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和司机在车外等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
期间天空阴云聚集, 快下大雨了。
穿着高跟鞋站久了腿肚有些疼，崔秀弯身, 揉了揉，直起身子的时候，咔嗒一声，车门开了。
顾修瑜走了下来，神色看不出什么。
他对着崔秀露出一个微笑，从这个微笑看来，他的心情还不错。
顾修瑜离开后, 崔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车内,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心里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是崔秀从业多年的直觉, 她意识到，将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虽然和她无关，但她会受到部分的牵扯, 比如——工作难度会上升。
黑色的车窗降下，露出了总裁的侧脸。
只看这一眼崔秀便心惊胆跳，觉得凶险。
她从来没有见过陆总这么冷的脸色，仿佛所有的冰川和冷雪都融在了里面, 封住了快要封不住的岩浆。
“崔秀。”陆清臣开口喊他,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在，陆总。”崔秀连忙应了。
“你先回公司，文件不用拿了。”
崔秀顿了顿, 还是说了好。
司机上了驾驶座，开车去往叶峤所在的地方。
陆清臣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来。
他想：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偏偏他喜欢上了叶峤。
一个对他撒了无数次谎，不曾对他展露过真实的叶峤。
他很难不怀疑，这样骗着他的叶峤是否如叶峤所说的那样爱他。
爱他吗？将他当成一个傻子，当成一个蠢货，他原谅叶峤的那次，叶峤或许在心里洋洋得意，觉得他陆清臣真好骗，也很好哄。
想着叶峤当时恐惧的样子，乞求的样子，可怜的样子，陆清臣扶住额头，低低笑出声来。
他真的太蠢了，明明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破绽百出，他却相信了叶峤给出的所有说辞，那些只要他稍稍去查就能知道的东西，他却从未从调查过。
脑子里关于叶峤的记忆纷乱的涌上来。
初遇的叶峤，撒娇的叶峤，粘人的叶峤，生气的叶峤，委屈的叶峤……
他紧紧咬了下牙齿，尝到了血腥味。
他又想起自己礼袋里的东西，伸手将礼袋打开。
里面装着他让人精心制作的订婚戒指，还有叶峤丢了的魔法杖，以及一瓶他挑给叶峤的香水。
陆清臣深呼吸一口气，将袋子扔到了一边。
他怕他再看一眼，现在就会把这些东西扔出去，而扔东西在道路上，这种没有修养的事他并不会做。
想着自己挑这些东西时的心情，陆清臣就觉得可笑。
他挑这些东西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叶峤收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开心，会不会高兴，会不会欢呼雀跃的叫起来抱住他。
现在想起来，让人恼恨得不行。
天空上的阴云覆盖了整个京城，很快便大雨倾盆，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车窗，路上的行人不一会儿跑得一干二净，唯有的几个，也撑着雨伞疯狂奔跑。
半个小时后，司机将车驱入叶峤的艺人住宅。
车上安置有备用的自动伞，陆清臣抽了伞，按了开关后提着袋子和生日蛋糕打开车门下了车。
雨打在伞上，很快会聚成水流从伞角流下。
叶峤的住宅外面安置着一个垃圾箱，陆清臣在垃圾箱旁边停留了短暂的瞬间，而后手指动了动，将袋子和蛋糕都丢进了垃圾箱里。
他应该是用不上这些东西了，他不想将这些东西给叶峤，也不想带回家里让自己难受，更不想让这些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唯一能做的，只有扔进垃圾桶里。
陆清臣撑着伞，踩着雨水，神色平静无比地上了阶梯，推开了门。
叶峤的房间布置他是很熟悉的，他收了伞，放在门边，拐过玄关，却站在原地。
叶峤不知道跪在那里多久了。
少年穿着单薄的衬衣，浑身上下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他跪在一张键盘上，背上背着荆条，怀里还抱着一张细长的木板。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少年的眼睫颤了颤，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脸颊变得更苍白，看起来可怜极了。
“陆……陆哥哥。”
