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归舟穿着红色的嫁衣, 盖着红绸子坐在床边,饶是他,一时间都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上一世他们这次历练是亦清扮新娘另一名弟子扮新郎的……
“小师叔。”
他听见他带笑的声音在他身前不远处响起, 随后乌黑的杆子伸了进来, 挑起了他艳红的盖头。
随后道归舟便瞧见穿着一身红袍绣金纹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段时间他跟在他身边被他有意无意的养着,已经不像是当初那个瘦小到有些瘦骨嶙峋的孩子了。
他的身形颀长,个头也高了不少,曾经那双只有骨骼的手也变得修长有力, 稳稳的捏着那支秤杆。
红衣衬的他整个人都明朗了许多, 不似白衣那般总是带着点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艳色反而是为他添了份说不出的神秘感,像是被云雾笼罩的皎月, 但却又没有那份圣洁感。
道归舟微微垂眸。
他觉着有点像识云怕他们在上界待着会发霉送上来的画本里头的红衣恶鬼。
但他比那恶鬼生的要好看多了。
道归舟还未答话,就觉一阵邪气攒动,随后他就被面前的人一把扑倒。
他的头重重的撞在了被子上,道归舟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因为他察觉到了邪气,他想要进攻。
但他身上那人却是用双手压住了他的手腕,道归舟头一次和人有这么近的距离, 近到他可以数清楚对方的眼睫毛, 这令他不由得轻抿了一下自己的唇。
他的一只腿不自觉的曲起, 眼角的余光瞥见红纱漫帐,他下意识的想要将视线放到别处去, 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宛若漩涡,深深的吸着他移不开目光。
他听见他轻声说:“小师叔, 别动。那东西在试探我们。”
道归舟不太喜欢去上灵耀峰的课,他并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也不喜欢和太多的人凑在一起。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时的安静,也习惯了沉默。
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观念里, 敌人斩杀就行了。
道归舟见他压低了声音,便也放轻了自己的嗓门,他还是头一回儿在他面前这样细声细气的说话:“我们说话它能听见?”
他顿了顿:“能感知到我们是假扮的?”
他似乎是怔愣了一下,旋即笑开了眼,只见他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属于他的气息瞬间包裹上来,就连他的鼻息也喷洒在他的脸侧、耳垂和颈侧,惹得他那些地方一片湿热,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他听见他在他耳边说:“对,所以小师叔你别动,别说话。”
道归舟的确没法说话。
他怔怔的看着覆在他眼睫处的一缕发丝,嗅着属于他的独特的、却又令他十分安心的气味,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比他珍藏的那些茶叶、比他最喜欢的竹林还要好闻。
而他……
他感觉到了自己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也是他曾经疑惑过,兴起些许好奇的东西。
道归舟下意识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想要去摸一摸自己的胸口,却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还被他摁着。
于是他轻声问道:“你听到了吗?”
他偏了偏头,唇畔堪堪擦过他的耳廓,激的道归舟浑身像是被电流过了一道似的:“什么?”
“在跳。”道归舟认真道:“有声音。”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因为他知晓自己其实是有心脏的,可他的心脏十年如一日的一动不动。
那是无情道留下的后遗症,他的所有情根都被彻底封锁,在黑暗中窥不到一丝的光亮。
是因为他上一世的无情道破裂了吗?
可世界已经重置,他的无情道也应该修复了。
就算没有完全修复,也不至于将这些东西放出来。
饶是他,都顿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身下的这位沉默是金哑巴王道的小师叔在说什么。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两人的心跳声,在自己同样如鼓点般密集嘈杂的心跳声中勉强的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他有些不解道归舟为什么会这么问,甚至据他对他的了解和观察——他好像还感到惊喜。
是的,这位少年根骨惊奇,能从道归舟平淡的死人脸中看出别的情绪。
但他还是道:“嗯。听到了。”
他笑了笑:“小师叔很紧张?”
