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富丽的大宅,数十面玻璃窗反射着灿灿阳光,从外面看来璀璨一片、炫人眼目。
其中一扇飘窗上挂着厚重的天鹅绒帘幕,沈凉月站在暗影里,透过窗帘的缝隙垂眸望着窗外。低垂的睫毛半掩住了漆黑的眼瞳,他的背挺得很直,苍白秀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线阳光漏进屋里,落在他的赤/裸的脚背上,无血色的肌肤和淡青的血管令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孤高,仿佛是月光。
铁艺围栏外,有个人穿着低阶士兵的军服,大剌剌地坐在路边,管家三番四次劝他离开,那个人只是倔强的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沈凉月静静地看着他,他来了多久,沈凉月就在窗帘后看了多久。他的头发很短,皮肤是小麦色的,生了一张娃娃脸,抿着唇的时候又有一种固执的倔劲儿。他看起来像个beta或者略矮些的alpha,但沈凉月知道,这名士兵其实是个omega。他甚至知道他的名字叫褚飞,信息素是清新的青草味,因为沈凉月曾经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闻到过。
很俗套的故事。omega装成alpha参军,结识了军中英俊潇洒、前途无领的少将,在一次次的行动中,他们越走越近,从针锋相对到互相欣赏,在omega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不可自控地双双坠入爱河。
他们在军部朝夕相处,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和朋友,怀抱理想、不甘人下的omega又是如此熠熠生辉。褚飞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敢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他的人生就像他的信息素一样,是烧不尽的青草,只要有一点机会,便能见风就长。
这样的褚飞一定将他衬得很无趣,所以贺明风来找他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陪在沈凉月身边也是心不在焉,只有握着通讯器时才露出会心的微笑。那个在沈凉月病床旁边为他读童话书的贺哥哥早被时光偷走,现在的贺明风再不会吻着他的额头说:“你永远是我的玫瑰。”
沈凉月的信息素是馥郁甜蜜的玫瑰香,玫瑰是需要呵护、要人爱的,无人喜欢的玫瑰连杂草也不如。午夜梦回时,沈凉月常常觉得自己的信息素里透出一股腐烂的臭气,从他闻到贺明风身上另一个omega的味道开始,到今日被未婚夫的情人逼上门来,他从未跟贺明风说过什么,但是内心却在一点点破溃,腐烂的玫瑰是心死的味道。
沈凉月略侧了侧头,想将褚飞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他,上一次见面似乎是在军部的训练场,也可能是在郊区的基地,在褚飞的omega身份没有暴露之前,沈凉月只把他当作贺明风的一个普通同事,并未投以过多的关注。往常与贺明风的朋友或部下相遇,沈凉月的眼睛只扫过众人、便算打过招呼,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入眼,他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贺明风。
沈凉月生性冷淡、身份矜贵,加之幼时病弱早慧,只愿把有限的感情投注给重要的人。人们都说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沈凉月不以为意,他就像他的名字一般,美丽却冰冷、清寒又遥远。
平心而论,褚飞的外貌身型并不出挑,没什么值得再看上第二眼,可现在,沈凉月眯着眼睛,甚至回身去拿了一副看书用的金丝边眼镜——他不得不仔细打量这个人,甚至怀着某种暗自比较的微妙心态。
他在意贺明风,而贺明风心心念念的都是褚飞,所以沈凉月也只得望向褚飞,对他这样自矜的人来说,这种打量与比较,已经足够尴尬难堪。就像管家说的,那个omega和他相比,是草芥和玫瑰、萤火和日月、白云和蝼蚁,从相貌到气质都远远不及,但是那又如何呢?这样的结论并不能让沈凉月得到解脱,反而令他更加悲哀。
他似乎又闻到玫瑰凋残时的腐朽气息,即使沈凉月千好万好,贺明风也不爱他,贺明风心里的那个人是褚飞,只这一条,就足够沈凉月痛苦不幸。他的千万种好处,就如一根根白骨,没有爱人的倾心一吻、用深情赋予其生命,再怎么洁白如玉也是一堆尸骨残骸,是可悲可怜的腐臭死物。
他看见褚飞双手插兜站起身来,歪着头直勾勾地望向大宅,似乎在思考沈凉月躲在那一扇窗户后看着他。也许在褚飞眼里,沈凉月这个人就是一堆朽骨,平权运动方兴未艾,帝国立宪之后,权力转移到议会和军部,旧贵族们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社会蛀虫,在平权激进派眼里,看来无论是婚约还是贵族,都是该进坟墓的东西。
所以褚飞敢站“帝国之月”的楼下,为了他的理想和爱情而战。他是那么坚定、底气十足,沈凉月有些自嘲地想:单枪匹马地来解决“麻烦”,褚飞一定觉得他自己很勇敢,因为他挑战的是贵族权威、是束缚自由意志的顽固余孽。
其实,沈凉月只是一个人。一个爱了贺明风十几年的人,而已。
从小订婚、自幼相识,沈凉月一直相信,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也会是白头到老的爱侣。他出生的时候,就与比他大四岁的贺明风订下婚约,两个人互相陪伴、一起长大,贺明风十八岁的时候考入边塞军校,数年没有回家。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凉月刚好成年,在omega盛大的成人礼上,贺明风邀他跳了第一支舞。
沈凉月还记得,那时他们并肩站在春风撩人的露台上,在圆舞曲婉转曼妙的旋律中,他对贺明风说:“我以后不再叫你哥哥了。”
“为什么?”贺明风看着他的眼波,比春风和夜色更温柔。
“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沈凉月天真的以为,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把两小无猜的默契转化为深切诚挚的爱情,他一边矜持地释放着甜蜜的信号,一边耐心地等待着。
可他等来的,是另一个omega。褚飞出现在贺明风的生活里不过半年,就俘获了他的心,令沈凉月十几年的爱意和等待成了一个徒劳的笑话,令他们的婚约成了一纸空文。
窗外闪烁的阳光似乎要灼伤沈凉月的眼眸,他眨了眨疼痛的眼睛,伶仃站在昏暗空荡的大屋中,像一轮孤寂的月,或是一个躲在古堡里不敢见光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