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茶色发簪静静躺在萧繁掌心,在斜射进屋的暖阳照射下,朝不同角度折射出点点亮光。

这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遗物,说是要留给他心爱之人。

簪花已命人略微修缮,少了原本几缕垂落流苏,但是一根银色发簪上添了汉白玉雕琢装饰的浅色茶花,简单却雅淡大气。

最适合沈沐这般清淡如水的人佩戴。

想起某人晨间在睡梦中都不愿让他离开,白玉无瑕般的手轻拽着他胸前衣料的模样,萧繁不自觉地唇角轻勾,一双寒眸中带了点笑意。

若能早些将沈沐接进宫中,让他永远在自己抬眼可见的地方便好了。

念及此处,萧繁沉声将靖谙唤进屋,命他去传户部与工部两位尚书进宫,同他汇报宫中建造府邸一事的进度。

靖谙离开约莫一炷香后,御书房外候着的一名太监怯怯的走上前通报,说摄政王府一名家仆求见,手上还拿着摄政王的令牌。

眉心紧皱,萧繁一脸冷色瞧着阿青畏畏缩缩地小步走进,手中拿着一件过大的披风,还有一封奏折与沈沐的令牌,深棕色的菱形木牌上精雕细琢了一只白虎。

同玉玺一样,见到白虎令牌如同见到摄政王本尊;靠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进来的阿青不敢抬头,弓着身子低头将奏折和令牌递上去,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陛下,这是我家王爷要求我亲自交给您的,说绝不能给旁人看。”

接过奏折翻开一看,不过草草浏览两行萧繁便直接翻到最后,见到熟悉的落款与盖印后,狠狠将折子直接摔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封请辞折子上的内容,和那日在沈沐房中偶然翻到的,几乎分毫不差。

昨夜还同他柔声温存着说要负责,现在才过了几个时辰,就这样火急火燎地派人送请辞信,字里行间都是他铁了心般要离开京城的意思。

看着桌上那块白虎令牌,沈沐眼角青筋直跳,冷声质问阿青,“沈沐人呢。”

阿青不知萧繁为何生气,哆嗦一下颤声道,“王、王爷他今日有事要忙,这会儿应当是离京了。”

“忙什么要离开京城?”萧繁危险地眯起眼睛,黑眸眼底是化不开的万年寒意,“他人去哪儿了。”

只知道沈沐今日会离开京城的阿青面色苍白地用力摇头,他近来对沈沐行踪并不如往常那般了解,这些日连送信都是王伯带代他去的。

萧繁周身气息太过锐利,宛如万箭齐发直直扎在背后,阿青张张嘴,发现已经怕的发不出声。

“陛下。”

靖谙此刻恭声求见,推门见到阿青时,平波无澜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大步来到桌案前,靖谙停在阿青半步前的位置,高大身形将抖如筛糠的人挡在身后,“属下是在途径摄政王府的路上,恰巧碰见二位大臣的,他们正在门外求见。”

门外被靖谙一路提来的两人进屋行过礼,脸上挂着心虚不已的假笑;而户部那位被萧繁冰冷的眼刀一扫,几乎是本能地抖了下身子。

“陛下,臣等今日......”

随身携带的银刀落入掌心,手腕一转,只见寒光闪现,反着寒光的刀背便狠狠落在男人脚旁,刀尖扎着原本在户部尚书手中的账本,萧繁宛如宣判死刑般的声音在偌大的屋内响起,嗓音低凉如水:

“你们同摄政王都说些什么了。”

“陛、陛下曾说要、要在宫中建一座宅子,还要为此拆除余下嫔妃宫殿;臣、臣等以为这实在有违祖制,便去和摄政王大人请教——”

“所以呢,”深吸口气,萧繁用力地几乎要将后牙咬碎,强压着滔天怒火,沉声道,“他说什么。”

“摄政王大人叫我们不必忧虑这个问题,说过了今日,陛下就自然会收回成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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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想过了,楚家毕竟生养我一场,还是念了一份旧情。”

少女一身劲装站在马车前,有些伤感地朝沈沐微微欠身,有些抱歉道,“娉婷未能帮上王爷分毫,心中实在有愧。”

“无妨,本王说过尽力便好,”沈沐无所谓地笑了笑,“旁边几辆马车会同你共走一段路,楚家的人应当是找不到你了。”

再次感激一鞠躬,楚娉婷盈盈笑着,“一夜未见,大人的心情似乎比昨日要明朗许多。”

“今日才察觉,楚姑娘有句话说的不错,”并不避讳,沈沐朝人略微一点头,轻声道,“本王之所以还留在京城,只因还有割舍不掉的人罢了。”