他喊他。
陆清臣站在原地。
他垂着眉眼，看着叶峤这种作态。
总是这样。
在做错事以后，在欺骗他以后，扮出可怜悲惨的姿态，来让他心软，觉得这招百试不爽，认为他永远吃这套。
叶峤慢慢抬头看他。
少年的脸色煞白，眼角泛红，眼中满是痛苦和懊恼。
“我之后，没骗过你的。”他试图解释，“我只是，没有全部对你坦白。”
他知道陆清臣已经从顾修瑜口中得知他所有隐瞒的事了，不敢再有任何的侥幸和取巧的念头。
陆清臣站了很久，好一会儿，他才道：“之后没骗过我吗？”
他笑了一下，“叶峤，你似乎忘记了，你前天才骗了我两次。”
又在撒谎，小骗子。
叶峤也想了起来，脸色更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前几天，才骗了陆清臣。
哈利波特的魔法杖，还有……他的母亲。
陆清臣走到他面前，声音无波无澜：“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更有手段得多。”
“你通过什么方式得知了我知道真相的事我并不关心，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确让我心软，我承认。”
他喜欢叶峤，他爱叶峤，哪怕叶峤骗了他，哪怕叶峤对他撒了很多谎，哪怕叶峤用欺骗的方式得到他的爱，哪怕他憎恨着被叶峤欺骗的无能的自己，他现在，也依旧喜欢着叶峤。
喜欢的爱人以最可怜的方式出现在眼前，是谁都会心软心痛。
但心软心痛不代表着他可以再一次原谅叶峤。
他弯下腰，抬起叶峤的下颌，轻轻摩擦着：“我该夸你演技好吗？”
“你打我吧，陆哥哥。”叶峤顺势抓住他的手，急促道：“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如果打我能让你消气的话，你打我吧。”
少年贴着他的脸颊，眼睛里盈满了水雾。
“我那时候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后面会这个样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骗你的。”
陆清臣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漠然的抽回手。
“我不舍得伤害你。”
他站起身来，神色难掩疲惫道：“我们分手吧。叶峤。”
分手这两个字从陆清臣嘴里说出，刺得叶峤心脏发疼，他眼前一黑，喃喃道：“分手？”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他抱住陆清臣的腿，语气更可怜了。
“陆哥哥，我保证，我以后真的不骗你了！我承认，我从一见面就骗了你很多事，我对你不坦诚……”
“陆清臣……”他开始哭得撕心裂肺：“你别不要我！”
“我当初是对你一见钟情见色起意，才……才骗你我是孤儿我艺术专科毕业我签不平等条约，还隐瞒你我原来的身份，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改！”
“真的改！”
叶峤的手指紧紧拽着陆清臣的衣角，丝毫不肯放松：“你原谅我吧，陆清臣……陆清臣……”
“我只是……”他期期艾艾道：“我只是怕你……知道我以前混蛋的样子，讨厌我了，不喜欢我了……”
“我以前很差劲……我不敢让你知道……”
如果他能够在醒来之后，预见未来的某一天，他见到了陆清臣，他喜欢上了陆清臣，那他便不会成为那个样子。
陆清臣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已经不想和叶峤有任何的交流了，只是和叶峤说话都会觉得很累。
他并不喜欢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的爱情，尤其他甚至退让过一次，容忍了叶峤一次。
他希望他的爱情是坦白的，没有欺骗的，但是……
“你太让我失望了。”他轻声说：“叶峤。”
他将他的心给了一个小骗子，他被一个小骗子玩弄着，在他心疼对方，怜惜对方的时候，对方在看他的笑话。
他回想着那些记忆，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再愚蠢不过的傻子。
叶峤看着他的眼睛，眼角红得更厉害了。
他意识到，这次真的很难挽回了。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之前的理智，他就应该把顾修瑜那个贱人揍一顿威胁顾修瑜什么都不能说出去，这样，他就不必对着陆清臣冷漠失望的眼神。
太难受了，前所未有的难受，他根本无法承受。
明明，这双眼睛以前看着他，总是纵容温和的，偶尔会有一些恼怒。
“不要……不要丢下我……”他艰涩的说着：“陆清臣，你别不要我，你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他不想再回到以前，他只想待在陆清臣身边，做陆清臣眼中的小白花小可怜。和陆清臣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仿佛整个世界的幸福云朵都把他包裹着，而现在，陆清臣要把那些云朵收回去。