道归舟又不说话了。
他早已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不语,故而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继续同他耳语:“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后来也的确像他所说的,道归舟全程就做了个花瓶。
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快要和他一样高了,肩膀也开始宽阔起来,他的手稳稳的握着碎星,替他斩去了所有冲着他来的妖邪。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默不作声的怨恨的盯着欺辱他的人、不再是那个曾经在松苍书院的交流中被人欺辱了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冲他红了眼眶等着他安慰的小孩子了。
他走上了道归舟想要他走上的路。
他成为了真正的天道之子,执一剑、修正道,只为心中正义而出鞘。
道归舟想自己应该可以离开了。
但在离别的念头升起来的那一刹那,他又明白了一个词汇。
“不舍”。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品尝到的滋味,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是什么。
而那时……道归舟终于尝到了自己任性下界的苦果。
下界撑不住他体内被他勉强压抑着的庞大的灵力,他必须得走。
道归舟不知道要如何告诉他他其实是天道,恰好那日光明殿金善尊者窥到他命中带了妖魔之气,非要斩草除根,当着几大宗门的面说什么“此子不除,他日必定血流成河”。
这一幕在上一世也有。
于是灵山迫于压力令他去了思过崖。
半年后他就入魔了。
道归舟想今日他在此处,他只要不去思过崖,那便能改变了这命运。
于是在金善尊者挥出那一掌——那可以震出他灵魂的一掌,让人瞧见他的命线的一掌时,他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杀他。
那便是世界为他选出的接班人。
所以他不会死。
可当道归舟倒在他的怀里,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和瞬间红透了的眼眶时,又明白了一个词。
他后悔了。
“……我没事的。”道归舟冷静而又淡定的握住了他揽着他的手:“你记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可他眼里的那片猩红怎么也止不住,道归舟只能在灵山的震怒和周遭的嘈杂中抬手摸上了他的脸颊,一如当年被他一剑穿透心脏时的样子:“别入魔。”
他不会安慰人。
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能干巴巴的跟他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我真的无事。”
道归舟也是真的不能再在下界待下去了。
再停留一会儿,那这个世界即便有他的灵力支撑着,他也没办法挽救。
所以他在他的怀里渐渐的消散,然后带着秋雪回到了上界。
道归舟坐在竹屋里恍惚了一阵,看着通天镜中的人身上隐隐有了黑气攒动,终于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他握紧了秋水,侧目对秋雪道了声“抱歉”,随后秋水就送入了他的丹田之中。
秋雪几乎是同一时刻跪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的白发与白衣,但又很快消散。
再然后,她便瞧着自家主人的手轻轻抖着,将自己的一半丹田挖出来又分裂了自己的一缕神魂,冷汗浸湿了他的发丝与里衣,可他却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将其送入了下界,融进了天道之子的身体里。
秋雪扶住已经脱力了的道归舟:“主人……?”
道归舟看着自己出现了一道裂缝的手心,头一回儿问出了声:“无情道为何会破损?”
秋雪答不上来。
道归舟也无法理解。
他只是想做他想做的,可他的无情道却不停地在撕扯着他。
但他不在意。
反正他这一身修为灵力最终要被世界蚕食干净。
就连他的性命也始终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他勉强稳住心神,操控着进入了那人的精神海的神魂,让其身侧从此多了一位“系统”。
他想努力的继续引导他,但当他犯下了错误后他才发现,原来于他而言,“天清”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世界再一次重蹈覆辙。
他眼里那个已经可以顶天立地的孩子再一次成为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血洗了光明殿又将金善尊者施以酷刑……
道归舟只能沉默着、无奈的再一次将他点拨飞升重回这条路。
但这一次又不一样了。
因为上来后,道归舟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便狠狠的扼住了他的喉咙,却又是以一种诡异的温柔的姿态轻轻的在他眼尾落下一吻:“小师叔,好玩么?”
道归舟的心瞬间爆炸。
他几乎是瞬间召出了秋水,秋雪也在他身后现身,可当那凌厉而又冰冷的剑气快要触碰到他时,又像是失去了目标的追踪箭茫然落下。
他并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系统是他的分.身。
也并不能理解为何他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竟以察觉到了。
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
好像在这个轻吻中明白了点什么。
所以他喊他:“岑仇。”
他用最冰冷的语气掩饰自己的慌乱与无措还有那无端生出来的恐惧:“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