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约克军大反攻

英格兰暂时属于王后,但英吉利海峡只属于沃里克伯爵!

只要约克公爵占据着爱尔兰,沃里克盘踞在加莱,王后就睡不了安稳觉,不知道他们哪天会登陆来袭。威尔特伯爵的爱尔兰总督和萨默塞特的加莱镇守任命其实只是一纸空文,无法前去履职,夺回这两个地方却是艰难的任务。

约克公爵经营爱尔兰年多年,深受当地领主和士绅拥戴,威尔特派出使者持逮捕令前往爱尔兰,结果可怜的信使被约克吊死。朝廷最在乎夺回加莱,因为沃里克比约克更能“折腾”。萨默塞特与沃里克在英吉利海峡的较量精彩纷呈。

鲁德福桥战役之后,1459年10月朝廷即令萨默塞特率领一支船队乘胜前去接收加莱,沃里克的叔叔、代理镇守福肯贝格男爵紧闭大门拒绝萨默塞特进城,开炮把他轰走,萨默塞特悻悻而归。萨默塞特经济拮据,朝廷又不能给他太多资助,连加莱驻军5000英镑欠薪都没法解决。驻军虽然未必愿意“反叛国王”,但他们知道只有沃里克才能给大家发工资,抗拒朝廷人事任命总是可以的。11月2日沃里克回到加莱,策划过一次对三明治港的闪袭战以示报复,那里驻扎有萨默塞特的军队。

王后心急如焚,不断敦促尽快收复加莱,萨默塞特组织1000人令特罗洛普率领,再次前去夺取,这回倒是成功占领加莱附近的吉斯奈斯要塞,可实力远不足以攻占防守坚固的加莱港。前来支援的第六代奥德利男爵约翰·塔切特(詹姆斯·塔切特之子)、汉弗莱·斯塔福德爵士被沃里克俘虏。但萨默塞特总算占领一个据点,与加莱驻军不断发生小规模战斗。沃里克实际上并不在乎敌人占据微不足道的小据点,反倒乐见它的存在,萨默塞特的精力被牵制在此就无暇顾及英格兰事务。

朝廷决定采取更多措施支持萨默塞特收复加莱,铲除掉约克党最具威胁性的根据地。军火总监约翰·贾德奉命前往各地检查城堡和城镇防务,御前会议出台贸易禁令试图堵死加莱的财源。贝德福德公爵遗孀杰奎塔的现任丈夫理查德·伍德维尔早已被册封为里弗斯男爵,任职五港联盟守护,朝廷命令他筹集舰船和军队,增援萨默塞特。

御前会议向伦敦请求支援金钱和士兵,却遭无情拒绝。朝廷派一位神父到圣保罗大教堂说教,劝导人们不要为任何约克党“叛国者”祈祷,未起到作用反被市民蔑视,结果约翰·贾德执行任务返回伦敦途中在圣奥尔本斯附近遭人谋刺。知道南部的平民和商团讨厌自己,加上恐惧伦敦人与沃里克里应外合,所以王后决定继续把宫廷留在考文垂。

沃里克的间谍遍布伦敦和南部沿海各郡,很多商人为他充当耳目,里弗斯男爵筹划远征加莱的情报已为他知悉。1460年1月15日,沃里克先发制人,派手下悍将约翰·德哈姆爵士率800人再次突袭三明治港,里弗斯男爵被抓住时正与妻子在床上睡觉,他儿子安东尼·伍德维尔前来救援父亲也被擒获,德哈姆带着捕获的船只和300名俘虏安全撤回加莱。三明治两次遇袭,说明朝廷对南部海防束手无策。

3月16日沃里克逍遥自在地乘船抵达爱尔兰会见姑父约克公爵,与他商讨南北两方登陆的反攻大计,顺便把在爱尔兰避难的母亲接回加莱团聚。朝廷刺探到沃里克行踪,紧急采取两项措施:委派重新当上海防司令的埃克塞特公爵组织拦截,待沃里克返航时把他干掉;任命1452年曾在加莱担任过统兵指挥官的奥斯伯特·马特福特筹备船队,趁沃里克离开期间支援萨默塞特夺取加莱。

埃克塞特要求停靠在泰晤士河边的威尼斯商船提供帮助,这些船主听说此事赶紧卸掉货物溜之大吉,他们不想卷入英格兰内战。御前会议恼羞成怒,朝廷背负着“帮助外国商人”的骂名,而这些人却袖手旁观,遂逮捕了一批居住在伦敦的威尼斯商人以示惩戒。5月25日埃克塞特组织1500多人从三明治港启航,前往沃里克必经之海面巡航,出去没几天就难以为继,因为手头缺乏经费,水手们对少得可怜的工资与定额配粮牢骚满腹,而且他们很多人是约克党的同情者,埃克塞特无奈之下解散船队。

