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放开王子之后, 王子似乎有些缺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陈封扶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站稳。
天色似乎更亮了一些, 隐隐有光在远处的山脉镀了金黄色的轮廓。
——太阳快要出来了。
陈封提醒王子:“阿夜,快点许愿,神迹花快要消失了。”
王子抬头一看,果然是太阳快要出来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越来越透明的花儿,也有些着急了。
可是……许……许什么愿望啊?
他原来从未料想过自己会对神迹花许愿,现在突然让他许愿,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许什么愿望。
太阳马上就要完全升起来了。
手中的神迹花微微地颤抖着。
快点许愿,来不及了。
许什么愿望?
什么都可以。
王子闭上眼睛, 慌慌张张地许了一个愿望。
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从远处山脉里跳了出来, 王子手中的神迹花沐浴到阳光,变得愈发透明起来, 最后,它化成一团银白色的光粒, 缓缓消失在王子的手心里。
“你许的什么愿望?”陈封问。
王子看着手中的神迹花彻底消失的身影, 呆呆地说:“希望明年……”
王子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声音戛然而止, 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他许的愿望是。
——希望明年,还能收到陈封送的神迹花。
“明年怎么了?”陈封又问。
王子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
也许是因为神迹花太漂亮, 他看得入了迷,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收到神迹花所以有些兴奋,也许是刚刚陈封的那番话和温柔到极致的亲吻暂且迷了他的心智。
才会让他许出那种不像话的愿望来。
他本该每时每刻谨记的。
陈封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七年里,两千多天, 六万多个小时。
他始终被遗忘在黑夜里。
那种刻骨的寒冷与孤单,那种了解到真相之后的愤恨与不甘。
知道真相后,他多少次磨着牙浑身都冷的打颤,多少次在脑海里幻想着将陈封千刀万剐,却又觉得千刀万剐着实是便宜了他。
那样恨意滔天的情绪,不该被轻易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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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封假装没看见王子忽然变得冰冷的眉眼,脸上依旧挂着如清风般的朗朗笑意,他伸出手,牢牢牵住王子,很真诚地祝愿他说:“无论你许的是什么愿望,我都希望它能够实现。”
王子垂下眼眸,说:“我倒是觉得那种愿望不实现也罢。”
然后他偏过身子,看着身后的深渊,忽然开口说:“陈封,我们继续出发吧,走接下来的路要先从这个悬崖上下去。”
“好。”陈封前一步抱住小王子,他把头放在小王子的肩膀上,眼睛紧紧地闭着,语气中带了一些紧张,“我害怕,那我就不看了。”
“嗯。”王子张开了翅膀。
凌厉的风从耳边刮过,如刀片一般划过人的脸颊。
“陈封,你害怕掉下去吗?”王子声音夹杂在风里掠过耳畔。
陈封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默默回答说:“不害怕。”
“为什么?”
“因为是你在抱着我。”陈封语气理所应当,“你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因为两人紧紧相贴,即便王子没有张嘴,陈封依旧听到了王子从胸膛里发出来的嗤笑。
与此同时,陈封发现王子抱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松开了一些。
陈封睁开眼睛。
他看着不断下坠的景色,也终于放松了自己的身子,让自己不抱得那么紧。
“你就这么相信我啊?”王子问。
陈封有些紧张,身子绷得有些直:“嗯,相信。”
相信王子会把他扔下去。
如果他是王子,他就会在此刻松手,把怀里这个恐高,刚给自己告过白,还盲目相信自己的仇人扔下去。
多完美啊。
王子抱着陈封的左臂,似乎又松开了一些,陈封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从王子身上下坠了。
陈封隐隐察觉到了王子的犹豫,于是他准备顺手帮他一把。
——他彻底松开了自己抱着王子的手。
王子本就是松松散散地抱着陈封,陈封这么忽然一松手,他整个身子都从王子身上滑了下去。
下一秒就要彻底掉出来。
王子的心跳忽然加快,他慌慌张张地伸出手,牢牢地把陈封抱在怀里,怒声呵斥道:“你手怎么回事,抓紧啊!”
陈封有些意外,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又重新抱上了王子。
只不过他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身边被小黑虫们托举着飘下来的红豆眼吸盘怪。
也许,王子不松手,只是知道他松手后,小黑虫们定会又分裂出数亿只,过来救他。
可在一路上,陈封特地支开小黑虫和红豆眼吸盘怪之后,王子也没给这场报复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他掉入冰窟,小王子扑上去把他救上来。
他陷入沼泽,小王子飞在他头顶用力把他拽出来。
他被狮虎追赶,小王子带着他飞至天空躲避危险。
小王子始终没有抛弃他。
陈封想,或许小王子是个实在善良的人,他只想抛弃他,却没想到要取他性命。
可是直到走出瞬息城,来到了巫魔的地盘,陈封的也没等到王子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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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从未来过巫魔城,他本以为巫魔城该是邪气肆虐,硝烟四起,断壁残垣,血流成河。
可来到这巫魔城一看才发现,这里的生活和王城没什么不同,只是天更暗一些,树更矮一些,巫魔们长得更丑一些罢了。
不过还好的是,出了瞬息城之后,王子终于可以使用法术了。
当即他就用除尘术给自己和陈封清理了一下,又换了套体面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他就带着陈封运用瞬移术,直奔巫魔堡。
若不是这城堡有结界,王子估计能带着陈封直杀入大殿。
等王子正准备走进去,就忽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陈封曾经还是光明神的时候,曾一举捉拿巫魔首领,并将他变成了一株大树。
那大树此刻还在巫魔城的广场上立着,受万人祭拜。
甚至每个巫魔的成人礼和婚礼,都会在那棵树下举办。
他们族人此般敬重当时的首领,若是见了陈封,定是恨不得把陈封千刀万剐,哪里还能坐下来好好谈事情?
