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真的有那么丑吗

七月初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唐时出国了,他离开那天我刚好在学校考试。

每一架离开的飞机都要驶过城市上空,我们的城市这么小的地方,我算着时间抬头,可以看见天上有一架很小的飞机。

教室的大喇叭开始播放英语听力,我看见飞机穿过云层,在天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尾巴。

不知道唐时会不会在一万米以外的高空想我。

听力题播放第四小题第二遍的时候我低下了头,揉了揉眼睛认真做题。

唐阿姨没有把我和唐时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家里其他人,她只是态度坚决而急切地把唐时送到国外,不知情的唐叔叔甚至拜托我等唐阿姨从国外回来以后多去陪陪她。

他说唐时走了,他工作又很忙,唐阿姨一个人在家会孤单的。

第二件事,是考试这天何安瑭没有来。

我跟他不在一个考场,一开始也不知道他没有来,直到所有的科目考完了,我带着东西回到自己的教室,才听到班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整整四场考试,何安瑭一场都没有来。

有人在班会上问起老师,老师摇摇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尽管老师不说,还是有消息灵通的同学知道了,很快整个学校都说,何安瑭被人用刀子捅了。

散布消息的同学说得绘声绘色,他说何安瑭之所以从之前的学校转学是因为他是个同性恋,喜欢男生。

他喜欢的那个男生家里好像很有势力,被学校抓到的时候一口咬定是何安瑭非要缠着他。

但何安瑭学习成绩好,学校肯定想保他,校长就问何安瑭那个男生说的是不是真的。

何安瑭承认了,说是他一直缠着那个男生。

一时间他们学校的舆论沸反盈天,何安瑭实在待不下去了,这才转到我们学校里来。

我同桌是个女生,听着这些话已经皱起了眉头,却有人继续追问:“然后呢?”

说话的同学耸耸肩膀,“然后?然后你们就知道了,何安瑭转来咱们学校,留了一级,要不他现在也高考完了。”

“谁问这个了,你不是说何安瑭被人捅了吗,到底怎么回事倒是说清楚啊。”

“咳咳,”那个同学在一众人的注视下清清嗓子,压低嗓音说:“这个事你们别出去乱说,我听说捅人的就是害何安瑭转学的那个男生。”

“嘶……”

有个女生抽了口冷气,“真的假的?”

“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咯。哎,班长,你不是跟何安瑭关系好吗,你跟我们说说是不是真的。”

他这么一说,围在旁边听他讲话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整理着桌面没说话,我同桌先急了,“班长知道什么啊,去去去,你肯定从哪里听来的假消息,就知道瞎说。都回自己位子上去吧,考试都考好了?不怕老班等会儿过来发火?”

围在一起的同学们悻悻地散开,我同桌拍了拍我的手臂,小声说:“他们就是好奇,也……没有恶意,你别玩心里去。”

我摇摇头,示意她不用管我。

那个同学说的这些话跟何安瑭之前告诉我的差不多,何安瑭也不会好端端的不来考试,我就怕他说何安瑭受伤也是真的。

回到家以后我给何安瑭家去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我又给他打,被人挂断了几次,最后直接提示对方无法接通,应该是关机了。

拨打电话无果,我下意识地给唐时发消息,要他陪我去何安瑭家看看。

发完消息我才想起来他不能陪我一起去了,又一条条按了撤回。

唐时那边现在是早上,他那么能睡懒觉,现在肯定没有起床。

我想唐时。

第二天我自己去了何安瑭家,在外面敲了很多次门,没有人回应。

对面的邻居听到动静出来,告诉我他们家平时只有一个大男孩还有一个女人住,不跟其他人来往的。

他说这家人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说话的时候他有些狐疑地盯着我,问我是什么人。

“我,我是他的同学。”

“同学?”邻居嘀咕着,“看着也不像啊,你多大了?”

我指指何安瑭家的房门,“我跟他家的小孩一样大,之前来玩过的。”

“我又没见过你,”邻居干脆从自己家里走出来,是个剃着平头的大哥,他站在过道里跟我聊起来,“他们家那个女人很孤僻,平时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那男孩看着也不好相处,没想到居然有朋友。”

“……”

大哥说话好直,我一脸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大哥是个热心肠,可能也是自己好奇,主动提出他可以联系物业,让物业帮我问问这家人去哪儿了。

我迟疑了一下,拒绝了。

人都有爱看热闹的天性,我不想给何安瑭家里惹麻烦。

老师应该知道怎么回事,跟何安瑭家的邻居告别,走出小区以后我又给老师打了个电话。

老师一开始不想说,经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松口了:“我是看在你跟他关系好的份上才告诉你的,他现在在医院,病房号我发给你,你有时间去看看他吧。”

真的在医院,我的心脏紧缩一下,脑袋里一阵眩晕。

这种脑供血不足般的眩晕感一直持续到我打车去医院,站在医院门口,我踟蹰着不敢进去,磨蹭了半天,唐时打来了电话。

我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接通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唐时——”

“嗯。”

是唐时的声音,跨过太平洋,穿过数万公里,以电波的形式到达我耳边。

“想我了没?”