马特福特召募数百人前往加莱驰援萨默塞特,但天公不作美,海上总是不刮顺风,只能等待风向转变。南部沿海的肯特郡、苏塞克斯郡商民成天企翘首企盼沃里克登陆,东苏塞克斯莱伊镇商人们每天支付6便士,雇专人在海滩观测沃里克的动静。屡次行动受挫,御前会议决定把肯尼斯沃斯城堡作为王军根据地,先加固这里的防御工事,从伦敦塔运来40马车的军备物资。

沃里克安全返回加莱,反思鲁德福桥之败,他从笔杆子和枪杆子两方面充分筹备反攻事宜。约克党发表宣言,列举朝廷“十二大罪状”,谋杀、卖国、腐败、枉法无所不包,矛头故意避开亨利六世一家,但人们应该心知肚明。10年来商人群体早就怨气冲天,加斯科涅丢失后葡萄酒进口量不断下滑,从10年前的每年1.1万桶下跌至如今的4000桶,朝廷贸易禁令致使毛料出口量仅有15世纪40年代的三分之一。沃里克利用禁令发动舆论战,向商人们宣扬“奸臣”的暴政损害英商权益,增加他们对朝廷的憎恶;声称国王被一群邪恶廷臣包围,凌驾于法律之上,远离正直与公义。

为了激起更多南方人的愤怒,沃里克同时展开谣言攻势,比以前更加耸人听闻:“他们让柴郡和兰开郡的人卖命,承诺他们可以大肆劫掠南方人财产。”煽动信息通过间谍送达各郡,很多教堂的大门都被钉上传单,南部的平民深信不疑,朝廷为平息谣言和没收传单疲于奔命。

至少东南沿海各郡,很少有人愿意跟随朝廷反对“英雄沃里克”——一个“爱国排外”的英格兰人利益捍卫者。与朝廷经费吃紧正相反,沃里克的战争资金相当充裕,毛料商人已同意贷款1.8万英镑给他,通过加紧海上劫掠,沃里克也攒足大量资金。

一切准备就绪,沃里克派福肯贝格男爵和手下悍将约翰·德哈姆、约翰·文洛克作为先遣队第三次轻松攻占三明治港,仍在此处等待老天吹“顺风”的马特福特被擒获,在市民协助下福肯贝格把三明治港部署成反攻桥头堡,通知加莱军可以启航。听说沃里克即将登陆,王后曾筹组一支船队前往加莱阻止他离港,结果水兵们全部哗变。6月26日,沃里克、索尔兹伯里伯爵、马奇伯爵率2000余人安全登陆,此行还带来奥德利男爵,他已被说服归顺约克党。

王室的南部海防形同虚设,新任五港联盟守护白金汉公爵根本不在本地,他所采取的些微防御措施无济于事,朝廷原以为约克军最有可能从威尔士登陆,没想到居然敢正面大胆来犯。听说约克军将朝伦敦进军,远在考文垂的宫廷紧急下达军队召集令。

沃里克的真正势力范围在北部和西部,这次登陆要冒巨大风险,多数大贵族仍然不会站在约克党一边,如果不能成功拿下伦敦,将无法与自己领地打通连接,好在他现在是东南各郡平民心目中的“英雄”,众望所归。鲁德福桥战斗结束后王军早已解散,王廷没有常备军,难以及时遏制沃里克。约克军行至坎特伯雷时,科巴姆男爵、布格文尼男爵赶来加入队伍,士绅、骑士、商人等源源不断率部投奔,五港联盟之莱伊、温切尔西两位市长接到沃里克的信件后已派人前来支援,总体来说,参与者的人数虽众但社会阶层偏低。

御前会议已命令坎特伯雷市抵抗约克军,结果大失所望,这里的约克党市民占压倒性优势,他们把城市钥匙交给沃里克,欢天喜地迎接约克军进城。坎特伯雷大主教鲍彻与约克公爵关系亲近,但党派面目一直模糊,常扮演调停人角色,他现在因厌恶王后公开站队,号召僧俗两界支持约克党反攻并亲自随同行军。

一个奇特的尊贵访客——教宗庇护二世的使节意大利特尔尼主教弗朗西斯科·科平,他的搅局增强了约克党进军伦敦的戏剧性。庇护二世欲图联合西欧大领主们共同对付正急剧扩张的奥斯曼帝国,筹划新十字军东征,科平主教1459年春天奉令来到英格兰,他的两大任务分别是征收什一税和调解两派内战。科平自告奋勇愿充当调停人,可王后消灭约克党的兴趣远远大于和解,态度傲慢予以拒绝。科平太想完成任务建功立业以能晋升为红衣大主教,绝望之下把赌注押到约克党身上,沃里克毫无疑问“同意”科平主教的和解建议,主教心中甚喜,认为如果帮助约克党获胜,那么他们必定支持自己的事业。