巫魔堡里有结界,他若对陈封使用幻形术也定会暴露无遗。
想了想,王子还是决定不带着陈封进城堡,让他先呆在外面,并给他身边留了小黑虫和吸盘怪,然后独身进了巫魔城。
即使巫魔城和王室在六年前场战争发生时,就已经撕破了脸皮,可他们毕竟维持了数年的和平,而王子也是整个王室的最高统治者,面上的工程还是要有的。
他踏入巫魔城,竟没一个士兵敢过来阻拦他。
只有几个士兵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前去通报。
王子进入大殿,如入无人之境,推开殿门,正好看到巫魔族那些戴着黑色斗篷的长老们正坐在桌前开会探讨。
见王子推门进入,整个大殿瞬间变得寂然无声。
其中一个胡子花白的长老朝着陈封走了过来。
“王子殿下,不知道您擅自闯入我们巫魔城,到底是有何贵干?”
王子双翼一展,瞬间飞到大殿的王座上空,缓缓落了下去。
瞬间便有长老愤怒地站了起来。
王子坐在王椅上,伸出食指摸了一下扶手,语气慵懒散漫。
“你们这王椅六年无人坐过,竟然也没沾灰。”
“你——”当即便有耐不住性子的长老愤怒地要往前冲上去,幸而被其他人拉住了。
自六年前,他们首领被变作一株大树,他们整个巫魔族的气焰都息了不少。
况且,听说这位王子殿下法术高超深不可测,特别是自13岁之后,进步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宛若得神相助。
他的法术比当时的国王和王后两者合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们首领已死,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王子一看见底下这群被他气得面色发白的巫魔,就想起他尸骨无存的父母。他的手指已在暗中握成拳,脸上却是一派风淡云轻的模样。
“我记得我上次见你们还是十年前,那会儿你们还懂礼数,会跪下叫我一声殿下,怎么过了十年,愈发倒回去了,连礼数都忘了。”
一位长老站出来,他抬头看着王座的王子,心下有些紧张,却极力保持着镇定,他开口道:“王子殿下怕是忘了,我巫魔族早已不是王族的部下。”
“忘了?”王子笑了一声,他声调降了下来,几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怎么会忘了呢?”
他缓缓抬起头来,冰冷的眼睛里尽是藏不尽的血恨,他盯着底下这一排巫魔长老,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你们欺我族类,屠我臣民,杀我父母,我怎么会忘记?”
他话音刚落,城堡内风暴骤起,烛台,座椅全都悬置空中,如同飞舞的兵器。
长老们齐齐后退了一步。
其中有个长老却动弹不得,只因他站的位置实在不对劲,脖颈前方舞着刀叉,脖颈后方抵着长剑,他慌忙说道:“殿下,殿下的父母之故皆是前首领所为,我们可是半分都没有参与。”
刀叉坐椅,长剑烛台,全都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我父母的尸骸埋在何处?”他开口问道。
底下巫魔一片静寂。
终于有人开口:“我们……不知道。我们,我们从未见过国王和王后的尸骸,当时是我们首领和二位决斗,无一人参观,只是首领归来时说他已经把那两人杀死了,别的就没有再说了。怕是……怕早就不知道是不知道扔在哪里了,或者说早就已经被食骨魔……”
王子身下王座在顷刻之间化成一片尘埃,他手持一把长剑,划破凌厉的空气,直直抵上那人的喉颈,那位长老吓得立刻噤了声。
就在这时,随着大殿气涌奔腾,刚刚碎成一地的瓷器,木椅,烛台,刀剑,竟然全部恢复成了原貌,并回到它们原来的位置里,整个大厅整洁如初。
大门被推开,一个身高两米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体型壮硕,身披一个长约三米的拖地斗篷,古铜色的身体肌肉横生,脸上挂着一道从额头直到下巴的伤痕,看起来十分具有震慑力。
“祭司大人!”众长老纷纷呼喊,神色全都放松了下来。
祭司大人,是前首领的左臂右膀,也是巫魔族名义上的代首领,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
祭司大人与王子殿下对视了一眼,脸上挂起一道狂妄的笑意。
“原来是殿下来了,想必这两个在城堡附近鬼鬼祟祟的低阶魔物,便是殿下的随从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两个一大一小的球滚动了出来。
那球呈现为深灰色,质地却较为透明,将里面包裹着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大的那个是被翻滚得晕头转向的红豆眼吸盘怪,小的那个是待在球里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却怎么也出不来的小黑虫。
王子直直盯着祭司的眼睛,沉声道:“还差一个人。”
祭司仰天长笑了两声,拍了拍手,便有六个巫魔抬着一具冰棺走了进来。
他们把冰棺竖起来放在地上。
高度透明的冰棺,清晰地展现出男人紧闭的双眼,以及被冻得乌青的脸庞。
整片大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冰棺里那个男人。
祭司笑道。
“殿下说的,可是这个曾经执掌万物,将我们的首领变为大树,此刻却如人类般虚弱的光明神?”