连日的惶惶与对何安瑭的担忧全部掺杂在一起,我走到角落里,捧着手机,脸皱成一团,有点想哭。

“唐时,我想你了,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也不回,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唐时叹了口气,“我妈盯着我,我也没办法。”

他说:“你可别哭啊,我给你打电话就这么点时间,总不能一直听你哭。”

我忍着不哭,问他唐阿姨呢。

“我妈睡了,”唐时有点得意,“我特地等她睡着了才给你打电话。你前面给我发的什么啊,怎么撤回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真的忍不住眼泪了。

“别说了。”我皱着脸,眼里含着两大包眼泪,努力憋着不让它们流出来。我带着鼻音说我想他了,给他发消息让他陪我出来,发完才想起来他不在了。

唐时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也有些沮丧,但是说出来的话特别气人。

“行了,”他说:“哭什么,什么叫不在了,我又没死。”

“你不知道你哭起来丑死了,你脸上的肉本来就多,一哭全都鼓起来了,像个丑包子。”

我真的要被他气哭了,“你骗人,你才是包子。”

唐时嗤嗤笑起来,“是是是,小包子,你说的都对,我才是包子。”

我也跟着他笑起来,抬手揩掉眼里的眼泪,心里有些犯嘀咕,我哭起来真的就那么丑吗。

虽然说不许我哭,唐时还是哄了我一会儿,他怕把唐阿姨吵起来,一直压着声音,还打了几个哈欠。

我这就开始心疼了,让他先去睡觉:“你这几天是不是要收拾东西,累了就睡吧。”

“还好,”唐时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又低了几分,哑哑的特别有磁性,听得我手指扣紧了手机的边缘。

“这几天在看房子,陪我妈去了不少地方。”

“啊……那你还打电话,快去睡吧。”

“嗯,”唐时答应了,“再见。”

跟唐时打完电话以后我突然就有了精神头,在医院旁边的水果店买了果篮,一鼓作气冲到了老师给的病房号门口。

病房的门开着,我能看到何安瑭躺在床上,脸色是失血过多的那种苍白,手背上也贴着滞留针,正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在他的病床旁边趴着一个穿衬衣西裤的女人。

我去过何安瑭家几次,每次去的时候他家里都没有人,不过我猜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妈妈。

从我这边的角度看,何安瑭的眼睛很大,又很没有神采。

何安瑭的妈妈好像睡着了,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何安瑭好像感觉到有人看他,偏了偏脸朝门口看过来。

四目相对,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果篮。

何安瑭看了趴在床边的妈妈,动作小心地坐起身,示意我可以进去。

我放轻脚步进门,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走进了看,趴在床边的女人个子挺娇小,头发梳地很光滑,一副职场女强人的样子。

何安瑭指着另一边的椅子让我坐,用口型问我:“你怎么来了。”

他的嘴唇有些起皮,床头柜上的杯子是空的,我没急着坐,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递给他,看着他喝完又接了一杯放在床头柜上。

做完这些以后我在他旁边坐下,抓着他没扎针的那只手,小声说:“你真的吓死我了。”

何安瑭凝视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也很害怕,我的手机被拿走了,流了很多血,我以为我会死。”

他总是这样刻板,我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也知道他从来不夸大,他说他以为自己会死,就是真的差一点死掉。

我心里一阵难过,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安瑭看了一旁还在睡梦中的女人,摇摇头,“改天告诉你。”

我点头,目光落在他肚子上。

何安瑭穿着病号服,住过院的人应该都知道,为了方便换药或者清理伤口,病号服的尺码都是有些宽松的。

透过扣子的缝隙,我看到何安瑭小腹那里缠了厚厚的纱布。

注意到我的目光,何安瑭弯了弯嘴角,反过来安慰我:“没事了,医生给我打了止痛针,已经没那么痛了。”

“你是什么血型啊,”我很沮丧地看着他,“我能给你捐血吗?”

“你……”

何安瑭的话没有说完,趴在床边睡觉的女人动了动,睡眼惺忪地抬起了脸。

“你是?”

她脸上的妆有些花了,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何安瑭看向她,“姑姑,这是我的朋友。”

原来她是何安瑭的姑姑,我冲她笑笑,“姑姑好,我叫程月光。”

“啊……你好你好。”何安瑭的姑姑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裙子,“真是不好意思,居然睡着了。”

“小塘,你先跟同学聊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妈。”

“嗯。”

何安瑭的姑姑踩着高跟鞋走了,我挠挠头,想问何安瑭的妈妈怎么了,又觉得这么问不太好,就改口问他要不要吃水果。

何安瑭说他不想吃,他很直白地告诉我:“吃多了要去厕所,我现在不太方便。”

我皱起眉头,心疼死他了。

何安瑭的姑姑很快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她把保温桶打开给何安瑭看了一眼,“瞧瞧,又是一口没碰。”

何安瑭靠在床头上,很平静地说:“你告诉她,从现在开始,她吃多少饭我就吃多少,要是她不吃我也饿着。”

“……”何安瑭的姑姑看着他,估计有些语塞,“你啊。”

“对了,你妈妈很快就能下床了,刚才还说要过来看你,你这个小同学还在我就没让她来。”

啊?

我有些不安地站起来,“我不能在这里吗?”

“不是,”何安瑭的姑姑友善地笑了笑,“这个让小塘跟你说吧。你中午在这儿吃饭吗,想吃什么姑姑下去买。”

“不用那么麻烦的,”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挑食,什么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