教廷虽然没有左右内战的直接现实力量,作为西欧最高宗教机构对教俗界却有较大精神影响,科平主教表态支持约克党事业,宣布开除威尔特伯爵、舒兹伯利伯爵等反约克贵族的教籍,至少动摇了很多主教的态度,而且给约克党的行为涂抹上合法宗教色彩,降低了约克贵族、平民对抗涂过圣油国王的“罪感”。坎特伯雷大主教和教宗使节倒戈,令约克党如虎添翼。

伦敦市长听说约克军正朝首都开拔,召集市议员开会,大家的心态很矛盾,欢迎约克军进城等于向王室宣战,阻止约克军进城可能招致战祸,而且有违南部地区的民意,置身于事外躲避战争当然是最佳选择,市议会决定拒绝约克军进伦敦,但也不与之敌对。商人阶层在伦敦具有强大号召力,他们聚集起来向市议会请愿,要求批准约克军入城,市长最后被说服,收回成命。

7月2日,伦敦打开大门欢迎约克军,沃里克兵不血刃拿下首都。约克军列队走过伦敦桥时整个城市沸腾起来,蜂拥而出欢迎和围观,有几十人被挤到河里,甚至发生踩踏事件致数人死亡。约克军此时的人数大为膨胀但缺乏精准数字,有1万到6万等不同记录,2万余人可能更接近真实情况。留在首都的埃克塞特公爵、肯德尔伯爵、汉格福特男爵、洛弗尔男爵等贵族逃进伦敦塔避难,伦敦塔总管斯格尔男爵命令部下向约克军开炮,未对敌军造成伤害,倒打死不少民众,招致市民抱怨。

第二天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圣保罗大教堂主持集会,在这一重要的合法性宣布仪式上,大主教痛斥王后一党的“暴政”将国家带入动荡与不安;约克党领主们表示他们从来不想伤害国王及他的财产,不愿陷国家于战争,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宁愿为此奋斗至死;科平主教则当众宣读教宗致亨利六世的信件,呼吁国王倾听约克党的建议,同意他们的要求,代表教宗号召人们支持约克党事业。

其实明眼人看得出来,战争根本无法避免。约克党现在虽然张口闭口不离“和平”二字,但这只是宣传策略,通过几年斗争他们已知晓,现在跟兰开斯特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亨利六世的廷臣建议国王移居到“伊利岛”地区躲避战祸,伊利岛当代已与剑桥郡合并,中世纪时是一块独立地区,但它并不是真正的岛屿,因周边被难以通行的沼泽环绕而称为岛。国王没有听从这个建议,他可能担心王后和王子安全,与妻儿吻别之后穿上铠甲离开考文垂,率军往南安普敦行军,准备拦截北上的约克军,王后则带着王子移驻到斯塔福德郡的埃克尔肖尔城堡静候消息。

约克党贵族得知消息,担心国王率军移驻到易守难攻的伊利岛,派福肯贝格男爵先带1万人北上拦截,沃里克与马奇伯爵则率领主力去伦敦北部的贝德福德郡邓斯特堡与援军会师,坎特伯雷大主教与科平主教领着伊利、埃克塞特、索尔兹伯里、罗切斯特、林肯等各位主教们随军同行,一路上不断有骑士、乡绅、士绅前来投效。索尔兹伯里伯爵、科巴姆男爵、文洛克爵士则留下来指挥2000人的军队围困伦敦塔,同时担负起守卫全英最重要根据地伦敦的重任。

王军扎营于北安普敦的德拉普里修道院和哈丁斯顿村之间的一块草场,背靠尼利河,他们挖掘沟壕,设置尖桩,布好大炮,堵住从伦敦北上的道路。约克军前锋先与王军遭遇,沃里克接报后7月10日抵达此处,因为曾发过誓言,他试图避免直接向国王进攻,三次请求与亨利六世会谈,科平主教和索尔兹伯里主教亲赴王军大营拜会国王,希望他聆听约克党的心声,坎特伯雷大主教也派人传话,均遭亨利六世拒绝,王军总指挥官白金汉公爵不耐烦地回复:“沃里克只有在死了的情况下才能接近国王。”

