动,在两个人之间动态地循环,当贺明风因为种种顾虑向后退了一步的时候,他因为自己的矜持也在固步自封、甚至欲擒故纵,这使得贺明风更加不能确信、更加犹疑动摇,而沈凉月感觉到他的动摇后,也愈发失去了安全感、愈发不能坦诚自己的心。

这个恶性循环一旦产生,他们只有步步后撤,明明相爱,却把对方越推越远,双双从爱的战场上败下阵来,两个人都无比痛苦懊丧——这场战斗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他们那个时候年轻又骄傲,谁也不愿意不要尊严地去爱,付出了爱意、就要得到肯定的回应,否则挫败感便能要了他们的半条命。沈凉月曾亲耳听到褚飞对贺明风表白心意,他为此深受刺激,不止是因为亲眼看到他们的亲密行为,更是因为这些话如果不能确定贺明风爱他、沈凉月永远也说不出口。

如果他在当年说出了“我爱你”,而不是在五年后才讲出“我当时,真的很爱你”,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就像贺明风说的,他也不该把自己的体面置于他们的感情之上,又或许沈凉月那时候的爱也一样的不够明智、不够成熟。

这几年,沈凉月时而会反思这段感情,看来贺明风也一样,他的话乍然听来是很荒谬的,但仔细去想,又并非毫无道理——大概人生本来就是荒谬的,因此不可预计、无法推测,每个人都有情绪与冲动,心念转动就会做出许多不合常理的事。

那段失败的感情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今天的他们,尤其是贺明风。omega天生比alpha更懂感情,而大多数的alpha都不能很好的管理自己的身体与心灵,容易被诱惑、全凭本能生活,一如那时沈凉月反复追问贺明风的感情选择,alpha只能迷茫又困惑地答出“我不知道”,他被裹缠在爱、性、好感、信息素之中,盲人摸象般分辨不清。而在这五年里,他终于因为失去与痛苦开始检讨自省,一层层剥开本能之后,方才看

见滴血的真心。

感情这种事,只有明确地认识到、才能义无反顾地去做到,否则略不如意,便又会摇摆不定。无论可笑与否,这场剖白让沈凉月听到了贺明风对感情的理解,五年前他们是无法进行这样的对话的,因为alpha从未深入想过这些“弯弯绕绕、细枝末节”,这种思考本身,已经是可贵的。

沈凉月不否认,世界上可能存在着完美的alpha,在感情上感受力非凡、对爱情无师自通,坚定而富有责任感,被这样的Alpha爱上的人,是极为幸运的。可他爱过的这个alpha,在感情上笨拙又荒唐,像个怎么也教不会的差生,所以在贺明风交出这样一张一眼就能看出付出了诸多努力的答卷时,沈凉月即使仍觉得他当年的做法愚蠢又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用心、他在痛悔。

贺明风爱的人一直是他,对别人只是微妙的移情与浅薄的好感,这是否能给沈凉月一些安慰呢?也许多少有一些,但这也更加剧了他的遗憾和心碎。他们明明是相爱的,却闹到这步田地,那他当年一夜夜闻着玫瑰腐烂的味道、经受的煎熬痛苦算什么?那个无辜的孩子又算什么?!

如果那是个不被爱的、不被期待的孩子,沈凉月还能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可现在贺明风跪在地上告诉他,其实他一直爱着他,他们的感情也许能够死灰复燃、但那个孩子却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

沈凉月怎么可能不怨贺明风呢?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像是摇动的钟摆,在贺明风紧紧抱住他时飘过来,又在打靶场时苦闷地荡过去,在抚摸着alpha的头发、看到发白的发根时飘过来,却又在想起孩子时颓然地荡回去......

不能确定的心意让沈凉月睡不踏实,一颗心在梦里也被抛上抛下,一会儿梦见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会儿他手里抱着的赫然又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被药物强制发情后受到惊吓,又用抑制剂硬压下身体反应,两天连续的行程和两夜极不安稳的睡眠,让本就体虚的沈凉月在清晨迷迷糊糊地发起高烧。

-

-

贺明风终于挣脱黑暗、醒了过来,安眠药和肌肉松弛剂妨碍了他的判断,不知道昨夜的感觉是梦境还是真实。他头脑发懵地环

视四周,一切都和他睡着前一样,没有丝毫的线索能证明有人来过。

他心绪不宁地下床洗漱,在前往办公室之前,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了沈凉月的门。他到底有没有来过呢?他是不是相信他的话呢?贺明风忐忑又忧虑,可过了许久,都没人来给他开门。