笑着目送楚娉婷乘着马车离开,沈沐回身看了眼他在京城郊外这绿洲十里处,千挑万选的宅子,四周竹林环绕,宅子背后还有一洼可以垂钓的小水池。

最初他对这宅子满心喜欢,总想着辞官后能在安逸度日;可今日为了楚娉婷的事特意来看过后,却觉得少了份最初的味道。

离开王府前,那两位略有些莽撞地来到府中参拜的大臣,一脸忧色地同他请教。

在将详细的预算估计和宅子图纸放在他面前的前一刻,沈沐都一直以为萧繁同他说的不过是句玩笑话。

——孤要建一座宅子,然后将人困住,这样他便再也不能逃离。

当时沈沐便觉得奇怪,即便萧繁不加阻碍,田婆婆的身体也不允许她离开京城,大动干戈修宅子的行径可谓无理至极。

但若加上萧繁近来两日的徘徊犹豫的态度,以前胡闹无理的提议仿佛都有了答案。

萧繁想要困住、害怕逃离的人,很可能是他。

忽然又想起昨夜萧繁神情激动的同他说,说他萧繁没有那么多底气,可以肆无忌惮的试探沈沐的态度。

或许真的如萧繁所言,在他们二人这段感情里,沈沐能肆无忌惮地随心所欲,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萧繁离不开他。

而他又对萧繁做了些什么呢?

除却强迫似的让萧繁接受他的感情,还有责备萧繁畏畏缩缩直面问题,他真的设身处地想过萧繁的不安从何而来吗?

他一向自诩对萧繁坦诚相待,却永远都是在远处默默完成一切,然后将或好或坏的接结果丢给萧繁,强迫他接受——或许他从未有过一刻,完完全全、真正信任或依赖过萧繁。

不怪他犹豫不安。

竹林环绕,连空气都带着丝丝清香,沈沐长吸口气,平复好心情准备离开回京时,却突然听见远处出来急促到有些慌忙的马蹄声。

此处鲜少有人来,也不知是谁在此刻太阳正烈时,急不可耐地赶来——

“萧繁?!”

瞳孔微缩,沈沐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停在后院翻身下马,身上还穿着绣有祥龙盘踞的朝服,满脸愠色地找他这处大步走来。

大脑有了片刻滞怠,沈沐不知道萧繁是如何知道他离京的、不知道萧繁是如何知道他在这处有房产的、更不知道萧繁在得知自己离开后,第一反应为何是捉捕逃犯般、马不停蹄追到京城外的。

腰间一痛,沈沐便被萧繁直接抱进面朝后院的卧房;挣脱不得,他被迫看着萧繁线条硬冷的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不似往日般轻柔小心,来到床前时,萧繁将他略有些粗暴的丢在床上,眼角青筋突起,僵硬绷起的咬肌,沈沐甚至还能隐隐听见他后牙狠狠摩擦的声音。

可即便是这样,沈沐在仰面摔在不够柔软的床上时,依旧感受到一双温柔干燥的大手,正稳稳拖着他的后脑勺。

萧繁不舍得他疼。

胸膛急促上下起伏,俯下身的青年眼中是殷红血色,他抬手在沈沐脸旁的床垫上狠狠一砸;两人鼻尖相贴,萧繁呼出的阵阵热气几乎要将沈沐烫伤。

如困兽之斗般,青年在他耳边低声吼着,“......你又骗我。”

“你怎么了?”抬手想去摸萧繁的脸,沈沐有些担忧地连声问道,“是头疾突然发作了吗?”

“我是不是说过,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可以。”

两只手腕再次被萧繁一手扣住举过头顶,沈沐只觉耳朵一痛,才在他耳畔说话的萧繁竟直接一口咬在耳垂,无力地哑声嘶吼着,“为什么你永远都想着要离开。”

“......就算要离开,能不能提前我说一声。”

“......沈子念,别一声不吭就丢下我。”

“萧繁,我没有要走。”

覆在他身/上说话的人颤抖的实在太厉害,沈沐依旧满腹疑惑,他不知道萧繁为何以为他要逃走,但他能清晰感受到青年此时深陷的无力和痛苦。

“我今天没打算走。”

手腕用力从萧繁的桎梏中挣脱,沈沐终于摸到青年的脸,发现他额前已满是细密的冷。

用袖子轻轻替他擦去额前汗滴,他只觉心紧紧揪成一团,连呼吸都困难,“以后也不会走。”

“萧繁,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身形一僵,萧繁将身子略略抬起些,充血的双眸还有不及退散的恐惧与不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一句:“你刚刚是答应了......以后都不走吗。”

“对,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

眼前不知何时模糊一片,沈沐双手捧着萧繁的脸,抬头将额头抵在萧繁前额的位置,略微侧过些头,用力吻在萧繁双唇;他闭着眼,眼角滑过一滴晶莹泪滴。

“我心疼了。”

人生来追逐自由,但因为是你,我自愿画地为牢,永远困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