这一战比前三次战役聚集了更多贵族,兰开斯特军约有1万~1.5万人,白金汉公爵指挥左翼,舒兹伯利伯爵、埃格蒙特男爵、博蒙特子爵负责中军,鲁辛的格雷男爵充当右翼和前锋。约克军有2万余人,总指挥沃里克坐镇中军,福肯贝格男爵指挥左翼担任后卫,诺福克公爵和约克长子马奇伯爵担任右翼及前锋,斯克罗普男爵机动性支援右翼,布格文尼男爵、克林顿男爵、威廉·斯坦利爵士皆在约克军中效命。

王军数量处于劣势,但白金汉公爵似乎求战欲望强烈,可能基于三方面考量:担忧镇守伦敦塔的斯格尔男爵挺不了多久,急于前去驰援;沃里克上次临阵脱逃不战而败,马奇伯爵还是毛头青年,白金汉对他们相当鄙视;王军阵地坚固,炮火有优势,还有两支部队正在前来支援的途中。沃里克则想拖延时间,等待约克公爵和索尔兹伯里伯爵的援军抵达。

下午两点钟,援军仍未到来,沃里克第三次派人传话要求跟国王会面遭拒,只得下令开始进攻。双方参战人数空前,约克军斗志今非昔比,原本应是一场血腥大厮杀。王军阵地在弓箭和大炮配合下防御坚固,要想攻夺需付出惨重代价,恰好那几天接连大雨滂沱,道路泥泞,约克军冲锋时行走困难,但潮湿天气也意外地使王军枪炮失效,只能用弓箭防守。

约克军进攻前,再次突降倾盆大雨,马奇伯爵率前锋冒着箭雨,踩着厚重的烂泥向王军阵地冲杀,暴雨也使王军弓箭失去速度和精度,约克军所幸损失不大。当两军即将贴身肉搏时,鲁辛的格雷男爵所部突然放下武器,闪开一条道路,并协助撤除防御障碍,约克军得以迅速越过王军前锋冲入阵地核心。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王军完全没反应过来,中军和左翼阵营立马崩盘,士兵们四散逃窜,马奇伯爵如入无人之境。战斗只持续了半小时即结束,胜利来得容易,所以双方死伤较轻,王军只阵亡300多人,但兰开斯特大贵族损失惨重,顶梁柱白金汉公爵阵亡,王后忠实的追随者舒兹伯利伯爵、博蒙特子爵、埃格蒙特男爵均被斩杀。

原来约克党早与格雷男爵暗中串联,沃里克说服格雷倒戈的细节不详,根据传说版本,开战前马奇伯爵营帐中走进一位神秘信使,声称自己是王军前锋鲁辛的格雷派来的人,他传话说,如果约克党在格雷与范霍普家族的财产纠纷中支持前者,他们将阵前倒戈。格雷是当地豪强,他10年前曾卷入对威廉·特雷瑟姆(律师和下院发言人)的谋杀案,其人以冷漠无情著称;约克党听说他有倒戈之意喜不自胜,可以肯定的是两边达成利益交易,沃里克密令军队不要攻击穿黑衣的格雷部队。

约克家大公子马奇伯爵爱德华,出生于诺曼底鲁昂,时年已出落为英俊勇武的18岁青年,风流倜傥闻名遐迩,那个时代男人平均个头1.6米多,他身长却有1.92米,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巨人。北安普敦之战爱德华率前锋突入敌阵亲手毙敌数名,骁勇善战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自此威名在军中传扬,意味着他今后可独自统兵打仗了。

约克军在一处营帐搜查到孤独无助的亨利六世,他身边侍从早已逃之夭夭。沃里克、马奇伯爵、福肯贝格男爵三人来到国王面前屈膝下跪,请求他宽恕这场战斗,说他们只想建立一个公正和稳定的政府,希望国王同意他们继续为君主效命,马奇伯爵这是第一次向国王宣誓效忠。人生多么讽刺,折腾几年后亨利六世仿佛重返圣奥尔本斯场景,国王再次成为约克党的“俘虏”,还能有什么选择!惊魂未定的国王被护送到附近的德拉普里修道院休整,3天后约克军拔营返回伦敦,沃里克右手握着出鞘之剑在前方开道。

北安普敦战役的消息传到伦敦,防守伦敦塔的兰开斯特贵族心理崩溃。市议员、商人、市民们热情协助约克军围困伦敦塔本就让斯格尔男爵郁闷不已,这位英法战争老战士一直凭着“王军必胜”的信念坚守。约克军主力返回首都,眼看大势已去,其他贵族决定投降,斯格尔弃城逃到泰晤士河一艘小船上,船夫认出他的身份后将其击毙,剥光衣服弃尸于圣玛丽·奥弗里教堂大院。汉格福德男爵、洛弗尔男爵成功逃出伦敦去投奔王后,肯德尔伯爵则改变立场投效约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