贺明风的心猛地揪了起来,是沈凉月不愿意见他?还是遇到了什么事?他顾不得太多,跑回屋里拿出备用钥匙,即使被沈凉月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他也要在第一时间确定他的安全。

“凉月,你还好吗?吃过早餐了吗?”贺明风推开门,站在门口说:“我进来了,敲你的门没反应,我很担心。”

“...你好歹应我一声,不愿意看见我的话、我这就走。”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言声,贺明风确定不对、赶紧跑进卧室,只见沈凉月脸颊绯红的躺在床上,身体不停地打着冷颤,烧得不省人事!

雪球守在他身边,用冰凉的小鼻子蹭着主人的脸,看见贺明风之后惨兮兮的叫了一声。

“凉月!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凉月神智昏沉、根本没有反应,贺明风的心像被人死死捏住,他手忙脚乱地用被子把他裹得更紧,用手摸着沈凉月滚烫的面颊,额头抵额头地去试温度——就像小时候他守在沈凉月的病床前,时常会做的那样。

沈凉月无意识地蹭着他微凉的手心,舒服地轻吟了一声,他炽热的呼吸拂在贺明风脸上,仿佛是岩浆般灼痛了Alpha的皮肤。贺明风起身去投了一块凉毛巾敷在他额上,马上给秘书打电话要他去买退烧药,对沈凉月最有效的药是什么牌子,贺明风从小就记得清清楚楚。

“接您去办公室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随时可以出发,我可以照顾公爵大人...”

“今天不去办公室了,”贺明风打断他的话,“把文件都拿到这里来,我要自己照顾他,他病的时候要人陪,还要喝粥和听故事,他有很多特别的小习惯,你都不知道、照顾不好他。”

“...好的。”喝粥也就罢了,听故事是什么鬼!恨不能一年到头住在办公室的元帅破天荒地旷工了,幸亏今天并没有作战会议,秘书送来了文件和药,也乐得清闲一天。

贺明风把药片和水哺进沈凉月口中,唇与唇交叠、这如同一个带着药味的苦涩的吻。他每十五分钟就给沈凉月换一次凉毛巾,毛巾绞得很干,因为贺明风记得沈凉月说过,不喜欢湿答答的触感,如果有水滴在他脸上、沈凉月会觉得很不舒服。他把比人类体温更高的雪球塞进沈凉月的被窝里,又从隔着被子将浑身发冷的omega紧紧抱住,“我喜欢你和雪球一起陪着我,这样会很暖和”,贺明风还能想起他说过的话,这样的了解积累了十几年,是从小到大、一分一秒的陪伴所铸就的,没有别人可以替代。

沈凉月昏睡了半天,退烧药终于起了作用,在中午的时候他渐渐清醒了过来。贺明风正倚在床上,用蘸湿的棉签小心地浸润omega干燥的嘴唇。

“你可算醒了,好些了吗?”贺明风舒了一口气,俯身与他额头相贴,喃喃道:“好像已经不那么热了.......”

沈凉月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这个场景在小时候上演过很多次,自然到他几乎想抱住alpha的脖子,在哥哥的怀里闹着撒娇。

“这两天把你累坏了,喝水吗?”贺明风扶着他半坐起来,“我已经让秘书把你之后几天的行程都推掉了,别担心,都是可去可不去的面子工程,有我在,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沈凉月就这他的手喝了半杯水,水里有淡淡的柠檬味、温度刚刚好,一切都是他最习惯的。沈凉月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他的嗓子发疼、心也酥麻,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

“要不要去医院?”

沈凉月摇了摇头,他讨厌医院白墙,宁愿在家里慢慢养病。

“那再睡一会儿吧,好吗?”贺明风为他拉了拉被子,“晚上喝粥好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鸡丝蔬菜粥,我特意和沈夫人学过...这是我唯一会做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体温高,或是病中的人特别脆弱,沈凉月的眼眶有点发烫,他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又虚弱地躺回床上。

贺明风坐在他床头守了一会儿,而后轻手轻脚地又为他换了一块凉毛巾。沈凉月闭着眼睛,感觉到贺明风隔着毛巾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咔”地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关上了,沈凉月抬起手摸了摸沁凉的毛巾,他的心又开始无法抑制地飘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