不可以这样。
太残忍了，太无情了，陆清臣。
他用力抓着陆清臣，陆清臣却垂首掰开他的手指，想要离开。
叶峤咬了咬牙，猛的站起身来，甩了背上的荆条，将键盘踢到墙角，抱住陆清臣，强硬的吻住了陆清臣。
“我才不要……”他红着眼睛说：“我才不要和你分手，不止不分手，我要一直缠着你，缠到我死了，缠到下辈子，缠到下下辈子。”
他吻得发狠，就像一头刚成年不久却又极有戾气的野狼，力气又重又紧，不小心将陆清臣的嘴唇咬出了血。
陆清臣瞳孔扩散了下，他第一次见叶峤这个样子，只觉得叶峤终于暴露了本性，愤怒之下他用上了十成的力度猛地推开叶峤，叶峤没有太多防备，被他这么一推，脑袋砸在了墙上。
脑袋昏了一瞬间，紧接着是剧烈的头痛，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了血。
叶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看着陆清臣，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陆清臣……今天我生日。”
你说会给我一个很特别的生日礼物，你说会给我一个惊喜……
陆清臣看到他流着血的额头，下意识上前扶住叶峤，内心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见过叶峤这么可怜的样子，心脏的痛楚让他扶着叶峤的指尖颤抖着，他恼恨自己的力度，多年没有起伏的情绪，仿佛都留到此时爆发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叶峤的生日，他会给叶峤求婚，他会把那颗宝石戒指送到叶峤手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别和我分手……”叶峤绝望乞求的看着他，“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就好……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在那么一瞬间，陆清臣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再一次动摇了，他险些真的愿意再给叶峤最后一次机会。
但是动摇之后，他的脑子里掠过了很多东西。
在骗了他之后，少年得意洋洋的眼神，说着不会再骗他，又一次继续骗着他无辜的样子。
叶峤塑造出来的，不过是他所喜欢的人设，真实的叶峤他不知道，他只从顾修瑜的资料里了解过，以及记忆里很久以前，那个拉着他不放又乖又可怜的小孩。
他喜欢真实的叶峤吗？他要和一个虚假的人设相恋相爱一辈子吗？
这太可笑了。
陆清臣最后只是闭了闭眼睛，睁开后语气平淡道：“我待会儿我打电话让私人医生为你处理伤口，赔偿款我也会打到你的卡上，就这样吧。”
他挣脱开叶峤的手，擦了擦唇瓣面无表情拿起伞离开了。
外面雨还在下，他撑开伞，经过垃圾箱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往垃圾箱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叶峤追了出来，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见陆清臣撑着伞离开，几步追下了阶梯。
“陆清臣！我不许你走！”
陆清臣上了车，冷着脸对司机道：“去公司。”
叶峤追上来，拍打着车窗，“你下来！陆清臣你下来！你别走！”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陆清臣也不给回应。
司机不敢看叶峤，也不敢违逆陆清臣的话，当即就发动了车。
车开了出去，叶峤追着跑不肯停下来，他脑袋上的血还流着，顺着雨水从脸上滑落，漆黑的碎发湿漉漉的搭在额上，看起来再可怜不过。
两分钟后，陆清臣深呼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开快点。”
闻言司机加大了油门，将叶峤甩了下去。
叶峤追不上了，他扶着膝盖，剧烈的喘着气，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陆清臣……”他的声音沙哑极了，“你下来……”
“别走……别走……”
“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车上，陆清臣取出手机给叶峤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让对方去叶峤的住处，给叶峤看脑袋上的伤。
挂断了电话，陆清臣看了下后视镜，他已经看不见叶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